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梦记》丛生之

3、出逃

　　这样的话在怀安这个现代人看来，明显是一句偷换概念的玩笑，但是这是在对女子贞洁尤为敏感的大梁，两位未经人事的小丫鬟听了脸都突然涨红——真没想到，一向斯文的大少爷这么喜欢面前这位小姐，原来在带回家之前就不惜重金让人家住上顶楼了。

　　还是兰苕先反应过来：“小姐放心，我们必定守口如瓶，绝不再让小姐听到风言风语。”

　　怀安捏了捏她俩的小脸蛋，随口问起这忠国公府的事情。

　　忠国公只有国公夫人一位妻子，共育两儿一女，他早年戍边征战，三个孩子都是国公夫人一手拉扯大，却不料，在程询九岁那年，国公夫人突然暴毙，撒手人寰，去世时，二儿子程谕方才五岁，最小的女儿程言也才一岁。守孝三年期一过，程询十岁便入了军营，跟随父亲南征北战，如今二十四岁，已是正四品忠武将军；二儿子程谕即将及冠，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虽说在准备科考，却整天不务正业；程言如今二八年华，正是要谈婚论嫁的年纪，但因为家中无主母，也是整日在外游乐。

　　“国公府常年冷清，小姐你来了，我们国公府终于可以多一位女眷了。”紫翘说完，和兰苕一同仰起头笑嘻嘻地看着怀安。

　　怀安一听这话便知道是她们误会了，刚想张嘴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想起程询让她不要声张的话，咽了咽口水，笑着说：“我是从聚春楼出来的，你们也不嫌弃吗？”

　　“大少爷为人最是善良正直，一向都是惩奸除恶、济弱扶危的大英雄，如果小姐不好，大少爷是绝不会与小姐有半点瓜葛的，能将小姐带回来，一定也是因为小姐身上的好吸引了大少爷。”兰苕缓缓开口，诚然大家都瞧不起妓子，但是他们相信自家的少爷，何况怀安方才还对他们说了那样感人的话，她是打心眼儿里觉得怀安是值得尊敬的人。

　　怀安哑然，她作为一颗棋子，反正是没看出来这位活阎王的善良正直，但不得不感慨，这忠国公府的企业文化倒是做得相当不错——至少员工都愿意吃洗脑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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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国公府很大，程询将她安排在了自己的飞羽殿中的西厢房，怀安自知身份不便，因此从不踏出飞羽殿一步，甚至连西厢房都很少出，程询节俭，因此飞羽殿中并没有太多奴仆侍奉，在此处十日有余，除了两个丫鬟，她竟没有再遇到别人了。

　　这日正要用晚膳，一向安静的飞羽殿外却突然传来了嬉闹的人声，怀安在厢房内听不清楚，正打算继续用饭，就听见兰苕在外面的声音：“三小姐，大少爷说了的，不允许您进去。”

　　“我一回来就听说大哥给我带了个嫂嫂回家，怎么会连看都不愿让我看？”一道清脆活泼的女声传来。

　　“三小姐，大少爷确实是这么吩咐的，您别为难奴婢了。”兰苕十分为难，声音都已略带哭腔。

　　“我的好姐姐，那你就让我在窗缝儿偷偷瞄一眼吧，我保证……”
　　怀安推开窗户，打断了窗外程言的话。

　　“三小姐万福。”怀安屈膝低头，向程言作了个万福礼。

　　“你知道我是谁？”

　　面前的小姑娘一身华贵的淡紫色骑装，粉腮杏眼，因为跑得太急，刘海微乱，整个人明媚张扬极了，语调生动，着实可爱。

　　“方才听兰苕称您为三小姐，不知三小姐到此处来所为何事？”

　　程言瞬间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偏头看见怀安屋内的晚膳，立马两眼放光：“我是来找嫂嫂吃饭的！“语毕人已闪到餐桌前。

　　尽管怀安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提前知道程言是一个在古代不走寻常路的小姑娘，但还是被她的率真可爱给惊了一下。

　　“姑姑说，大哥早就该给我娶一个嫂嫂回家了，如今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嫂子盼来了！不过，嫂嫂你们怎么没有办婚礼呢？嫂嫂家在哪里？”

　　“听夫子说，你刚回来就逃学？”

　　一道沉稳的男声逼近，来人穿了一身月白色水波纹长袍，宽肩窄腰，大步流星踏入屋内，在怀安身边坐下。

　　“大哥！你怎么回来了！”程言和怀安同时站起来，怀安本想行礼，程言却抢了话头。

　　“擅自逃学，依家规，当罚跪祠堂。”程询依旧是冷冰冰的声音，一副大公无私的派头。

　　“诶呀大哥，我这刚从江州回来，身子骨都还没有歇全乎呢，本来就不应该马上去上学的。”

　　“无视事实狡辩者，依家规，当……”

　　“好了好了！我走就是了！”程言一跺脚，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兰苕和紫翘早就跟着程言一起出了门，没有了气氛调节剂，屋内瞬间安静，尴尬开始无声无息地蔓延。

　　“有事？”程询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怀安，语调平淡地开口。

　　“不知将军到来，有失远迎，望将军恕罪。”怀安低头行礼。

　　程询再一次看向她，她比刚见面那会儿话少很多，头也总是低垂。

　　“今日是私服，不必称我为将军，坐下吧。”程询看怀安仍旧不动，解释道：“你身份特殊，我将你带回忠国公府只能借聚春楼的名义。”

　　怀安没有想到程询会解释，其实她知道，如此事涉及到奸细，忠国公府不比皇宫惹眼，又比城外安全，他在聚春楼带回一个女子，大家只会觉得他风流，自然是最安全的法子。

　　只是这样，更加证实了自己不过一颗棋子而已——毕竟没人会在意一颗棋子的名节和清誉。

　　她平静地接受了现状，坐下吃饭。

　　饭毕，程询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坐在榻上看书。

　　怀安在一旁手足有些无措，她还是受不了尴尬，率先开口：“将军，既是如此，我该是什么名字？”

　　男人闻言看向她，沉默了一会儿：“你想叫什么？”

　　“柳月娘吧。”她近来在一册话本中，看到了一个故事，一个青楼女子被一位书生所骗，私定了终生，但最终遭书生背弃，她便步步为营将书生杀死复仇，这青楼女子就叫柳月娘。

　　“可以。”程询并未多说什么，继续看书。

　　天渐渐黑下来，怀安坐在一旁也假模假样地翻书，却看不进去一个字，余光瞥见身侧的男人气定神闲地端坐着，鼻梁高挑，面如刀削，烛火跃动，惹得他的眼眸忽明忽暗。

　　长得确实不错，怀安悄悄地想，要不是目前这个局面，自己说不定真会喜欢上这副皮囊，可是作为被利用的人，怀安看见他就想跑。

　　“快到亥时了，将军早点歇息吧。”

　　程询头也不抬：“不急。”

　　又过了三刻，他松了松腰带，起身出去，传了热水。

　　若是此时还不知道这将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怀安就白活二十多年了。

　　她面容发烫，闪身躲入里间。

　　她听见男人并未让仆从进门，自己将热水端了进来，然后走到里间的屏风外侧身站定，轻轻地说：“我今夜宿在软榻。”

　　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她的回答，男人就走开了。

　　屏风之内，怀安心跳如鼓，虽然是个现代女性，但毕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从来没有跟异性有过什么近距离的接触，因此即便知道自己只不过是棋子，她还是不可抑制地因为方才的情形紧张。

　　今夜睡得并不安稳，她不时朦胧转醒，忽而反应过来外间还有个男人，便猛然惊醒，察觉外间没有异动，才又困极睡去，一晚上这样来来回回几次，第二日醒来时，已天光大亮。

　　她坐在床上消化了好一会儿，鼓起勇气下床穿衣，蹑手蹑脚走到外间，却发现男人已不见踪影。

　　兰苕听见动静，端着热水进门来，带着有一丝揶揄的笑：“小姐，大少爷已上朝去了，走的时候刻意交待我们不要吵醒你呢。”

　　怀安脸又红了，并未接话。

　　这话听着很暧昧，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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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几天，程询照旧来她的房间吃晚饭，每天甚至还会给她带一些金银首饰，故意让下人看见，然后端坐在榻上看书，亥时过后便传热水，而后宿在软榻上，他们之间并不讲话，像是木然地履行什么合约一般。

　　怀安一开始的紧张和悸动也随着男人公事公办的作风消失殆尽。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寄人篱下、为人棋子，自己的命运本就该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

　　她没忘大殿上那种胆战心惊的感觉，因此，她开始为出逃国公府隐秘而细心地谋划。

　　她旁敲侧击地问了王府的布局，然后懊恼地发现，飞羽殿居然在国公府腹地。不过国公府的后花园就在府邸后门处，怀安想了想，计上心头，只等一个时机。

　　她没想到，这个时机来得这么快。

　　三日之后就是国公府二公子程谕的及冠礼。国公府下人不多，很少遇到这样大的宴会，因此兰苕和紫翘都会被叫去帮忙。

　　当日，怀安细细盘算了一些不起眼的首饰，准备出去后去当铺当了当盘缠，而后去兰苕的房间，拿了一套她当值的换洗衣物。

　　兰苕和紫翘出去一刻钟后，怀安换上丫鬟的服饰，深吸一口气，直奔后花园。

　　行至垂花门处，冷不丁冒出来一道男声。

　　“站住。”

　　怀安战战兢兢地转身，低头不敢言语。

　　她只能看见对方越来越近的脚面，和华贵的衣角。

　　“你是哪房的？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不敢赌来人是谁，怀安故作镇定又有些害怕：“奴婢是……大少爷房里的，一直在院中伺候，未曾出来过。”

　　“哦？大哥房里的？你伺候的不会是我那个聚春楼来的嫂嫂吧？”

　　怀安眼皮一跳，断定了来人身份：“回二少爷，正是。”

　　对方一声轻笑：“你不在院中好好伺候，来这里做什么？”

　　“回二少爷，我是奉小姐之命，出门采购礼物的。”

　　今日及冠礼的主角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认定对方就是要给自己送礼一般，薄唇微勾：“哦，知道了，你去吧。”

　　“谢二少爷。”怀安行礼转身，直到迈出后门的门槛，方才长舒一口气。

　　离程询下朝回到家还有一个多时辰，她得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