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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废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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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突然,沈令仪被这变故扰得难以入眠。
她不安地在屋内来回踱步,黎医女倏然间失去联系,毫无音讯宛若人间蒸发,惹得她愈发忧心忡忡。
“按照原本的计划,黎医女投的不过是些药效浅薄的毒粉,怎么演变到……”
沈令仪胡思乱想猜测道:“莫非是她临时变卦想要借太子之手毒害皇帝,却不料药膳被意外赐给了七皇子?”
“我倒觉着未必。”陆鸿晏摇摇头否道。
“御医论断剧毒藏在人参根-茎内,然而鸡汤事先刮掉的油腻子里,查出一味与之相冲的药材。”
沈令仪眉心蹙紧:“也就是说,不止一人想要趁机将太子扯下水来。”
好几盏油灯照亮着深夜书桌,陆鸿晏研究着线报们最新传递出的讯息,薄唇紧张地抿成一条直线。
沈令仪对医药的造诣在他面前,几乎可以说是班门弄斧,是故也只能够耐着性子,等候他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人参之所以能用以侍疾,乃是因为其有八百年之珍贵,太子特地献出表示孝顺心意。”
陆鸿晏抬手揉了揉眉心:“献礼的提议幕僚,事发后决然自刎府邸内;人参原本拥有者刘主簿,也被皇帝勒令即刻杖杀。”
刘主簿,沈令仪反复呢喃着,好熟悉的名字。
“那刘主簿可是名唤…… 刘兴隆?”
陆鸿晏手指微愣,眸里的疲惫如雾尽数散去,只剩纯粹的探究:“的确如此。”
心底里最坏的结果被证实,沈令仪懊恼着先前的疏漏,扶额苦笑着向他解释。
“是林祺然,此事定然与林祺然相关!”
沈令仪神色浮现起万分焦急,随即语重心长地嘱咐道:“琉璃院梳妆柜第二栏压着一张纸片,详细记录者一处民巷居所,你快点派人前往探查林祺然的安危!”
暗卫们即刻领命前往,她悬着的心依旧难以平静,来回踱步的速度甚至都加快些许。
陆鸿晏探究的眼眸始终凝视在她身上,复杂幽暗得深不可测,薄唇抿得更紧绷。
缄默半晌,沈令仪脚步倏忽停顿,转身张目。
“你怎会知晓林祺然?”
“你们何时恢复联系的?”
两道询问声同时响起,二人对视时瞳孔里都闪烁着费解之意,更多则是酝酿着难言的情绪。
油灯的烛火继续跳跃,沈令仪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换得对方心有灵犀般亦然勾起唇角。
漫长地几个时辰流逝,暗卫们到处搜查也没能找到林祺然的踪影,原本的住所三日前便已人去楼空。
陆鸿晏微叹:“看来是预谋已久。”
“那他会不会出事?”
沈令仪拳头握紧:“七殿下昏迷不醒,跟随的幕僚们全都树倒猢狲散,只怕他闪躲不及被逮住丧命。”
“我已加派人手前去搜查,他不似师父那般精通易容,想必几日内定然会有结果。”
陆鸿晏耐心地向她解释,也不动声色地将心底翻涌着的难受吞咽干净。
“他就是个行商坐贾的普通俗人,偏偏要来京都掺这趟浑水,夺嫡的风波他哪里看得清楚?”
沈令仪万分痛惜地继续抱怨着:“若是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送命,往后我又该如何自处?”
两人已经将前因后果说开,她涌现的懊恼情绪也不必在陆鸿晏面前掩藏。
即使林祺然所有举动都是出自个人执念,然而三年锦城的知己情谊,沈令仪难以压制心底翻涌而出的愧疚难安。
“再着急也只能是徒劳。”陆鸿晏顺手拆开桌边香炉,将安神的熏香点燃,“阿跃不妨先冷静下来,我们一同思考对策。”
沈令仪何尝不知此为正解,她泄气般倚靠在殿内美人榻里,闭眸竭力平复着剧烈的呼吸。
良久,她的呼吸终于平缓,窗外也天光大亮。
陆鸿晏抬眸望着缩在软榻里安眠之人,微乎其微地轻轻叹息。
动乱期间彻夜未眠,时间也容不得他安然歇息。
陆鸿晏动作轻柔地将沈令仪横抱起来,放在床榻里盖好棉被。
他凑近距离,仔细地端详着沈令仪的眉眼。
操劳多年的时光,岁月在她的眼尾留下细纹,同沼泽地里残留的浅淡疤痕交相辉映。
在他看来,却是比水底惊鸿初见时还要美得动人心魄。
珍视的吻落在沈令仪额头,换得她微微皱眉哼-哼几声。
那些隐秘的醋意与难过,慢慢地消失殆尽。
想要东宫彻底倒台,就必须趁火打劫将其罪行和证据桩桩件件列举出来,彻底地摆在台面给皇帝看见。
青院可以不止是青院,还可以是太子意图谋权篡位的证据。
坍塌的仁心医馆旧址里,挖出了不胜枚举的京都秘闻。
更重要的是,凭借锦绣衣袍和佩戴的金珠玉饰,确定了尸骨残骸的真实身份,乃是前些年莫名猝-死的国子祭酒裴文礼。
流言蜚语民间再度四起,最希冀太子东山再起的几股势力,也因此开始心生惧怕——毕竟跟随鼎盛时期的忠臣裴文礼下场如此,那他们这些“天资愚笨”的蝼蚁们呢?
陆鸿晏顺势推波助澜,率先不痛不痒地检举些太子德行不端的事件,再悄然将其他要事的关键证据“无意”递交到二皇子面前。
可惜好意被辜负,二皇子竟然甩出更为猛烈的真相。
关于皇长孙陆梓瀚之死,实则是太子故意用剧毒的玉露谋杀亲子,意图栽赃到彼时风头正盛的宸王身上。
陆鸿昭拍拍手,侍从们立即拖拽着衣衫褴褛的疯女人上殿来,满脸的血污看得群臣不由得后退捂鼻。
“启禀父皇,儿臣得知此事后亦然难以置信。”
他满脸痛心疾首的悲戚,似有若无地瞥了陆鸿晏一眼:“可是人证物证具在,儿臣不得不大义灭亲检举弃奴。”
太子被废为庶人,褫夺封号品阶,甚至连原本的姓名都被更改,换作侮辱性的“弃奴”。
“皇兄所说的人证可是眼前这位?”
短暂的合作对谁都有利,陆鸿晏当即识趣地捧哏:“将这来历不明的脏女人拖上朝堂,皇兄也不怕是脏了父皇与群臣的眼。”
“此言差矣,这可不是来历不明之人。”
二皇子使了个眼色,那些架着女人的侍卫便将她的脑袋向后扯,粗-暴地拨开发丝露出熟悉的脸颊。
“原来是废太子妃沈氏。”
见状,陆鸿晏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
皇帝始终不置一词,面色阴沉地端坐在龙椅上,观看着朝堂里两位儿子和群臣费尽心思唱出的戏码。
“弃奴抛妻杀子,甚至还用染毒的老鼠祸乱宫闱,引发了当年那场规模巨大的鼠疫。”
“你说什么?”
皇帝闻言终于神色巨变,反问出声。
“儿臣绝不敢有万分欺瞒!”
陆鸿昭当即诚恳跪地,磕头时额头重重地发出闷响。
“这些都是废太子妃沈氏亲口所述,况且儿臣找到她时,她差点儿就被太子放出的疫鼠所啃咬身亡。”
沈静姝口腔里塞满的破布被扯出,她扭曲着身躯缓缓地朝皇帝的方向爬动,嘶哑的嗓音扯着大喊着。
“求求陛下替儿臣做主啊,二殿下所言句句属实,求求陛下替儿臣做主啊!”
陆鸿晏有些诧异,未曾想沈静姝这张废牌在二皇子手里,竟然发挥出了如此大的效力。
他当即火上浇油斥责起来,眼眶因着翻涌的愤怒而泛起红色:“你竟敢伙同太子用玉露谋杀皇长孙,还意图栽赃柔嘉公主和宸王妃,甚至推动鼠疫蔓延皇宫……”
“我的王妃含冤死在了地牢里,柔嘉也心怀悲怨郁郁而终,甚至连静贵嫔娘娘也因此殒命!”
重点不是沈令仪,柔嘉也只是连带,他的目的不过是告诉皇帝,他心心念念保护的静贵嫔赫然在列。
陆鸿晏眼眶彻底染上朱红,作势就要上前去掐沈静姝的脖颈,周围的臣子连忙一起将他制止住。
“三殿下莫急莫急。”群臣纷纷劝道。
陆鸿晏拼命地挣扎禁锢:“都别拦着我,我要她偿命!”
“母妃啊,你好可怜啊!”二皇子悲伤至极,泪流满面,“你还未来得及见到儿臣娶妻生子,就遭此毒手离开儿臣了啊!”
“都给朕闭嘴!”皇帝倏然猛拍龙椅扶手。
力道之大,使得金椅传出巨大的动静,混乱的朝廷竟然立即奇迹般地重新归于寂静。
龙椅上的鎏金纹饰泛着冷光,皇帝气得肩膀止不住地颤抖,握住龙椅扶手的捏得泛白。
阶下群臣垂首屏息,谁都不敢触碰这雷霆之怒,唯有两位皇子依旧悲切地压抑着抽泣。
香炉里的龙涎香还在固执地袅袅升腾,叹息着即将血流成河的悲剧。
皇帝的眼神望向这位,昔日百般赞叹过的好儿媳。
“给朕拖下去。”他的声音淬冰,“即刻杖毙。”
两名侍卫刚要架起瘫软的沈静姝,却见她疯癫般冲向附近的鎏金柱,死死抱住救命稻草般不肯撒手。
“陛下求求您饶过儿臣,儿臣也是深受其害,在夫君胁迫之下不得不办啊!”
她嘶哑的哭喊里,裹着诡异的亢奋:“儿臣知晓许多废太子的秘密之处,东宫地窖里都藏着当年来往的信件!”
“给朕彻查。”
皇帝挥挥手,朝堂凝固的气氛更加沉重,只能闻见总管太监领命而去的脚步声。
陆鸿晏别有深意地瞧着二皇子。
按照废太子的谨慎程度,沈静姝是不可能知晓东宫此等秘闻的,至于那些所谓“证据”的来往信件,伪造笔记捏造而成想必并非难事。
所谓真相,其实不过由胜者肆意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