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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三十四) ...

  •   火车离开,卷起一阵对流风,我愣愣地站在站台上。张希也离开了N城了,怎么混成这样了,偌大一个城连个能毫不顾忌就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找不到了。觉得自己就像在跳伞,人正飘在半空,那只降落伞又突然飞走了,能直接摔下去倒也好了,可偏偏就是下坠感持续中,怎么也够不着地面,心就一直那么揪着。我觉得我快撑不下去了,只求有个固定的东西能让自己抓住,再别往下掉了,至于是什么我无所谓了。
      心里有个小我一直在叫:师楠,死心吧,放弃吧,黄河还有断流的时候呢,难道你就真这么——小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大我了。真这么等下去?可是等什么呢?真这么耗下去?又要跟谁耗呢?真这么想下去?还能挽回什么呢?真这么固执下去?谁又能知道,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何一鸣真的就这么死心塌地的配合我了,我本来还奢望偶尔能再有个电话,6510的号码我家里有啊。已经八月了,我以为有可能接到电话的日子一个一个都过去了,已经不再是能不能的问题了,是想不想。他不想,所以没救了。
      难道,我就真这么下去了?
      我出了火车站,去城里的HypoVereinsbank(某银行)门口听N城最奇怪的卖艺小提琴手拉琴。他点头跟我打招呼,我放了个一欧的钢镚在他的琴匣里,就坐在旁边的台阶上等着。我们认识很久了,每天上学放学都能碰见,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就把坐在那里拉琴当事业,街上人多人少他从来没在意过,只要不下雨,天天在那里。我总是怀着一种崇敬的心情看待他,有的人真的无欲无求到伟大。我们只说过一次话,那次我鼓足了勇气问他,能不能拉Kanon in D-Dur von Pachelbel,他当时就笑了,说自己是土生土长的N城人。从那以后,我只要在他附近的台阶上坐下,他都会拉上一段D大调卡侬,不管我扔不扔钱。这支曲子能安抚人心,虽然有时候听了想哭。
      我真的想被安抚了。

      走回家,有人在门口站着,身边立了个大箱子。这一幕我隐隐想到了,只是没料到高彦博能如此闻风而动,雷厉风行。张希要去奥堡的决定下得仓促,仅次于我当年的电光火石之间。今天,他居然就来了。
      “来了。”我跟高彦博打招呼。
      他拍了拍箱子,“宿舍我退了。”
      “这事儿不是我说了算,得看房东。昨儿上午还有人打电话说今天下午一点来看房呢,要是挑上人家没挑上你怎么办?”
      “给丫回一电话,就说Das Zimmer ist leider schon weg.(抱歉,房子已经租出去了。)憋你房东俩月,我就不信他不让我租。”
      “你就不怕我压根不把你往房东那儿领?”
      “你要不然就一人,要不然就跟我。”高彦博说着,从箱子的前兜里掏出三张纸,正是我贴在大学告示板上的招租广告,有一张刚好被撕去了一个电话号码,“不怕麻烦你就再贴去,你贴多少,我揭多少。”
      “张希给你报的信儿?”
      “这是当初就商量好的,她走了,我接手。赶紧开门,别杵着了,等半天了。张希说你十一点就能回来,哪儿疯去了。”他抱怨。
      “你学生宿舍没Kündigungsfrist(解约告知期)?就这么让你卷铺盖走了?”
      “还Kündigungsfrist,宿舍拿间房等半年都算短的,你是真缺心眼啊?”
      “要是房东不租你呢,你这么早就把自己房给退了?真不像有心眼的能干出来的事儿。”我转身开门。
      “我这是背水一战。”
      “你没听过穷寇莫追?用的着这么激进么。”
      “反正你也不保守。”高彦博跟着进了楼门,“房东不租我,你还能见死不救?留我个十天半拉月的,兴许我也就搞定你了。”
      我回头瞪着他,恶狠狠地说:“你就不怕我搬了?”
      高彦博就这么风风火火地非要搬进来,说一点儿不感动是骗人的,可我还是不确定彼此就是能安抚住对方的那个人。
      上楼进屋,他问我要了租客的电话,直接打过去让人家别来了。挂了电话就在屋子里晃荡,“房东什么时候来啊?张希说他就跟这楼里住着。你去瞧瞧,要在就赶紧把他找来,定了我就踏实了。”
      Döbereiner真的在家,只是没料到租客能这么早到,我直接把他领下来。老德看见站在门口的高彦博就问我,去年找他纹身是不是为了这位先生。我迫于翻不出三八俩字的精髓,只能尴尬地笑笑,跟他说是同学。他象征性地看了看护照、注册证明、存款证明,问了问还能住多久,就直接让高彦博在合同上填了账户信息,签了字,说是周一给自己姨妈寄去,对方签完字再寄回来。临走的时候祝我俩周末愉快,还很诡异地朝我笑笑,一副我的秘密他都知道的嘴脸。
      “你怎么跟这人也能跟有说有笑的,你不害怕啊?”Döbereiner浑身上下满是刺青,现实版Michael Scofield,只有过之绝无不及。
      “我人随和,好相处。”
      “那我都得诺贝尔□□了。”高彦博说得不冷不热。
      我没反对,也没拒绝,就在吵吵闹闹中跟高彦博成了邻居。试想,如果张希半年前要搬走,我一定不会答应他搬来,就算他来我也一定会搬,但是现在,心中的小我迅速成长,我没信心了,连爱情都敌不过时间,何况奸情。这样也挺好,如果真让信心也成了习惯,那我就再也逃不了了。
      当天晚上张希来了电话,问我是否接收了她送的大礼。我说她和高彦博又合伙操控了一次我的人生,真心话大冒险的茬我还没忘呢。高彦博在一边接话,说我的人生以后只由他一人操控。其实,张希说得不错,高彦博是个挺清纯的小孩儿,没有太多斜的歪的。他的无赖就全在一张嘴上。每天,我们聊得不多不少,不冷不热,在学校相处的时间远远多过在家里,除了一起上课,一起打工,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各自为政。我总是在图书馆泡到很晚,高彦博则是早早回家,好像也不是刻意躲着对方,好像也不是不好意思,就是都觉得没到那个必须出双入对的地步。所以,除了在家衣服不能穿得太暴露,最初洗了内衣搭在一起有点儿脸红之外倒是也没什么不适应,连每天早晚用卫生间和厨房都不用商量就自动错开了。

      06年圣诞节假期高彦博提议:“咱俩过节包饺子吧,不找别人来了,就咱俩,行吗?”
      “行,可是我不会擀皮也不会包。”
      “试试?”高彦博眨眨眼睛,“最不济也能吃上片汤汆丸子。”
      “擀面棍在哪儿我都不知道。”来德国快四年了,我从来没用过。
      “去找去,以后咱俩过日子还得用呢。”他推我。
      我蹬着椅子在柜橱顶上翻腾。擀面棍在靠近墙角的塑料袋里,上头积了一层灰,“诶,你过来拿吧,我够不着,就在这上头呢。嘛哪?帮我拿一下。”我回头看高彦博,他定定地坐在茶几上不动。
      “你真纹过身?我还以为他们瞎编排你呢。”我赶紧把伸着的胳膊放下来,又把T恤下摆抻好。
      他又问:“什么时候弄的,我怎一直没看见啊?”
      “早弄的了,你正人君子,非礼勿视,所以别人看见了你没看见。”
      “那你可错了。”高彦博两步走过来,直接扣住我的胯。
      “干嘛啊,让我下来。”我挣吧着从椅子上下来。
      “别动,我看看。”他又再伸手握住,把我的腰扳正,直接用大拇指把T恤下摆往上挑,“别挣蹦!没看清楚呢!”
      我扭过身,挣脱了扣住我腰胯的手,“至于吗?”
      “你好好的,让我看看,不动手还不行。”
      “没什么好看的。”我拒绝。
      “别逼我啊。”他拉住我。我往后退了一步,把衣服下摆撩起来,转过身。
      “干嘛弄条鱼啊?”他不解。
      “喜欢海鲜。”
      “胡说八道。”
      “不信你问我?饺子还吃不吃了?要吃自己上去把擀面棍拿下来,不吃算了,还不伺候了呢。”我刚要回屋,被高彦博拦住去路。
      “你想好了没有?”他抓着我的胳膊摇晃。
      “想什么呀?”我问。
      “明知故问,咱俩上的课就几门不一样,每天同出同进,连去西门子上个班都是脸对脸的办公桌。现在你要拉一孩子出去,绝没一个怀疑我不是他亲爹的。”他微微抬下下巴,问我:“想好了吗?
      “没。”
      “还仨月,咱们是不是就认识四年了?”
      “嗯。”
      “快四年了,冰也能捂化了吧,你怎么就真无动于衷啊?欺负我初恋?你到底还想让我怎么着啊?”不是无动于衷,如果他现在伸手抱我,我不会大嘴巴抽他,挣蹦两下估计也就从了,莫非是心里的小我长歪了?
      “你还吃不吃饺子啦?把手松开,去上去把擀面棍拿下来。”
      “着什么急啊,面还没和呢。”
      “你现在拿了,一会儿不就不用洗手了吗。”
      “就你有理,我现在拿完不是这就得洗吗!”高彦博松了手,把擀面棍拿下来。
      我们忙忙叨叨地铺散了一桌子,下锅前,他赌气,临时起意,把煮饺子改成了煎锅贴。
      饭后,高彦博问我:“咱俩三月考完试玩去吧?”
      “上哪啊?”
      “西班牙,葡萄牙?Airberlin有一欧的特价机票。”
      “三月?”我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回趟家。
      高彦博好像识破了一样,“不许回家啊!谁知道你回家干嘛去啊,打俩电话知道家里没事儿就完了,回家那机票钱肯定够你去西葡差旅费了,还有剩。我这么些年也就是跟我妈视频,不跟回家一样么。你到底去不去啊?一会儿票涨上去了,咱现在就给拍了吧。”他不由分说,兴奋地拉着我进了他屋,把一张写了大概行程的纸递给我看。“行吗?咱考完第二天就走,慕尼黑飞巴塞罗那。”
      他在电脑上拍票,让我在旁边盯着,看输入的姓名、邮箱、账号是否正确。“你那青年旅馆的卡还能用吗?”他问我。
      “早过期了,当场交钱就能续。没什么用,好像不是每家都必须得会员才能住,我忘了。反正不打折,我以前跟不莱梅住快一个月了什么折也没打。”
      高彦博转头看我,对不莱梅我们还都敏感。
      我想把话题绕开,“你快先把票订完了,一会儿网页超时还得从头来。”
      他订好机票,收完邮箱里的确认信,还是不放过刚才的话题,“你去不莱梅住的青年旅馆?”
      “别再问了,多久以前的事儿了,找什么不痛快啊。”
      “你们俩这几年到底有多少破事啊?”高彦博的音量瞬间提高了几倍。
      “我们俩现在没事儿了!”我陪着他也加大了发声的力度。
      “没事儿了?!你那海鲜也是为他吧,姓师啊还是姓何啊?”
      我转身,摔门出去了。我就是有几个忌讳的词不能被提起来,比如熊掌,比如鱼,比如三月二十,比如X省,比如何,没办法,听见了就控制不住。以前的这些就是我跟高彦博的心结,是成了死疙瘩的那种,根本解不开,只能回避,只能不谈,我们俩只能说眼前,说到眼前就一切都好了。

      第二天,高彦博跟我道歉。他很少直接说对不起,一般都是先找我说话,以示他先认错,先服软。
      他跟我说:“诶,咱俩以后晚上一块儿吃吧,一个人吃饭多没劲啊,俩人吃,又有气氛,还省钱,也省电。行吗?”
      “以后别再张罗着吃饺子了啊,忒费事儿。”
      他呵呵地笑了,真像个小孩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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