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如此国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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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此公主
“周，庄王七年，陈国的国君，灵公，死了…………”
着麻衣重孝的女子无精打采的趴卧在石亭的曲栏上，毫无仪态可言，懒洋洋的语调即刻遭人打断。
“什麽死了死了的，要说薨！急病而薨！”
“还有，您那是什麽表情？说过多少遍了，要哀伤，要心碎欲绝，要痛不欲生，要…………”
“还有您那姿势！天啊！要是让人瞧见了，我还怎麽有脸在这宫里走路！！对了，您那帕子呢？”
近身服侍的中年姑姑那双精光四射的吊梢眼，电光一样扫在孝装女子身上。
而此女依旧趴在栏杆上不动声色的作垂死状，顺便魂游天外的沉浸在她自己的思绪里。
薨了？薨了。确实听着比死了体面些，可体面的不过是说辞而已。
陈国上下，宫里宫外有哪个不知道灵公的死因？急病而薨！真不怕笑死陈国百姓。
“说了多少回啊，说的我自己个都烦了，帕子随时都要拿在手边。见了人，内的外的都要低头掩面。”
“我知道您那脾性十成是挤不出眼泪来的，索性就掩上帕子，让人觉着您在哭就好了……好在您是未嫁的主子，外臣不敢近身，您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啊？”
孝装女子满意微笑，真是……狡猾的莘娘呀，永远有花招遮掩主子不合宜的举动。
可惜，她大概永远也变不成莘娘理想中完美的金枝玉叶。
“莘娘，我记下了，保证不会再忘记了。”坚定果断的保证才是上策，唯此才可以让莘娘停止罗嗦。
“我保证让所有人都觉得我很痛，那个……嗯，是痛不欲生。”
“这可是您自己说的，我还不是怕那些个嘴碎的闲人乱嚼舌头。如今宫里乱成这样，人多嘴杂，您这样子要是传扬出去，不把未来姑爷吓跑了才怪。不然…………”
孝装女子——逐碧。
身为刚死了祖父的陈国的二公主，被国丧折腾又被贴身姑姑没完没了的啰嗦。
但是基于过去的十几年也没斗过莘娘的嘴皮，于是只好无语凝噎。
无语凝噎的同时顺便继续神游天外…………以便抵御穿脑魔音。
看来今天，莘娘是不会轻易罢休了。算了，且让她念念好了，住进宫里的这几天也着实够她紧张的了。
此时此刻，这座宫殿里不是还有些人正忐忑难安，处在崩溃的边缘嘛？
抿住嘴角，逐碧压下那朵即将绽出的冷笑，
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陈国地处汉东偏南，早春的艳阳已经格外灼人。
东园里的桃花开的七七八八，微凉的南风掠过，雨点似的桃瓣便漫天卷过来。恬郁的香里有桃花，有春暖，脆亮的啼叫是嬉戏在枝头的莺儿，还有莘娘那忽远忽近的低语。
微眯着眼觑见石桌上蟾盘错金炉缭绕的烟气，混入满天的桃香之中。
逐碧探出指尖，抚上蟾盘错金炉的金螭龙眼，宝器透着森冷。
为了得到这东西，她已将双手染上鲜血，可是事情还远远没有了结。是的，这东西还要送出去。
在这样一个凄凉国丧中的午后…………
刚刚死了祖父的，年仅十四岁的陈国二公主露出天真冷漠的微笑。
2.诡异国殇
周，庄王七年。
诸侯，陈国国君灵公，急病而薨。享年五十有七。
世子午继位，是为成公。成公立嫡子宥为世子。
陈国临妫水，以殷为姓，成公膝下二子二女，殷宥娶随国公主为嫡夫人，次子殷偈娶权国公主，长女数月前嫁入邻国蔡，次女因年幼还留在身边，月余前也与息国订立了婚盟。
乱世中的诸侯小国若要生存下去，不外是要依附大国，婚嫁外交。
本来陈国国土也不算太小，但国力实在弱的可怜。尤其是灵公在位时，耽于酒色，逐于游戏，好用奇珍堆砌宫室，更在民间四处猎艳，搞的陈国有娇妻美妾的都人人自危，严守门户。
至于国库，早就空空如也。留给成公的不过是个架子罢了。大丧第二天，了解了国库残酷真相的成公顶着一张黑脸，撞见老头儿留下的猫猫狗狗，宫婢奴才定要踹上两脚泄愤。
而灵公那讳莫如深的死因，可以说是极其不光彩的。
虽用“酒后急病而薨”描补，也难免是越描越黑。
灵公死在西郊株林，这株林里住着位颇有姿色，徐娘寡居的郑姬，是灵公常来往的相好。
郑姬有一子，名孔宁。年刚满十九，因知道灵公为霸占母亲，当年杀死其父。逐起杀心，那日趁灵公酒醉便将之刺死，逃去无踪了。
如今这世道，诸侯林立，天下纷乱。派出去的追兵虽多，却终是连个人影都不见。
成公吃了这哑巴亏，又不能张扬。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此事本就闹的沸沸扬扬，邻国都快无人不晓了。做儿子的成公大感丢脸，也顾不得周全礼数，匆匆忙忙的下了葬。
话说灵公是下了葬，可他生前好色，留下的后宫美人数百。成日里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弄的宫中乱成一片。成公是气上加气，责令全部遣散，以节省后宫用度。
这有求着自由愿意走的，自然也有贪着富贵不愿意走的，
由是，一时哭声震天。
别说，还真有些国丧的样子了。
丧期虽短，可这麽一闹，拖拖拉拉的也过了大半个月。
东圃桃花开的更炽，暖香熏人。临湖的这座栖昆宫，取的是凤栖昆梧之意，是先王梁姬的住处。
梁姬的名位只在嫡夫人伏氏之下，极为得宠。宫中壁嵌金玉，耀眼生花。内殿碧霞图上缀饰的四颗明珠，均如鸽卵大小，入夜便散发微光。价值连城的让人唏嘘不已。
“可见，宫中也不是就这样拮据了，邀仙殿的龙呈三璧，云宫的西海翠珊屏，朝天殿的金铸天子开宴……哪一件不是连城之宝？还有这栖昆宫的蟾月销金炉和碧霞吞星图。只是父王尚在犹豫，不好动用这些，面子上实在有碍。”
陈国长公主宜霜，如今的蔡侯夫人以绢帕轻掩唇角，鬓上的珠光在艳阳下闪的贵气十足。
这才是千娇百媚，金枝玉叶的公主啊！一旁的莘姑姑双眼放光。
多麽完美的仪态！举手投足都是王家气派。再看对面自家主子，莘姑姑不自觉的眉头聚拢。
若是单论样貌，这汉东八国：楚、权、郧、随、陈、蔡、邓、息，哪个夫人，王姬能够比肩？
息国的使者来见了这位未来主母，即刻修书给息侯，其中有那麽一段在息国宫廷流传开来：……眼如秋水，脸似桃花。丽若芙蓉，雅若惠兰，站着像临风弱竹，走路如仙子凌云，绝世之姿……
莘姑姑自然是跟着满心欢喜的，可转念想到的却是公主那些不为人知的怪癖。
瞧瞧那面条似的挂在桌畔，哪有半点高贵可言？那一双素手皎洁，死活就不愿沾染蔻丹；乌发漆滑如水，不抹发油只结单辫，活脱脱乡下野丫头的模样。
那星眸、那樱唇就算再美，但身为公主总也该精心妆扮，锦上添花以示尊贵啊。
这些也还罢了，仗着自家主子生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好样貌，到还混的过去。只是……眉头绞的更紧，视线下移到裙边，果然！莘姑姑的头一阵眩晕，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只瞪着那对雪白莲足。
如果……如果让人知道，让人知道陈国公主是不穿鞋袜的…………
“说起来，栖昆宫还算平常，先王这酷爱装饰宫室的嗜好，在王太后的凝春宫才真是集了大成，地面全以绯红玉石铺就，通体温润，是采自溪山的深坳暖玉，每块都价值万金。”
逐碧瞄到莘姑姑千变万化的神色，不敢轻易开口搭长姐的话。心知必然又被拿来同阿姐比较，一会少不得又要被念。
看着雍容优雅的长公主，逐碧摩搓着自己的鼻尖自问：姐姐真的是完美的公主吗？
“这实在不是常人当住的地方，骄奢太过只怕是要……”宜霜顿句，谨慎的留了话尾不说。
是啊，是啊，这个逐碧是很同意的，那些“宝贝”这几天耀的她头晕眼花，她已经非常惜命的叫人把它们都塞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阿姐还能逗留几日？听说蔡侯派人数次来催促。”
“我住了这许多日子，也当回转。若非国丧，咱们姐妹只怕经年也难得聚首。再有两三年，你也要出嫁，想见一面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姜儿说，蔡侯对姐姐百依百顺，阿姐觉得出嫁幸福吗？”
“幸福？”宜霜微愣，抬首仔细打量小妹。
半晌才答：“咱们身为一国公主，能嫁给门户相当，年纪相仿的夫婿，得到宠爱，自然是幸福的。也许将来会失去这份宠爱，可那又有什么奇怪的呢，我们小时候也是看惯姬妾们盛衰的，哪有不败的鲜花？至少现在应该算是幸福。更何况，我们是公主之尊，稳坐嫡夫人的位子。即便将来没了宠爱，还有地位和尊严，到头来总强过六宫诸人百倍。”
长公主语涩，其实这番话说的很没底气。面上虽无异色，心中已经翻了个惊涛骇浪。
逐碧啊，她曾经的小妹妹，已经长大了，大到开始思考幸福了。可是她却不敢，也不忍相告，身为公主的她们是与“幸福”这两个字无缘的。
可十四岁的女孩子又能明白多少呢？
我不希望你能有明白的那一天，因为你不知道这要付出怎样锥心刺骨的代价。如果可以，希望你相信我所说的一切，我所说的关于幸福的一切。这样，也许，你可以稍微幸福一点吧。
“这样啊。”逐碧抿住粉艳小嘴，随着姐姐唇边弯起的微弧，陪她一起浅笑。
你幸福吗？阿姐？
是的，我是故意这样来问你的。你幸福吗？
你遵从所有你作为公主当遵从的一切，你的表演无懈可击，完美的恐怕连你自己都信以为真吧？
但是，我永远记得你出嫁的那一天，你哭倒在那人怀里的情景，满山坡的杜鹃花和你那一身火红嫁衣，都像血色刺到我心里，你知道吗？阿姐。
我们这对各怀心事，满腹秘密的姐妹，只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对坐而笑吗？
这的确很可笑，但愿你能坚信你难言之凿凿的幸福。
而我……
我，不得不继续用沾满鲜血的双手去开拓我的未来，
也许还有你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如此国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