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似焰》暗星洛

7、家宴【中】

　　一炷香的时间已过。小径两侧的灯都已被点燃，缠着绵亘不绝的红白双色的纱，看上去颇让人觉得心底发凉。
　　因为我的生辰，就是言絮嬛的忌日。
　　我想淡诩然或许是恨我的吧。
　　要不是我的出世，或许言絮嬛就不会死。
　　眼前是一片湖泊。
　　清明如镜的湖泊。湖泊上碧绿一片，但已有些惨败的花叶。
　　八月，已是夏末秋初。
　　但风中隐淡的桂花清香，却能掩去残荷的瑕疵。
　　庭心筑建在湖中央。此时已张灯结彩，远远瞧去，煞是美景。小筑倒影于水中，清波潋滟。
　　人已到了不少。
　　我瞧见一个华服少女静静地站在通往小筑的石砌路上，面色高傲。她向前一步拦了我的软轿，娇声朗笑却是口气狠辣斥道：“里头坐的是谁？为何不步行前往？难不成觉着娘亲的身份不够高，还敢摆架子？”
　　我抱着枕头探出头，用一张神秘莫测的冷漠表情以对。
　　其实千漪告诉过我，这表情和兔斯基的囧没有什么区别。
　　她叹了口气，然后要我发誓不用在她面前，否则她一定会很不给面子的笑场的。

　　这时候的少女却很给面子将秀丽的长眉紧皱，随后她想上前似乎要把我拽下来，不料抬轿的四人整齐地向后一退，让她扑了个空。
　　啊咧，她真的是我的表姐么。长得确实很不错，似乎也同朱砂琉璃碎玉或是千荀千漪一般有着千里挑一的好相貌，但是我就是瞧着不喜欢。
　　非常不喜欢。
　　我喘了口气，依旧不语，向后靠去寻了个舒坦些的姿势。
　　此时小筑内一溜小跑出一个青黑衣裳的小厮，小厮凑到少女身边低声地说了些什么。少女不满地将眉皱得更紧，但还是点了头，愤愤地朝我这里瞪了一眼之后，甩袖离去。
　　话说，她衣服的材料看上去还不错，下次找一找，给朱砂琉璃各做一身吧……
　　四人将轿抬至了门口，即刻便有人掀开了帘子来扶。是个陌生的侍女。我皱了皱眉，却没推脱，让她接了手。
　　千漪千荀已到了，正在门口等我。
　　她们看见我才露出放心些的表情，我即刻便将那侍女挥退，千漪和千荀急忙上前来将我一左一右地扶住，架进了门。
　　小筑内别是一般风景。
　　雕梁画柱，粉饰一新。一张大桌摆在正中央。小筑八角都立着十分精致的宫灯。宫灯上缠着一层又一层的彩纱。一片光明，又一片梦幻。
　　随侍的数十名女子皆是妙龄，身着素色宫装，典雅又不抢风头，显得恰到好处的陪衬。
　　淡诩然穿着早上那身淡紫色的衣裳，虽然简洁，但举手投足的贵气就让人不敢逼视小觑。他游刃有余地周旋应对，接着扶着身边华服贵妇的手将她引到首席上。
　　只是……那个女人虽然雍容华贵，也很美，但年纪也不轻了，眼角唇边有妆容遮掩，但还是能看出细细的皱痕。
　　还没有言絮嬛漂亮！！
　　我心底顿然涌出愤怒。
　　千荀这时候非常凑巧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非常不给面子地笑了一声，接着低声问：“父控发作了是吧？”
　　“你才父控你全家都父控！”我非常愤怒地回。
　　千荀默默地抬头看向一望无边的夜色，深沉道：“可是……你认识我全家吗？”
　　……为嘛要认识你全家啊喂。
　　千漪默默地憋笑，但是很顽强地憋住了。
　　这时淡诩然已抽身而出，唇边眉眼都带着笑朝我走来，示意千漪千荀松手之后，他一躬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打横抱起。
　　我不由得惊叫一声，却还是乖乖地任由他抱着，领着千漪千荀一同向主桌走去。
　　到了座位他也没有把我放下，而是让我坐在他的膝上。
　　他身侧的贵妇人挑了挑眉，随后佯作温和地浅笑道：“渊濯，这是……”
　　“姊姊，这是我的女儿，小名烟烟。”淡诩然笑了笑，侧过身去帮我挡开贵妇人的目光，“她身子不太好，姊姊莫要询问太多，会吓着她的。”
　　我用眼角瞟见贵妇人垂眸微僵的表情，顿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再转头就看见千荀用一种‘你没救了’的表情看我。
　　我很是无所谓。
　　反正，淡诩然的女儿是我，宠的是我，我喜欢他，又怎么样，又没有错。
　　虽然说是家宴，但是到场的并不全是亲戚。还有不少是淡诩然的手下。
　　见到我坐在淡诩然的膝上，他们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过来敬酒被淡诩然阻隔之后，又有不少很知趣的退下，道是“不敢打扰小姐清净”。
　　既然不敢，还来做什么？
　　我不以为意地依旧该吃吃，该喝喝，即使总是不经意收到桌子对面丢过来的不屑眼神。
　　是方才上前阻拦的华服少女。
　　此时近近地细细看来，倒更显得眉目如画，分外娇俏。
　　我玩着镀银的筷子，然后突然抬头笑眯眯地问：“姊姊刚才干嘛一直对着烟儿挤眼呢，姊姊是有眼疾还是艳羡着烟儿手里的筷子呢。烟儿身子不适，爹爹才会让烟儿用银筷子，不知道姊姊是哪里不适……是脑子还是眼睛呢？”
　　我笑得一派无辜无邪，声音不高不低，拖长的尾音显得更加童稚清脆。
　　千漪和千荀同时别过头去捂脸。
　　少女一张俏颜霎时便白了一半。那贵妇人的脸色也不怎好看，但出口斥责的却不是我，而是少女：“筠仪！说了数次在小叔叔家要遵守规矩，怎恁地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少女忍了气，闷闷道了声：“筠仪明白，筠仪给妹妹赔礼，给小叔叔赔礼。”
　　我把眼睛睁得更大，一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的无辜表情。
　　淡诩然低下了头看向我。我努力地看着他，却没有在他的眼里看到无奈和厌恶，反而满满的都是宠溺。他冲我一笑，眉弯眼弯，轻声道：“如果不喜欢的话，再吃一些就回去怎样？我让温雅给你准备宵夜。”
　　温雅除了医术精湛之后，那一手药膳更是让人垂涎三尺，只是我一直无缘一见。
　　于是我兴奋地点头，回头冲千漪千荀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留点肚子去蹭温雅。
　　这时候却有两个女子结伴而来敬酒。
　　一个十七八岁年纪，穿着红衣，脸上薄施粉黛，眼睛很大很诱人，略微带着些水光。她的手很修长，皮肤却不怎细腻，看上去似是习武之人。
　　另一个二十岁上下，一身淡茶素衣，面色沉静，笑得很浅很轻，却有些恰到好处的韵味儿，没有化妆，身上却带着温暖的雅香。
　　红衣少女先举杯，笑容带着妩媚，眼睛先是落在了我的身上，随后一勾，粘在了淡诩然的身上不愿意移开。目光带钩，仿佛把淡诩然的衣服都给钩下来了一般。
　　“属下红妆先干为敬，愿小姐身体健康，早日恢复……”她侃侃而谈，言辞有礼，但似乎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激动之情。
　　我冷冷地盯着她，许久把筷子放下，银筷很沉，磕在瓷碗上的声音清脆。
　　所有人都在看我。
　　我仿若未觉，笑眯眯地看着红衣少女，开口一字一顿地唤道：“红姨好。”
　　于是那一瞬所有人都出现了一秒的呆滞。
　　我不以为意继续盯着她，无辜而稚气地拖长嗓音道：“红姨是在向烟儿敬酒吗？要是向烟儿敬酒那为什么一直盯着爹爹不放？红姨既然这么喜欢爹爹为什么不直说呢，还要打着烟儿的幌子，烟儿很难过呢…还以为红姨会看在爹爹的面子上给烟儿几分面子，好歹也需要看着烟儿表示一下礼貌…没想到红姨这么讨厌烟儿……”说到后面我别过身抱住淡诩然的脖子，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以示自己很难过很受伤很打击，其实不过是想遮掩自己忍不住笑的表情而已。
　　我想那红妆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周围沉默了半晌，我才听见红妆用稍带哭腔的软腻声音唤道：“庄主……”
　　我心里顿然一紧。
　　淡诩然……不会为了这个女人生我的气吧？
　　今天我…似乎有点过分。
　　我胆怯地就着扒在他身上的姿势略略抬头，看见淡诩然面上依旧带着温文尔雅的浅笑，冲红妆摆手道：“可以了，烟儿有些不舒服就不必都来向我敬酒了，你们先下去吧。”
　　我撇嘴，别过头去看千漪千荀，她们俩都埋头盯着碗一副很认真的样子……靠，别以为我没看见那快咧到耳朵边上去的嘴！又笑话我！
　　再回过头去，那素衣女子点头，微微屈膝，姿态优雅地应了，随后同红妆一同离去。但分明可以感觉到她的没有表现的多明显的失落。
　　啧啧，这女人很厉害呢。
　　淡诩然垂下头贴着我耳边低语：“烟儿不耐烦了么？若是真的不高兴，先回去便是，反正也见过姊姊了，虽则你大表哥还没有到……”
　　我看着贵妇人若有所思的笑容，突然很紧张，认真地摇头。
　　该不会是在我走后她还要塞女人过来吧。
　　讨厌的女人！
　　和她女儿一样讨厌！
　　淡诩然吁了口气，还是动作轻柔地抚了抚我的鬓发，微笑道：“那好吧，盛碗汤给你喝吧，今天的西湖莼菜很鲜美，口味也清淡，是姊姊特意为你带来的特产。”淡诩然冲贵妇人礼节性的温柔一笑，随后低头附在我耳边轻道：“姊姊是王爷正妃，你表姐呢便是郡主，难免骄纵，多体谅体谅人家吧。”
　　原来……是郡主啊。
　　皇亲国戚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王爷……切，没权的王爷没有用，有权的王爷会被忌惮，没准什么时候皇帝一个不高兴，就以逆谋犯上的莫须有给扣死了。
　　我没有兴趣地撇嘴，往淡诩然的怀里又缩了缩。
　　千漪正在喝汤，眼睛转个不停，突然目光定格到了帘帐外，“啊”了一声，半含着汤瞠目结舌的模样颇为滑稽。
　　千荀一脸无奈地瞥了她一眼，伸手拍肩示意她注意形象，接着也很漫不经心地抬头向千漪直勾勾盯着的地方看过去，也“啊”了一声，露出一瞬呆滞的神情。
　　她们到底发现什么东西了……傻呆呆的样子……真想拍下来以后用来敲诈她们。
　　我随随便便地想着，就这趴在淡诩然的怀里的姿势稍稍扭过头去。
　　就看见了一柄收起却金光闪闪的扇子将丝缎的帘帐挑起，接着有人侧身而入，轻声笑着道：“真是抱歉，我来迟了，还望叔叔莫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