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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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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一早上,何一鸣站在镜子前,白衬衣,深灰色织纹领带,合体的黑色西装。
男人穿西装真的很帅,尤其是在镜子前拉一下领带的时候,他认真地看着自己,脸上有瞬间的孩子气,我很想走过去抱住他,把脸放在他的背上摩挲。
“怎么今天打领带了,你以前不是都衬衫外头直接套西装吗?”
“今天我做总结,一小时,然后我们公司开证明、打分,我得交回项目里。”他走过来,抱着我,我闻见须后水的香味。
“我来N城已经三个月了。”他说。
“这是第一次?”
“嗯?”
“做总结,小报告?”
“嗯,我一直在Schenker(德铁旗下某物流公司),三个月,没换过。我们铁路这组,别人都是两个地方,起码也是两个公司。他们公路的我这种情况比较多,好多在DHL的,都是一呆三个月。”
“觉得不公平?”
“当然是在一个地方好了,光熟悉业务就得好几天,是我赚了。而且——”
我没有等他说完就推开他,“咱们一起走吧,你到单位还能再准备准备。”
我们出门,何一鸣牵着我的手,十指交扣。
“紧张?不会吧,这么大人了。”我问他。
“紧张倒没有,就是觉得好久没干过这种事了,都是当学生和刚工作那会儿了,十年都不止了。”
我们在地铁里并排坐着,何一鸣看着前面,眼睛里忽明忽暗,仿佛看见十几年前的自己。
快到Rathenauplatz(站名)时,我松开他的手。
“钥匙给你吧。”
“不用,我到时候自己回去。”我仍然坚持不拿他的钥匙。
“那我过来找你,五点四十五,还那个大下坡。”
进教室的时候,我比平时晚了一刻钟,高彦博过来问我:“怎么晚了?”
“出来晚了。”我心虚,说谎。
“我还以为你病了呢。”
“好好的,哪那么容易病啊。”
“饭盒我刷好了,下课给你。”
他冲我笑,一片坦诚,可昭日月。
这两个月,我已然隐约觉得高彦博对我要比对普通同学亲近些,我希望是我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下了课,我接了饭盒就去了图书馆,直接上了二楼,没有去我每次坐的那张在角落里的桌子。
张希还是很快就找到我了,“今天怎么坐这儿了?对,这礼拜亚店豆腐特价,要不咱们这礼拜五还吃豆腐吧?”
“这礼拜我不行。”
“又找他去?”她叹气,“行吧,我成人之美了,反正也快走了。那咱周六或者周日?反正礼拜一还休息。”
“我那几天都不行,9号以后吧。”
“师楠,差不多就行了,还是那句话,满林子好鸟呢。”张希再次提醒我。
我问:“你房子找的怎么样了?”
“你放心,这事我比你还上心呢,有两处,我觉得有点贵,我再看看。”她答。
“张希,我七月初能不能把东西放你那儿?”
“怎么啦?不是七月底才到期呢吗?”
“七月初咱们这边结课,我去不莱梅,九月底考完DSH再回来。我想七月就把我那儿的房子退了,这中间你要是能找到房,我那份房租我该出就出,要是找不到就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再找,行吗?”
“你去不莱梅考DSH?以前没听你说过啊。”
“我一直留意这事儿,就是一直下不了决心去哪儿考。你们班的不是大部分都跟你们语言班的老师去N城FH(专科大学)考吗,毕竟是自己的老师,多少能放点儿水,八月份就能完事了。高彦博是七月去多蒙考,他本身就学的好,我们班老师都跟他讨论语法题呢,肯定不成问题。我心里挺慌的,真不想在咱们学校耗到10月初了,再等到出成绩,连注册都赶赶巴巴的。”
“行啊,房子的事你就放心吧。不莱梅你有认识人?住哪儿啊?”
“我有地儿住,没事儿。”
张希盯着我,“你——,不会是跟他去吧?疯了吧你?就算是什么都撇开不讲,他在德国还能呆几天啊?”
我没做声。
“死不悔改啊你这人!那天不是跟你说了吗,留你住了俩礼拜,对你挺好的,那最多也就是个恩人,咱用不着以身相许吧?”
我还是不做声。
“成成成,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我先上厕所去。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动了真情了!”
张希转身下楼了,有一些恼怒,有一些失望。
我心里总是有两种力量,有人管这些叫理性和感性。它们彼此拉扯,此消彼长,我从不压抑任何一方,也从不纵容任何一个,它们肆意地在我心里缠斗,直到分出你死我活。
我没有料到,我跟何一鸣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还要惧怕外力,它纤细、敏感、乖戾,禁不起丝毫的拉扯,只能在黑暗里被小心翼翼地保护。一时间我觉得疲于应付,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在苦苦经营它的同时还能去享受它所带来的快感。我不知道我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说是彼此需要,多么意味深长。需要,他需要我,因为爱上我,至少是喜欢我?我需要他,因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特别脆弱?需要,也许只是最单纯的状态,根本没有情情爱爱,想脱裤子罢了。
高彦博对于我不能准时在有轨电车站出现显得耿耿于怀,他接连几天都在问同一句话,怎么今天又晚了。我每次都回答,早来也是坐着,还不如晚点儿。
直到周五,他踏进教室的时候已经上课了。门开的那一瞬,我正好和他视线相接,他的眼神让我心中一凛。
“你现在不坐9路了?”课间,他来问我。
“嗯。”
“住张希那儿了?”
“没有。”
“搬家了?”
“没有。”
“那你怎么不坐9路了?”
“别操那么多心了。”
他在我旁边的位子上坐下,“你上那男的那儿去了吧?”
教室里的人,都在看我们。我站起来直接推门出去,高彦博跟上来。
“我昨天看见你们俩了,他拉着你往地铁站那边走。”
“你又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张希说,你这周末不在。”
“对。”
“你还要跟他去不莱梅?”
“我去考DSH。”DSH,像一个完美的理由,可以说服我,似乎也能说服高彦博。反正,他转身走了,不再与我纠缠了。
除此之外,这五天的日子都算平顺。何一鸣周一的总结拿到了非常好的成绩,而我则是抓紧一切他不在的时间努力地做各种习题,近乎疯狂。我们每天一起出门,一起回家,做饭,吃饭,散步,洗澡,□□,睡觉。他会逼着我在他在的时候也乖乖坐到写字台前,可是我办不到,我总是回头看他,跟他说话。于是,晚上的学习就变成背单词,像家长给小学生默写一样,他说出中文,我说出拼写。每过个把钟头,我都会躺进他怀里耍赖,他低头,轻轻吻我的面颊。
我在N城的朋友除了张希和高彦博之外再没有别人,连认识的都极少,所以,我在学校的躲闪和不自然,并没有引起更多人窥视的快感。我觉得,在背地里,这个礼拜的生活直逼幸福。很多所谓亲密的感情,都需要等价交换,如果我让步,会不会有不同?我不再去执着于鱼和熊掌,也不想再探究“需要”的含义,我只想顾好眼前的耳鬓厮磨,鱼水肆意。
四个半月,毕竟我只有四个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