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0、飘雪 ...
-
她怎会如此粗心大意,竟然刚愎自用地认为,鼠疫之局单单只想困住沈静姝一人。
甚至自己还为此,毫无意义地悲春伤秋几时。
沈令仪感到好笑,鼠毒调配皆出自陆鸿晏之手,那么探究事情的源头简直易如反掌。
“原来你说的不要惧怕,是这个意思啊。”她意味深长地调侃道,并无诘责,多是戏谑自嘲。
“并非如此。”
陆鸿晏摇摇头,桌面底下将沈令仪的手掌握得更紧,同她十指相扣。
“此局虽然眼见着胜算极大,可到底是在赌太子夫妻的情分深浅。并无十足的把握,便无意义提前宣扬。”
“表面是一石二鸟,实则更是一石三鸟吧。”
黎医女继续抽丝剥茧叙述起来:“你分明知晓东宫出事,最得意的莫过于暗中监察的二皇子。”
“知晓又如何,弱肉强食,乃生存之道。”
陆鸿晏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释放出极致的压迫感:“那么师父为何又投效二皇子,还百经周折前往东宫帮其治病呢?”
“那又如何呢?”黎医女模仿着他轻佻的语气,“我也从来都未曾许诺过,要为宸王府效劳尽忠的呀。”
她随即没心没肺的轻笑起来,浅棕色的眼眸里却寻觅不到一丝喜悦。
“皇子们齐齐落马的场面,一定是很漂亮的,他定然会气急攻心、呕血而亡的吧。”
“经过这么多年,你依旧是恨毒了他。”陆鸿晏的话语非常之笃定。
“仇恨随着时间推移,只会愈发浓烈。”
黎医女轻笑声止住:“自从假死脱身,我人生唯一的盼头就是报复的他生不如死。”
在场之人心底都明明白白,话语里代指的那个“他”,指的就是龙椅之上那位薄情寡义的尊贵帝王。
沈令仪忽而插话道:“假使有一天,师父和陆潜的立场也发生冲突了呢?”
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黎医女,话语用词之巧妙,刻意强调了亲昵的“师父”称谓。
黎医女斩钉截铁:“自然是以我为重。”
意料之中的答复,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掌握得更紧,面庞仍然都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
好似冥冥之中已然顺着指尖交换心声,即使是师徒关系也不可尽信,利益之前都须得保留些底牌。
黎医女索性无视他们暗戳戳的纠缠,仰头将将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原本我无意过早暴露身份。”
“奈何事出有因,设局还需多方相助。”她忿忿不平地抱怨起来,“京都本有个情报网叫做青院,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
两人默契地点点头,期待后文所述。
“我到底是晚来一步,等我顺藤摸瓜查到其蛛丝马迹时,青院忽而迸发爆炸坍塌,往后彻底销声匿迹。”
沈令仪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身侧:“如此说来,确实也挺遗憾的。”
“缘分使然,不可强求。”
陆鸿晏挑眉,模棱两可地给出答复,旋即回避似的转头望向黎医女:“师父想找青院做甚?”
黎医女察觉到周遭弥漫着微妙的气氛,却摸不清楚到底所谓何事,自顾自地说道:“散布谣言,扰乱局势,自有狗急跳墙者露出马脚。”
语调诡异的向上挑起,流露出俏皮的意味,与她沧桑沙哑的嗓音很是违和。
沈令仪将手掌抽回,托着下颚歪头:“散布谣言,散布谁的谣言呢?”
“既是谣言,无论出处,涉猎越广越佳。”
地牢空气闷得很,说话间黎医女嫌弃地将面纱摘下:“届时你可别心疼陆潜名声。”
沈令仪反驳的话语倏然哽在喉咙里,眼前妇人露出的脸颊上,遍布着昔年的旧伤痕,鞭笞掌掴之类的比比皆是。
从密密麻麻的痕迹里,依稀能够瞧出原本魅惑的异域风情。
沈令仪无助般转眸,却见陆鸿晏温柔耐心地望着她,将选择的权利全然交托。
“既然如此,我也无需隐瞒。”她沉默片刻,将合作之语稍稍转弯,“我与青院现任理事尚且有些交情,待会儿便飞鸽传信详述。”
“依我看,此事能成。”
陆鸿晏并未戳穿她的保留,反而是乐见其成。
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阿跃隐藏干净,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三人一拍即合,将合作迅速商榷完毕,决定趁着太子被鼠毒困扰期间,背水一战。
当夜凌晨,沈令仪端坐在书桌前,如从前经历过无数次的那般,在特制的信纸上写好嘱咐之语。
她并未避讳陆鸿晏的存在,单薄的寝衣散不去心底的烦躁,手腕僵滞了好几回才将这封密信彻底写完。
“阿跃可是想好了吗?”陆鸿晏的声音从她耳畔传来,双臂环绕虚虚搂住她,驱散着早春的寒意。
“若这封密函我就此作罢,你会如何想?”沈令仪故意问道。
“不如何想。”陆鸿晏淡然以对,“即使没有青院相助,我也会寻找其他途径成事。”
沈令仪问得直白:“那你想不想要我帮你?”
“比起帮我,我更想阿跃能够帮自己。”
陆鸿晏的指尖缓缓滑落,抵住她心口的位置:“我说过的,万事只求从心所欲。”
他的指尖如有魔力,隔着寝衣将热度传递向沈令仪的心脏。
她逮住越界的指尖:“你真的不会失望吗?”
“青院之事真的不会。”陆鸿晏浅笑出声,嗓音如有蛊惑般响起,“但是现在会。”
他的暗示,惹得沈令仪双颊迅速爬上绯红,口不择言地嗔怒道:“说正事呢,你滚开啊。”
陆鸿晏得寸进尺,薄唇轻吻着光洁的脖颈,呼吸痒痒地喷洒周围:“阿跃舍得吗?”
“自然舍得,我还要去传信。”
沈令仪的嘴不是一般的硬,她知道陆鸿晏这蹬鼻子上脸的德行,还不提前制止只怕后面再也无可制止。
“既然会纠结犹豫,就不必如此早的做好决定。”
陆鸿晏抓住她想要握笔的手,调整姿势一个使力就将沈令仪横抱起来,迈步走向舒适柔软的床塌。
“你到底想要干吗?”她紧张地明知故问。
“明日再写也无妨,等彻底考虑好再落笔。既无纠结,也无后悔。”
陆鸿晏温柔地把她放好在枕头上,将沈令仪髻边凌乱的青丝别在耳后:“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陆潜,我都不敢想你人生的前二十余年,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沈令仪无奈地笑着,撇撇嘴表示不满。
陆鸿晏笑得眉眼弯弯,眸光酝酿着潋滟的春波。
“阿跃既知晓我不容易,不妨多安慰安慰我,弥补过往的亏欠。”
严峻的寒冬即将过去,很快便要迎接热闹的除夕,京都时常突如其来的飘起雪花,譬如今夜,譬如此时。
偶然挂起强劲的寒风,吹开了虚掩的窗户,雪花姿态优雅地飘进床帘,落足于陆鸿晏赤-裸的肩头。
他的身躯还泛着滚烫的热度,轻而易举的,便将雪花融化成为一滴水珠。
两个人亲密地倚靠在一起,默契得无需多言,平静着胸腔里剧烈的心跳。
“其实我并没有后悔,也没有犹豫。”沈令仪倏然开口打破沉默,“将青院牵扯进来,我也是想看看它能否再恢复辉煌。”
“青院再好,若一直闲置,便也是荒废颓靡。”
陆鸿晏沉默须臾:“仅仅是想测试青院吗?”
越来越多的雪花飘进窗内,沈令仪将手臂钻出温暖的被窝,指着半开的窗户道:“你先去关窗。”
“不许打岔,也不许逃避。”陆鸿晏把她的手臂塞回被窝,“快回答我的问题。”
“飘雪太冷,嘴巴被冻住了。”沈令仪故意道。
陆鸿晏别无他法,只能郁闷地掀开被子,起身关窗。
袒-露的脊背目视着更加挺拔,隐约可见抓挠的划痕。
沈令仪掩耳盗铃般别开实现。
“已经关好了。”陆鸿晏重回被窝,声音里隐隐含着委屈,“我们继续聊方才之事。”
沈令仪装傻:“何事?”
“不说也罢。”陆鸿晏语意不明地嗤笑了声,似乎委屈到极致般,立即翻身将后脑勺背对着她,作势闭眼睡去。
再玩就彻底过火了,沈令仪光滑的小臂似蛇一般缠绕上去,软着嗓音低语:“我说我说。”
须臾,陆鸿晏才肯翻身回来,黑眸在昏暗的夜色里依旧明亮,凝视的神情认真而郑重。
“我愿意随你回到京都,就是想要来帮你的,何须再多说些甜言承诺,反而油腔滑调的,显得很虚伪。”
简简单单的解释,轻而易举地哄好了陆鸿晏。
只见他长臂一展,重新紧紧拥她入怀:“阿跃以后别再捉弄我。”
对于她,他可经不起半点捉弄。
“我已经将我所有的底牌都告诉你了,阿跃,我从来没有这般信任过一个人。”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肩膀,沈令仪难得没有嫌弃粘乎乎的汗意而推开他。
她心领神会的,明白他言外之意:“既然是师徒,为何会不信任?”
“说是师徒,到底也是利益互换后的关系。”
陆鸿晏微叹:“我之于她,不过是扳倒那位的工具而已。爱惜工具,不代表不会舍弃工具。”
“她想坐观皇室内斗,妻离子散,江山动乱。”
沈令仪安慰:“夺嫡之争,本就如此。”
“朝朝江山更迭,万事重复,已有之事,后必再有。”陆鸿晏语气颇为伤感,“即使事成,我怕我将来未必能胜过他。”
沈令仪长睫垂掩:“夺嫡毁的是民生,苦的是百姓,你想要尊贵的地位,将来必定要承担其相应的责任。”
“为帝者刚柔并济,得先从你死我活的厮杀里获胜,才有谈论体恤民生、仁爱百姓的资格。”
陆鸿晏摸摸她的发顶:“很晚了,快睡吧。”
待睡醒后,会有更多麻烦的事宜,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