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葬》愚大夫

5、笑红尘

　　是常见的花梨木，绢弦的韧度也一般。
　　抚着此时已摆上的古筝，扶郎眉头微皱，有些挑剔。可毕竟花满楼是何许地方，这悯草楼又是何许地方。翻遍阁楼才寻出的，扶郎知这把古筝已是楼里最好的了。
　　手轻轻一划，“噌”的一声。众人皆知，这是扶郎公子抚琴奏曲前的习惯，于是个个屏气聆听，都生怕漏了一个音符。就连前刻还藏匿着的妈妈，此刻也闻声与一众男娼凑在了阑台，等着好戏上台。
　　可就在扶郎欲弹未奏之际，一双手迅速的挡在了扶郎的面前。
　　“扶公子且慢。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黄公子旦说无妨。”
　　虽给人扰场，心里不快，可扶郎却更想知道此刻这双明眸下，又藏了什么主意。
　　“公子琴艺，相信我朋友已深有体会。可相反，公子的音喉，却从未见有人听过闻过甚至谈及过。在下冒昧，想请扶公子趁今日你我相遇之缘，开喉以歌一曲。但若公子委实不愿，在下也定不会勉强。”
　　“喏。”
　　扶郎应的轻巧，全因这双明眸此刻让他想到了一人，一个十八年他一刻也未曾忘过的人。
　　就为这明眸，我唱。
　　见扶郎竟连这请求也应了，“贱货”当场瞪凸了眼，差点高兴的昏去。而黄公子，则更似玩味的对空一笑，坐回了侧旁空位，待着真正的好戏上场。唯独茄子，他依旧静静的驻足，只是他的想思，谁又知道它飘荡到了哪个月夜，倾听着哪刻哪人轻哼的那句“我的爱，明明还在”？
　　或许，扶郎此刻该笑笑，
　　笑红尘去戏红尘——
　　伴着几声靡靡轻调，他开始歌唱，唱曲，也唱出自己的心——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此生未了……即使了了又会否能化成一丝魂缕去见他一面呢？
　　“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
　　来生难料 爱恨一笔勾销 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前世种种，罢缭罢缭，也许你我缘分，早已给人剪断，又或许，从来便未有过……那么，此生就让我任性次，让我任性次——
　　“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 任我飘摇
　　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
　　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
　　……
　　……”
　　一遍，复一遍，扶郎唱着，弹着，没有停歇。四下寂静，个个早痴了样，都在静静的聆听着这曲儿，任笑过也任逍遥。
　　倒是一声叫喝，让大家都从这曲梦中醒来。
　　“够了，公子够了。”
　　茄子抚住扶郎的指，没让人瞧见，只是那把古筝，绢弦上的血珠儿还悬着，令人触目惊心。
　　怎这般不小心？
　　扶郎轻轻抚着指尖，只觉得心闷的紧。方才脑袋空白一片，莫想指都划伤了还不自知。人家都说十指连心，以前不信，可如今都伤了还真是痛彻心扉——
　　“扶郎公子果真京师一绝。”
　　不知谁开个头，拍案叫好。随后，一阵复一阵的掌声欢呼，看气势绝不比花满楼任一次花会逊色。
　　扶郎悯笑，不再话语，任随着茄子搀扶。二人穿过从楼上簇下来的人群，一路再无人阻拦，平安的走出了悯草楼。
　　刚步出阁门，一声嘹亮的吆喝在身后人群中，扶郎这才晓得，今天这位“贱货”兄的名字。
　　“我王孙还会去花满楼的，定会。”
　　虽那话骨子里还少不了贱劲，可扶郎回头顾了眼，倒发觉王孙并没初遇时那般不堪了。
　　笑红尘去戏红尘，有意思，有意思。
　　黄公子抬头私语，眼神不再玩味，倒真透着佩服的望着扶郎离开。
　　只见前脚刚踏出悯草楼，黄公子突然顿足，道：“王孙，下次你准备何时去上一趟花满楼？”
　　“黄公子，您的意思？”
　　“王孙，本公子问你，如此天籁。你觉得只闻一次如何感想？”
　　“自是心乱如麻，极不舒服。恨不得再听一曲。不，十曲。”
　　“那，你又会怎办？”
　　我会怎办？王孙瞪眼向黄公子望去，对上了他的眼神。前刻还透着欣赏的一双眸子，如今却似一恶狼般直泛着贪婪。于是立刻低头，语气间再无之前的放荡，倒多了几分恭谨。
　　“五皇子若是有那心，王孙立刻便为您办去。”
　　“可那样便没意思了。”
　　把玩着手上的扳指，煌耀文话音虚空，仿佛遇到了颇为难之事。
　　“算了，待下次有机会再说罢。”
　　抛下一句话，人已进了马车中。一声“走”，马车奔蹄而去，留下一滚尘土，和一个还愣在楼前的人儿。
　　“这，这人的心思咋这么难捉摸！”
　　回神远眺那纷纷扬扬的沙尘，王孙应声吐了口唾沫，走着八字步上了另辆马车。
　　所谓曲终人散，悯草楼伴着一曲笑红尘的落幕，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门前那几阵风过，又几起尘埃，待落定，仍不过一副凄冷景象。

　　“茄。”
　　扶郎抬起窗帘，朝外观望。曾看了十几年的古街，如今入了眼却别有一番意味。
　　“公子还疼着么？”
　　茄子已经小心的给扶郎涂上了药膏，止下疼痛。如今马车颠簸，他怕公子又触到那伤，忙问道。
　　扶郎摇摇头，只轻声说了句，“我想去岚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