《深巷》殁翼二号

160、番外一：反话

　　最后，陈桉回到了他们的家，这个他曾经称为家的地方回归了最初的冰冷。

　　茶几上落满灰尘，才离开短短一个月而已，看起来就这么陈旧了。

　　他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每个角落好像都能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客厅、阳台、厨房，仿佛只要他进去还是会有人被抓包偷吃冰棍。

　　“快进来啊？愣着干什么？”沈时逾比他先一步回到家，他坐在地上，疑惑陈桉为什么踌躇。

　　不久后，陈桉终于进门，像往常一样脱下外套挂好，一系列动作有条不紊，沈时逾看他打开冰箱，也跟过去，“给我一根冰棍。”

　　陈桉目光虚落在某处，缓了好久才关上冰箱门，惹得沈时逾不快，“哎，我不是说给我拿根冰棍吗，你怎么……”

　　天空突然变得阴沉沉的，陈桉关好窗户，盘腿坐下，对着鼠笼发呆。

　　他该怎么解释沈时逾死后瓜子也似有所感的死在了朋友家，接回来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鼠笼，里面一切如旧就是没了主角，和这个房子一样。

　　“对了，我还没问你，瓜子去哪儿了？我怎么都没看到它？”沈时逾跟他一起蹲着，陈桉却不理他，“喂，你理理我啊。”

　　沈时逾气急败坏想跟往常一样撞撞他，这次却扑了个空，而后他看向自己虚空的双手。

　　哦，他忘记了，他已经死了。

　　沈时逾不再生气，坐在他身边安静地陪着，从天亮坐到天黑，身边人像是没有知觉一般，枯坐了十几个小时，沈时逾很想叫他去吃饭，但又知道无论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见。

　　他从不知道陈桉对他的感情会这么重，就算是在缅绯他为他挡下伤害，他仍旧不认为自己的死会影响陈桉这么深、这么远，远到一个月后还要用远离渠安的方式来缓解这份影响。

　　不光沈时逾没料到，陈桉自己也没料到。荀暮柯说他对感情的反射弧太长，别人都是当下快乐马上就能笑，难过马上就能哭，而他好像是有优先级似的，还要等事情结束才感知到，旁人都觉得他不受影响心胸豁达，只有荀暮柯看穿了他悲伤的内心。

　　她说的没错，这些天他渐渐意识到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再不会有人对他撒娇耍赖，一股巨大的悲伤便席卷全身，白天他无法集中精力做事，晚上只能睡两三个小时，午夜醒来眼前全是沈时逾茫然倦怠的表情，他那样看着他，而下一瞬，他看见子弹击中他的身体，看见他直挺挺地倒下，然后缓慢地闭上眼。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傻，那么天真。

　　他无法退让原则也无法割舍情感，他们的相遇注定是不幸的。

　　可是不幸的肉瘤却要流这么多人的血，铺这么多人的肉，才堪堪挖去，沈时逾是长在边上的一颗，挖去，他也没法儿幸免。

　　他们的命运又是紧密的，没有从前种种他们便不会遇上，这种命运叫人无处埋怨也没法儿赞扬。

　　房子他没有收拾，无意中瞥见掉在地上的铅笔，他细细端详，这支笔是沈时逾作画的笔，一只特别普通的铅笔，削的歪七扭八，画在纸上的画却很好看。

　　他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

　　沈时逾是有绘画天赋的，他曾见过他画各种各样的人物。想到这儿他顺手拉开旁边的柜子。

　　“你翻我素描本干嘛？”沈时逾撑着脑袋看他好不容易有了动作，视线跟随陈桉翻页，然后停住，“这是…素描练习，随手画的，找个参考而已，不是有意画你。”

　　陈桉抚摸这幅画，他知道往前还有很多，都是他。

　　他记得沈时逾咬着笔头思考的样子，记得他拿着板子对他比划来比划去的样子，他知道沈时逾喜欢画画，所以他后来买了平板和数位板给他。

　　“喂，你还要翻什么？”沈时逾看他翻柜子翻得更起劲儿了，忍不住阻止他，但阻止无用，他还是发现了，那封信。

　　“等等，陈桉、哥、能不能打个商量，这个就不看了吧。”沈时逾竭力阻止，但死人是管束不了活人的，他还是打开了。

　　【这封信是在等待的几个小时里写的，等你回来，你也许你会问我，我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一句两句还真说不清，让我想想我该从哪里说起。
　　我叫沈时逾，虚岁二十，家住陈唐山曲柳街208号，哈哈这个介绍是不是有点蠢，毕竟是第一次还是正式一点。
　　当然我现在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我猜你已经得知了我的真实身份，耀金犯罪集团掌舵人，这个名头是不是听起来特别坏？
　　我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人，如你所知，是我在操控BOJ。“裁决天平”，如它的名字一样，裁决我提出的“正义”，为此，我默许了很多不该发生的事发生，岑云、文俊辉、彭粤他们犯下的案子我并非全然不知。
　　谎言充斥于你我之间。
　　我秉性不如你，最初，我是只为了自由听凭差遣的鸟，我接近你考取警校都是听从了别人的安排，我以为只要给我时间，我迟早能把自由牢牢抓在手里，但平凡的生活消磨了我的野心，“中奖”的幸运让我萌生了妄念。
　　可笑吗，一个手上沾满鲜血，连自己杀过多少人都不记得的人，竟然妄想能像普通人一样活着。

　　对江黎，我很抱歉。
　　我太想脱离那里，所以我来到长平县，很不巧，我捡到了他，拿走他的身份，老实说，在拐卖案曝光之前我真的不知道我与江黎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今天之前，我设想过很多种暴露的方式，被调查队直接揭穿或是被你发现端倪，独独没有想到是被江黎的骸骨。
　　也是，江黎大约是不满的，所以特地来揭发我。
　　这样看，现在这个场面好像还不算太难看。

　　这封信不是告饶，也不是要你包庇我，相反，写下这封信我想我会更有勇气去面对我的命运。
　　陈桉，我们生来就是站在平衡两端的，很抱歉把你拉进来，我搅乱了你的人生，倘若调查队问及，你一定要与我撇清干系，不要将把柄落入他人手中，你的仕途更不该因我而染上污点，别人提起，你只管说是我欺骗你就好。

　　此一别你我再无瓜葛，之后再见就是敌人，希望你能忘记我，也忘记我给你带来的伤害。
　　沈时逾留】

　　“骗子……”陈桉捏着这封信，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泪水打湿纸张的瞬间沈时逾慌了，他拢起手掌去接他的眼泪，可那些泪只会一颗一颗砸在纸上根本落不到他手里。

　　“……沈时逾，我说过的，说反话是要被惩罚的。”

　　陈桉抬起头明明知道他看不见他，他们却如有实质般对视良久。

　　“我知道，对不起，哥。”

　　沈时逾眼眶酸涩，却流不出泪来，他知道陈桉在抚摸什么，这封信字迹潦草，结尾更是改了又改，被他划掉的分明是“能不能不要忘记我”。

　　“我不会忘记你。”

　　空荡荡的房间，他回应了沈时逾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