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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蚍蜉撼树。 ...

  •   次日辰时。
      青竹到揽月阁偏殿准备打扫的时候,却见那传闻中弱不禁风的三小姐竟自己打了一盆水在洗着什么……方帕?

      江云岚似是察觉到来者的脚步声,抬头对她一笑。许是太久未接触太阳的缘故,她的面容在晨光下呈现出一众几近透明的白。
      “是青竹吗?快随我进屋吧。我有东西要交予你。”

      她好像没有一点大家小姐的架子,也不像传闻中那般沉默寡言。

      青竹迟疑片刻后应声,随江云岚进了屋。见她将那块黑色方帕置于窗台边晾干,然后拿起桌上的一张纸和早就准备好的妆奁递给青竹。

      江云岚虽然温声细语,但她的话却十分坚定,“卖身契我已为你讨来,里面的首饰应该够你之后出府过清闲日子了。”

      青竹一霎愣在原地,竟不知如何反应,“三小姐……”

      一个会医术的丫鬟却不得主子重用,终日只做些洒扫庭院的活。若不是那张卖身契限制了她,谁又会愿意一辈子囿于宅院?

      她要是想帮阿爹报仇,首先得培养自己的亲信,逐步建立自己的势力才行……绝不能任由丞相府的人掌控。

      江云岚笑了笑,拉过她的手,将妆奁放下往她的身边推了推,把卖身契塞入她手中。
      “收下吧。待你日后出府,总能借这一技之长闯出一片天的。”

      青竹的手早就因为长期劳作长出粗粝的茧子,可那粗糙的手却迟迟没有收拢。她只是呆呆看向手中的卖身契,呢喃道:“三小姐,奴婢都快忘了……该如何去医人。”
      “少时同师父学的技艺,好像随着日子,都埋进了土里。”
      “有时也会觉得,洒扫院子也挺好,至少做完了有俸禄拿,能养活自己。”

      “……”
      “可土里什么都没有,”江云岚闭了闭眸,指尖缓缓擦过青竹手上的薄茧,“但手上的灰尘却会越积越多。”
      “你愿意吗?”

      青竹涣散的眸子重新聚焦起来,费尽心思想理解江云岚话中之意,她好像有些懂了,又好像没懂。
      “三小姐说什么?奴婢没明白。”

      江云岚松开她的手,渐渐提高了语调,“你愿意继续让这些蒙蔽你的心吗?或者说——你真的愿意让自己曾引以为傲的技艺彻底消散吗?”

      严肃的质问一下就砸在她沉寂已久的心上,她瞳孔微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江云岚忽地想起了很多,亦想起了阿爹出事之前的那段日子,曾和她说过,“若有朝一日,阿爹不在了,答应阿爹……不要恨。”

      阳光越过窗棂,她抵触地闭起眼,开口道:“我知道,向命运屈服本就是人之常情。每个人都会权衡利弊,面对未知、不可控的事情,都会恐惧。”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一无所有的她拿什么去向太子复仇?
      可又怎么不会去恨……不要恨是阿爹用爱包裹起来的森森白骨、更是她明知必死结局的逃避理由!

      “但只要我一息尚存,就一定会去做。”
      “哪怕头破血流,一败涂地、至少我不会后悔。”

      江云岚眼角沁出的泪水很快被蒸干,她睁开眼,光芒落进她的眼眸,一刹那变得熠熠生辉。
      “因为我已经试过了、死亦无憾。”

      她的语气很轻很轻,落在青竹心里却很重很重。她终是攥紧了手中的卖身契,“小姐,让奴婢为你诊脉吧……但愿还不是很生疏。”

      不再唤她三小姐了。
      江云岚垂下眸,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才笑道:“好。”

      一炷香后。
      青竹面色有些奇怪,察觉到江云岚疑惑的目光,她才斟酌着开口。
      “小姐这身病症很像是早产所致……可奴婢却记得王姨娘当时明明是足月诞下小姐的。”

      江云岚蹙起眉,“早产?”

      “嗯。”青竹点点头,似是想起来什么,神色黯淡一瞬,“奴婢曾师承千隐先生,所以对这方面有所涉猎。”

      “千隐先生?”江云岚有些耳熟,想起了一些相关记忆,“当年他是不是因为‘只为孕妇诊脉就能分辨婴孩是男是女’,一时颇受权贵妇人的欢迎?”

      青竹点点头,“可自奴婢入府以来,还是未打听到师父的下落。”

      她下意识拿起桌上的笔,“不过对于早产儿,奴婢先前就有过调理救治的法子,只是不知道小姐到底是不是……”

      江云岚毫不犹豫地将抽屉里放着的宣纸抽出来递给青竹,一字一句道:“你就当我是。”
      她先前吃了这么久的药来调理身子也不见好,或许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对症下药……

      青竹写完药方的那一瞬间感觉曾经的那个自己好像又回来了,那些被她藏起来的信念都随着拾回记忆后一点点回归。
      她想,小姐说的对,她不想让自己后悔。

      “青竹,你不用跟我太久。一个月后你便可以离去。”
      江云岚眼神示意青竹拿走妆奁,接着道:“但这一个月希望你记住:巳时之后我就已经歇下了,任何人不得来打扰。”

      青竹愣怔片刻后了然点点头,也没有多问。轻轻打开妆奁后,又惊得瞪大了双眸。
      岂止是这辈子衣食无忧,恐怕她再在二公子院子里洒扫个十年都挣不到这十分之一!

      青竹正惶恐着想退回,却被江云岚伸手拦住了。
      “你去黑市上瞧瞧,有没有什么丹药能短暂性地让我增强体魄,帮我多买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

      盛宁王朝的教坊司坐落在长街外的百花巷内,每到夜晚总是门庭若市。远远望去,那座最高的楼阁就是教坊司所在。

      今夜的教坊司同样热闹非凡,悠扬的乐声不断从其内倾泻而出,时不时和着女子的两三声娇笑。门客们来来往往,其中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却引起了江云岚的注意。

      她面覆红纱,身着艳丽的舞裙,头上的钗环发饰被她拆了个七七八八。正时不时谨慎回头看,好像在观察有没有人跟上来。

      江云岚果断上前拦住了她,那姑娘果然被吓得一机灵。但还未等那姑娘反应过来,已经被带入一旁的隐蔽小巷内。
      蝉衣惊呼出声,“你会武?!”

      江云岚头戴斗笠,只余一双凌厉的眸子盯着眼前之人。她反手握住短匕,直抵着蝉衣纤细的脖颈。
      她的声音清且冷,无形之中给人压迫。
      “姑娘,无意冒犯。我只想问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我自会放你离去。”

      锋利的刀刃让蝉衣下意识吞了口唾沫,但好在她并未察觉到江云岚的杀意。
      江云岚想起她之前蹲守在门边听到门客和鸨母的对话,“第一,今夜楼里的贵客是谁?”
      蝉衣松了一口气,答道:“是太子和谢府尹。”

      江云岚听到“太子”两字下意识攥紧了拳,很快调整好情绪,接着问道:“第二,楼里失踪的女子,你可知她们的下落?”

      蝉衣闻言却瞪大了双眸,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

      江云岚被这“你不怕死吗”的神情盯得有些不自在,正要开口之时,却见蝉衣一把扒拉住她的胳膊,仿佛见到了同党一般。
      “你也想查这件事么!”

      江云岚迟疑片刻后点头。
      蝉衣语气突然变得激动起来,“那你今夜替我去为太子和谢府尹跳舞,穿我这身衣服!”

      她似是想到什么,又失落地垂下头喃喃,“太子定是要把我送给谢府尹了……开玩笑,入他府上的女人只有死路一条。”

      蝉衣豁然抬眸,语气坚定,“我还没找到蝶儿,绝对不能死!但你不一样,你会武!”

      耳边忽然传来剧烈的耳鸣声。江云岚直直木在原地,连她的话语都听不真切了。

      多可笑……太子行事张扬到让教坊司的一个普通姑娘都对此心知肚明。那皇帝呢?他又是真的不知道么。

      就算她之后把教坊司的这些罪证都找出来呈上朝廷,皇帝不痛不痒地惩治他一番。之后呢,他依然还是金尊玉贵的太子、而她为此会被太子记恨——终是死路一条。

      蝉衣感觉到那脖颈前的短匕突然卸了力,她疑惑地看着眼前好像突然间失了魂魄的人,不由再次出声提醒道:“你真要查此事的话就快随我来换衣服!”

      江云岚拼命抑制自己不断上涌的绝望,颤抖地握紧手中的短匕,一个强烈的念头突然在她脑中愈发清晰——
      “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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