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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七) ...

  •   回德国以后就是论文的选题,开题,对于这快占了三分之一学分的最后一锤子买卖我们都不敢怠慢,一直写到08年三月才正式交稿。眼看着,就要毕业了。
      五月底,高彦博拿到了四大的合同,八月份开始在法兰克福上班。他本来满心欢喜地以为我要跟他一起去,结果我告诉他我要留在N城——我读博。
      “咱不是说好了吗,谁先找着另外那个就跟上,慢慢再去附近找。我现在签了合同了,你怎么突然就读博去了?”
      “我读个两三年不是正好把经济危机躲过去么。”我给了高彦博第一个理由。
      “你成绩不比我差,我能找着你也能,你慢慢找,找不着我养着你,这都不是问题。可是你一直这么耗着,不投简历,原来是憋着读博的心。你要是早说你要读博也成,我泼上了也在N城附近找啊,可是你就是不说。现在我要开始上班了,你跟我说你留学校了,你是存心不想跟我过吧?”
      “教授帮我拿上奖学金了,你当在德国拿个奖学金那么容易呢,而且这样你就能使三号税卡了,你工资一下就涨上去了。”我又给了他第二个理由。
      “我没在乎省下来的那点儿税钱!”
      “咱中国人民自古就爱抗捐抗税,闯王来了不纳粮啊。”
      “你怎么就这么不拿我当回事儿,到现在还跟我开玩笑!我死说活说的要在毕业之前把婚结了就是防着你哪天就跑了,怎么到头还是这样啊。”
      “E城那边化学、机械都有中国人读博,可是中国人能在经济系这边拿个位置太难了吧,我干嘛要放弃啊。”我说出了第三个理由。
      我也不是虚荣,能申请上只是我运气够好,我的博导正在出一套系列丛书,刚好需要一个人来给他写德国工业企业在中国建厂如何选址的文章,而我的硕士论文恰恰就是类似的选题,所以,我申请之后没什么悬念地就得到了这个位置。确实,我没有非读不可的理由,可我也找不到不读的理由。我有的时候就是想一个人呆着。对于高彦博,我承认我很自私,正应了那句话,对你爱的人有多卑微,对爱你的人就有多残忍。我对自己邪恶的行径无法推脱,哪怕我名正言顺地给了他三个貌似坚强的理由。
      “你究竟是想读博还是想留N城啊?我从来都把你放在我的未来里考虑,你怎么就从来没把我纳入过你的未来啊。你做这么大决定就不能提前跟我商量商量?”
      “我不是全职,一礼拜就工作周一到周四,我周末过去找你不就完了吗。”
      “根本不是你要读博这么简单!你当年是跟着他去不莱梅,你现在是为了他留N城!”
      那天,我们俩彻底吵翻了,好像所有的狠话都说尽了。
      高彦博临走以前站在屋子正中间咆哮:“他要是想要你,你根本用不着等到今天!别说等五年,你再等五年他也还是不要你!大不了我使回一号税卡。告诉你,全世界谁离婚都容易,就他一人费劲!”
      (关于税卡:单身工作用一号,夫妻双方工作用四号/四号,夫妻双方一方工作一方待业用三号/五号,奖学金不算工资,所以虽然双方有收入,但高彦博还是能用三号税卡。三号税率也高,可是其他都高到没天理。)

      高彦博离开以后我们极少联系,偶尔会写个邮件,过节的时候打个电话,问问各自的情况。N城的房租一直都是我们俩各出一半,我写邮件让他跟房东说退租的事。我的奖学金虽然只有他税后工资的三分之一,但是我能全额负担,实在不行再去邮局打个工什么的,自己的开销足够应付了。他一直也不同意,坚持只要没用回一号税卡,那房子他就有可能还回来住。他说我不会轻易把N城的房子退了,他要是哪天回来还能再到这里找到我。我知道,他这是在帮我。

      其实高彦博挺好的,我看他也挺顺眼的,可就差了那么一点儿,就因为他是高彦博,所以我们就差了那么一点儿就能幸福美满得人人称羡了。高彦博没有错,他只是太聪明,把事事看得太清楚。毛病出在我身上,如果我找个外人谈场恋爱也未必多辛苦,可是我太怕苦。嫁个陌生人,谁还不能接受个前男友的事实啊,可我嫁的是高彦博,他就像另一个我自己,对于我的一切了如指掌,而且分析得比我自己还透彻。熟悉本来是好事,对于陌生人,熟悉就是亲密的基础,而对于我们俩熟悉就是隔阂的前提。我不知道是我太敏感还是高彦博太偏激,他总认为何一鸣站在我跟他中间,很多时候并不是我要想起何一鸣,而是他自己硬生生地把这个人带进我们的生活。他清楚我能为何一鸣做到的,再反观自己得到的,心里有落差在所难免。我自问在跟他一起的十个月里是一个合格的老婆,洗衣、做饭、上床,我做的算不上可圈可点,可多少是兢兢业业。问题是,高彦博需要我百分之百的热情,就算我对他不能像他对我一样,最不济也要百分之百地投入他的热情。可我天生就不是个太热情的人,高彦博一度形容我为冷漠型孤傲,只对一个人除外。他就是喜欢补这么一句,我不能说他什么,这是他的性格,不是他的错。他事事都能拔尖儿,唯独在我这儿,回回都是挫折教育,所以他补的那一句,我能理解,但是,不接受。

      这个想证明国民经济学里不全是歪理邪说的赌局我们输了,只是,输归输,还没到惨败。
      09年以后,我们的关系慢慢改善,每隔一两个月都会见上一面,他过来或者我过去,一起吃顿饭,聊会儿天,开了车出去玩,动情了也会上床,本来光明正大的夫妻关系看起来就像偷情一样鬼鬼祟祟,我都感叹自己天生的贱命,摆脱不了这个魔咒。原因很简单,我跟高彦博记性都好,还是忽略不了以前,天天在一起,一不留神就能提起来,每天提心吊胆地想着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日子过得太累。我们彼此又都是不留口德的人,见面少一些,容忍度兴许能稍微提高一些。
      九月的时候,我回国呆了二十多天为我的论文做采访,在好几个城市跑来跑去。采访结束回到家,我妈告诉我这期间何一鸣来过电话,我刚好错过。她试探着问我要不要回一个,还半含半露地跟我说何一鸣见到我了。我追问时间、地点、细节,我妈敷衍着,只是说去年在电话里提过,具体的,她记不清了。我猜想,她是不愿意说给我知道,她还是盼着我能和高彦博好好过日子。03年我跟何一鸣认识,05年见了一面,07年接过个电话,两年一个轮回,这个怪圈我终于在09年跳出来了。我很庆幸这次错过,接了电话又能说什么呢,难道真跟他说,就因为你,我没法幸福给你看,所以你不必不甘心,那我又要跟他说什么才能让他放心呢?好多人都担心我,我父母,辉子,张希,我一样没能让他们放心。所以,还是别碰到吧,这样最好。回德国之前,家里收到何一鸣快递来的的月饼,09年中秋节早。我妈说我行李没多少,执意让我把那盒月饼带回德国。她的做法就像我当年一样的,清楚自己的想法,又放不下是非对错,想可怜我一点儿,又想管束我一点儿。人,作为一个族群,还是有共性可循的。动身去机场前,我偷偷把月饼从箱子里拿出来,月饼不让带,海关逮住了要没收,这是实情。就算真带回N城了,吃了,嘴里不是滋味,看着,心里不是滋味,总有过期的一天,招蟑螂惹耗子的,我最后还不舍得扔,那不成镇物了。好多事儿必须得逼着自己离得远一点儿,好多东西必须得逼着自己视而不见,这样能好过一些。

      10年,我彻底离开大学前,高彦博回N城来找我。我开门进屋看见他坐在沙发上对着我的笔记本打植物大战僵尸,吓得汗毛倒竖,手里抱着的从办公室收拾回来的书本文具哗啦啦地全掉在地上,“你不都是打了电话才过来的吗?再给我吓出个好歹的。”
      “当成你那第三类人群了,说出去都丢人。”他靠在沙发上看我,也不过来帮我捡。
      “第三类里也有身材窈窕,容貌姣好的。”
      “Dr. Shi,你这优越感都打哪儿来的啊?”他笑着,把一直滚到他脚边的胶棒踢给我。
      “张希都说我给她报仇雪恨了,她当年就是输女博士手里了。”我又问他:“你升Senior了?”
      他点头,“升归升,明年才涨工资呢,经济危机余威未散。”然后,他又问我:“诶,你说就你那操蛋英语还能干咨询哪?”
      “要不没进成麦肯锡和BCG呢,甭挤兑我,我这是准确定位。”
      “你们公司胆儿也够大的,找一你这样的不得罪客户么,话都横着出来。”
      “你真当我说德语也有那能耐哪,再说了,我们客户也没你这样的。”
      “你还没干呢,你怎么知道没有啊,一会儿比我还难缠呢。人事的没嫌你老啊?都三十一了,干两年攒点儿经验换别的吧,咨询太累,老得快。你要这么快就变寒碜了,我可直接休了你。”
      “你来干嘛来了?休我?”我问他。
      “看看你是不是背着我出墙呢。”他答。
      “我马上就上班了,一号税卡四号税卡算下来就差几块钱。”我不是哄他,这个区别基本可以忽略。我不想再拖着他,如果他想回国发展,应该把我们俩的关系彻底清理干净。
      “你周末要是有时间还是过法兰克福来吧,我那儿也该收拾收拾了。你要嫌远,我过来也成,反正咱们都有钥匙,就当查勤了,你可留神,别让我给逮着,你现在还是我老婆呢。”

      高彦博没有张罗着换一号税卡,我固执地理解为他还是舍不得我,虽然我也狠狠地嫌弃了自己的想法。我对他确实不公平。按理说我们俩应该是相配的,要强,记性好,口不择言,可有些事儿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没理可讲。高彦博说,他相信,再过几年他的热情也会慢慢减弱,配我正好合适,而且他确定,我对何一鸣的热情总有一天会荡然无存。
      我们当年认识的人好像全都回国发展了,他们不知道内情,都说高彦博追了那么多年也算修成正果了,他一个人苦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后悔娶我了,可是,我后悔嫁他了,从领证那天就开始后悔了。我嫁给他无非是在培育新鲜爱情的掩护下,摧残了他的爱情。我不能替他从新活一遍,也不肯承认我错了,所以,苦了他,我挺不落忍的。如果他还想继续,我能尽我所能地好好跟他过下去,如果他想分开我绝对不会绊着他,这两点我都能肯定。只是,朝朝暮暮不适合我们俩,我们都觉得聚少离多才是相处之道。高彦博和我就是那条摆在彼此面前的路,就好像在首都机场碰见,如果按部就班地走就根本不是今天的局面。他是直走了,可是我拐了,就算我再绕回来,也还是不一样了。道理没有多深,我也没有多傻,只是一定要等到机缘巧合我才能看得清楚。
      我以前跟何一鸣说过,我虽然不是红杏儿,你也不用放牛吃草,可高彦博说,你就是红杏儿,唯一好点儿的就是只吃一棵草。他说的,好像也没错。高彦博一直不知道,何一鸣每年会给我家去两个电话,春节前后一个,八九月份一个。他不想刻意碰到我,但是碰见了也就碰见了,我是这么猜的,他只是想知道我在哪儿,我好不好,这是何一鸣想要的,他要的一直就只有这些,就是那个他在N城跟我说过的小清新。这也是一条路,我想了好多年才想明白,要不是下雨那天我去找他,这条路上根本没弯可拐,没有四个半月,也没有什么交待,所以我不怨他,反正现在兜兜转转好像也回了原路,就这样,挺好的。电话的事儿我不想跟高彦博挑明,但是吃草的事儿他控制控制绝对可以避免,别带着我回国,回国也别回北京,就算我喜欢北京还胜过N城,那也不回了。万一遇上怎么办?又是一个“万一”。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奇迹,可是不能阻止自己异想天开,我就是忽略不了“万一”,“万一”遇上,我怎么办?还有三个月就八年了,我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我知道,二十四岁的小姑娘牵扯到别人的婚姻里能被理解为为爱痴狂,过了三十再做出同样的事儿就要沦为笑柄了。谈情说爱不可或缺,可到头来还是小事儿,每天还有那么多要劳神的,要操心的,要忙活的,要挣命的,反正也八年了,一个女人的白银时代也就这么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折腾了,不想再有变数了,不必多此一举了。
      我跟高彦博说,你想回去就回去吧,别跟我耗着了,要还是舍不得就陪我在德国呆着,德国这堵墙够高了,我出不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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