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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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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安年间,扬州之域,官盐与私盐之争,犹若狂澜骤起,以雷霆万钧之势滚滚而来,双方鏖战不休,胶着难分。
官府为固其利权、扬其威赫,对私盐厉行猛击。广遣众多人手,严管诸般交通津要、港口埠头,力堵私盐输运之径。但凡遇私盐贩者,必冷面无情地缉拿,严惩不贷,施重刑乃至极刑。
然私盐贩子亦非庸碌之徒,仗着对本地形胜之稔熟及机变百出之谋略,与官府展开一场惊心动魄之周旋抗衡。至此,官盐私盐各方势力交缠错杂,争斗不止。
扬州官场,看似晴空万里、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汹涌、危如累卵。
值此寒峭时节,扬州知府江如海之府内,却是暖意融融、和乐安然。
屋内,炭火熊熊烈烈,驱尽冬日之寒冽。江如海与家人围坐于桌旁,正怡然自得地享用火锅。锅中汤汁滚沸,热气腾腾,馥郁香气盈室。鲜嫩之肉片、水灵之蔬菜、饱满之丸子于锅中起伏跌宕,令人馋涎欲滴。
江如海身着家常棉袍,脸上满是惬意与满足之笑意。夫人林锦心坐于其侧,眸中饱含温柔与关爱,不时为其夹取钟爱的菜肴。
夫妻二人含情脉脉地望向庭院,一着鹅黄冬裙之女童,恰似一朵娇俏的小花,于这宁谧的氛围中绽放出天真无邪的笑颜。其白皙的面庞仿若羊脂美玉般温润细腻,小巧的琼鼻微微上翘,粉嫩的樱唇轻抿,犹如樱桃般惹人怜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恰似澄澈的湖泊,透着灵动与好奇。额前的几缕碎发随风轻柔摇曳,更增几分俏皮活泼。
女童身上,那件鹅黄冬裙制作精巧,领口处镶着一圈洁白如雪的兔毛,为其增添了几分温暖与贵气。腰间系着一条粉色的丝带,打成了一个精美绝伦的蝴蝶结。
其脖颈处,挂着一枚精致的银锁,银锁之上雕琢着巧夺天工的花纹,在阳光的映照下闪耀着璀璨夺目的光芒。
而在其身旁,身着绿裙的丫鬟,同样引人注目。丫鬟梳着齐整的双髻,两缕发丝垂于脸颊两侧,显得乖巧伶俐。其绿裙虽说不如女童的那般华贵,但裁剪得体,裙摆处绣着几朵淡粉色的小花,清新雅致。
此刻,女童与丫鬟正沉醉于欢快的游戏中,银铃般的笑声在庭院中回荡,为这冬日的庭院注入了无尽的生机与活力。
火锅的热气弥漫于空中,模糊了窗棂,也模糊了这尘世的纷扰喧嚣。在这温馨的时刻,家人的欢声笑语与关切之语交织在一起,仿佛构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外界的危机与烦忧统统隔绝于外。然而,他们浑然不知,这看似宁静祥和的日子即将被一场狂风骤雨所打破。
在这宽敞的宅院里,江如海起身立于堂屋门口,朝着庭院中的女儿高声喊道:“韵儿,快来用膳啦。”
正在嬉戏玩耍的江韵听到爹爹的呼唤,欢快地应道:“爹爹,来啦!”
言罢,便拉着丫鬟的手,蹦蹦跳跳地朝着堂屋跑去。
江如海看着女儿跑近,目光落在江韵脖颈处的银锁上,眼中流露出复杂难明的情绪。随后,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妻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韵儿,过几日,为父送你去你舅舅家可好?”夫人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江韵却是满脸欣喜,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好呀,我也想表兄了!”她的脸上洋溢着期待的笑容,那纯真无邪的模样让人见之生怜。
江如海看着女儿这般欢欣雀跃,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而夫人则是眉头微蹙,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就在此时,管家李伯神色匆匆地赶来,那急促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原本的宁静。只见他气喘吁吁地说道:“老爷,传旨太监来了。正在前堂衙门呢。我瞧还带着禁卫军。这不知是何情形啊。”
江如海听闻,心头猛地一揪,脸上瞬间布满了凝重之色。他迅速转身看向身旁的妻儿,目光中满是忧虑与不安。紧接着,他沉着地吩咐李伯:“你先去回禀,我换好官服就去。”
江如海带着妻儿快步回到书房。一路上,他的步伐略显沉重,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着即将面临的未知困境。妻儿也是满脸的紧张与担忧,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爹爹这是怎么了?”江韵声音颤抖地问道。
江如海没有作答,只是脸色阴沉得犹如乌云密布,他快步走到书房的一角,用力挪开一个书架,随后打开了隐藏其后的书房暗格。
他转头急切地吩咐妻子:“锦心,你快带着韵儿躲进去,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许出声!”
林锦心却坚定地站在原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喊道:“老爷,我不能,我要与你在一起!生死都要在一起!”
江韵泪流满面,她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林锦心满脸泪水,不舍地看着江韵:“韵儿,听娘亲的话,你躲进去,听到任何声响都不许出声,娘亲不能留你爹爹一人在此。”
江如海看向妻子,深知劝她不动,随后怒喝道:“韵儿,快进去,最后抱着女儿,往暗格中推!”
江韵一边奋力挣扎着,一边哭喊道:“我不要,我要和爹爹娘亲在一起!”
林锦心从锦囊里拿出一包药粉,撒在江韵脸上,江韵急促地吸了两口,便昏厥了过去。
江如海安顿好女儿,随妻子回卧房更换官服。
林锦心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却依然无比虔诚地为丈夫江如海穿着衣服,她的眼神中满是忧虑与深情,与丈夫深情对望。江如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随后便迈着沉重的步伐前往前堂接旨。
林锦心望着丈夫离去的背影,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她深知此刻不是悲伤的时候。她转身快步走向书房,坐到书桌前,铺开信纸,提起笔,那笔触沉重而坚定。她写道:“家族蒙难,求师父解救照顾韵儿。”写完,她将信纸仔细折好,绑在鸽子的腿上,放飞了鸽子。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房间,坐在梳妆台前,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精心梳妆打扮。
当她收拾妥当,来到前堂时,正好听见那无情的圣旨宣读声:“江如海勾结逆党,满门抄斩。杀无赦!”这声音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在她的耳边炸响,瞬间将她的心击得粉碎。
没有秋后问斩,没有收监待查,而是冷冰冰的杀无赦。
整个江府在刹那间陷入了极度的血腥与混乱之中,喊杀声、哭叫声响成一片,瞬间血流成河。林锦心惊恐地睁大双眼,慌乱地在人群中寻找着丈夫的身影。当她终于看到丈夫时,却发现他胸口赫然插着一把长刀,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涌出,他的嘴角不断喷吐着鲜血。
林锦心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老爷!”便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向他。只是,她还没有靠近,一支无情的长箭呼啸而来,瞬间刺穿了她的胸膛。她本是身怀武功之人,可在这一刻,却仿佛失去了所有反抗的意志,只是深情地望着她的丈夫,眼中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无尽的眷恋与不舍。那目光,仿佛要将丈夫的模样深深地刻在灵魂深处,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愿移开半分。
一时间整个江府血流成河。
林锦心痴痴地望着丈夫,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她强忍着胸口的剧痛,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而又坚定地慢慢爬着。天空不知何时开始下雪,纷纷扬扬的雪花无情地飘落,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悲惨都掩盖。
她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染红,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她咬着牙,每爬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再靠近丈夫一点。
就快爬过去了,她的指尖已经能够碰到丈夫的衣角。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将她的身躯覆盖,仿佛要将她与这悲惨的世界隔离。那一片洁白的雪花,与地上的鲜红形成了鲜明而又凄楚的对比。
寒风凛冽,呼啸着穿过江府那朱红色的大门,吹得满地的鲜血迅速凝结。阴沉的天空犹如一块巨大的铅幕,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纷飞的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仿佛是上天为这悲惨的一幕洒下的祭奠之花。洁白的雪花飘落在林锦心和江如海冰冷的身躯上,却无法掩盖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四周的亭台楼阁,曾经的雕梁画栋如今在这血腥与寒冷中显得格外凄清。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也在这风雪的肆虐下瑟瑟发抖,花瓣和叶片被无情地打落,零落在染血的地面。
远处的假山怪石,此刻也仿佛变成了一座座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池塘里的水已结上了一层薄冰,倒映着这惨绝人寰的景象。
整个江府,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只有那不断飘落的雪花,还在无声地诉说着这无尽的哀伤。风,依旧在吹;雪,依旧在下,而林锦心和江如海的身体,在这冰冷的世界里,永远地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