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有雪 ...
-
高铁到站时，裴宴礼戴着耳机，他的线上会议仍然没有结束，手里的行李箱握得紧，手背上隐隐浮现出淡青色的血管。
沈知跟在他后面，尽量不落后，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刚刚的场景。
他说后悔了，但还没来得及解释，线上会议的连线就响起。
彼时裴宴礼的眼神暗了又暗，最终鼻息微吐，把她按回位子上，自己回了座位，直到下车。
沈知既庆幸那个话题被带过，又隐隐有些被自己忽略的失落。
复杂情绪交织，她边走边做深呼吸，让情绪平复。
出站时，云城这边已经有车来接他们了，司机眼睛尖，看到两人出来时就迎了过去。
“这组数据务必核对好。”
司机是秘书安排提前一天赶过来的，已经停好了车，带着两人往外走，
抵达商务车时，司机去开车锁，沈知准备自己提箱子。
而她身侧，裴宴礼恰好迈过去一步，右手拉过那只粉色的箱子，摁下拉杆，单手拎起来平放进后备箱，又说了一组数据，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三位。
沈知愣了下，好奇他是怎么做到一心两用，还这么精准使用的？
裴宴礼转头，对上她的眼神，挑眉示意，“有问题？”
沈知眼睛被烫了下，晃了晃头，被他轻推着去了后座。
司机放好了行李，导航去合作方公司，会议定在一个小时后开始。
商务车是裴宴礼的秘书早就安排好的，司机也是自己人，所以信息和会议并不用避开，交流也方便些。
沈知随身背着的包里有电脑和资料，裴宴礼又传给了她一份新的。
“一会儿开会要用，抓紧时间看。”
男人的声音短促有力，脸上的神情淡然，可明显不是车上的随性。
沈知明白，裴宴礼认真了。
她拿了智星的工资，该做的事不能少，之前车上的暧昧氛围被她暂时性抛去脑后，手上敲键盘、翻资料的速度慢慢加快。
高铁站距离那边的公司有些距离，哪怕是开车也要一个小时。
沈知专注看纸质资料，又时不时要看电脑，没一会儿就有些晕车。
她按了按太阳穴，闭上眼缓了下。
忽然，她感到手心多了份重量，再睁眼时，发现多了一个青蓝色的糖盒。
沈知眨了下眼，拿起来晃了晃，里面薄荷压片糖撞击铁盒的声音驱散了些车内的沉闷。
“吃颗糖，会好点。”
她转头，看到身侧，裴宴礼靠着椅背，单手撑着下颌，面前的电脑架在微微张开的双腿上，视线正落在她这边。
沈知立刻转过头，脸颊有点热。
她倒出一颗糖，想了想，礼貌性地问了句，“裴总，您吃糖吗？”
裴宴礼撑着头看沈知，弯唇。
前排司机心尖一抖，刚想咳嗽一声暗示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别冒犯老板。
毕竟他上次亲眼见到过有人在老板车里吃糖，满车的甜味儿，被老板阴阳怪气地说了一顿，结果那个男员工以后都没再碰过糖。
谁知道，后排的男人淡淡的开口，“吃。”
……
司机吓得差点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沈知毫不知情，把糖盒递过去了。
裴宴礼的视线扫过盒子和她手里倒出来的那颗糖，侧身往前，伸手捏走了糖，留下了糖盒。
“那盒糖给你了。”
他把糖放进嘴里含住，淡淡的薄荷味散开，清新的味道让干涩的咽喉带了丝甜味。
沈知眼睛睁大。
裴宴礼一个有洁癖的人，会吃她倒出来的糖？
思绪转换间，男人已经收回视线，“吃了糖再休息下，等会儿就要上战场了。”
沈知见他没有任何的反应，这才放轻动作倒出一颗糖吃掉。
薄荷的味道弥漫开，让先前的眩晕感一点点退散。
可不知为何，她觉得掌心的盒子莫名有些烫手，于是被收进了背包里。
又看了会儿资料，她记得差不多了，把东西收拾好后，车子过了红绿灯，稳稳地停在了一栋写字楼前。
裴宴礼关上电脑，摘掉了耳机，带着沈知一同走进去。
高耸入云的银色大楼中层，电梯停靠，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稚嫩的声音。
“知！”
沈知刚出电梯，怀里就落入了一个小小的浅紫色身影。
史密斯的女儿抱住沈知，亲吻了她的脸颊，告诉她自己求了祖父半天，才被允许过来见她。
裴宴礼扫了眼，看到沈知和小姑娘亲密的样子，心弦微动，随即收回视线，跟眼前的一行人握手。
史密斯介绍两边人认识，为首的正是这家公司的董事会成员之一，他的岳父、小姑娘的祖父，公司创始人之一，洛欧先生，也是这次合作要投票的重要人物之一。
洛欧先生年岁看着有些大，面色严肃，一身灰色西装高大逼人。
他的伦敦口音很纯正。
“中国古语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但是在商言商，即便史密斯极力推荐，我们之间也要有合作的资本才行。”
“同样是企业，你们的优势在哪里？”
站在电梯口，连会议室都没进，沈知知道，这恐怕是一个下马威。
裴宴礼并未着急开口，两人之间有着年岁差距，可他的气场并未输给洛欧。
沈知想，此刻裴宴礼不急着说话，如果太早亮出自己这边的底牌，只会被对方拿捏住命脉。
她想了想，从包上解下一个挂件，递给身边的小姑娘，用英语说道——
“丽莎，这是我们本土的一个文创产品，叫‘蒜鸟’。你一捏它，它就会发出一句当地的方言。凭借原本城市的文化魅力、方言特色和形象设计，这个地方的文创产品一路走红，很多人都学会了这句方言，还开始购买其他的类似文创。”
沈知演示给小姑娘试了下，小姑娘爱不释手，还说要去集齐其他的款式。
她虚扶着小姑娘的肩膀，继续说着，“任何东西都是这样，当你拥有第一件以后，这个地方的其他东西只要是独特的，你会想拥有第二件、第三件。”
裴宴礼微微眯了下眼。
沈知的反应真的很快，而且，除非是对这个项目和对方理解、了解很深的人，否则是无法用这样精准的比喻让对方明白自身优势的。
恰到好处的点明，却不突兀，也不会让对方难堪。
他想着，唇角提起。
对面，洛欧看着小孙女抱着玩具不撒手，视线落在了刚刚说话的女孩子身上。
沉默片刻，他率先让出一条路，“请进。”
沈知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跟丽莎告别。
她跟着裴宴礼一前一后朝会议室走。
男人在前，她在后。
忽然，裴宴礼的步子停了一下，沈知脚步没反应过来，鼻尖差点撞到他宽阔的后背。
裴宴礼回头，“我会全程英文，你不需要翻译。”
沈知以为他的意思是不需要自己进去，“那我去隔壁的休息室……”
没等她说完，他打断她，“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承担翻译工作，等会儿全程跟听，做好会议记录，特别注意双方是如何讨价还价的。”
沈知听懂了裴宴礼的意思，但是不明白他的用意。
只是时间急迫，她作为下属必须听从安排。
两人进了会议室，双方坐下，沈知被裴宴礼带着，慢慢进入谈判的节奏。
会议的时间很漫长，涉及的谈判细节也非常多，沈知的记录进入状态后，开始惊讶于裴宴礼居然能把一个项目吃的这么透彻，对方的多方提问他都能即刻回答，即便有团队辅助，但终究是他自己足够熟悉。
不仅如此，对方的刁难也被他一一化解，这是多重脑力的运用，一般人真的做不了这些事。
沈知这才看懂一点，原来电视剧演的老板霸总每天只知道谈恋爱是演的，能管理、运营好一家公司的人从不简单。
也是，裴宴礼可是顶流世家培养出的继承人，未来是要接管整个裴氏的，心思怎么可能简单。
谈判桌上，真假掺杂，为的是达到目的。
那裴宴礼在她身上，又是什么目的？
沈知打着字，心莫名瑟缩了下。
一场会议结束，裴宴礼双手交叠，自然地搭在桌面，云淡风轻，而对面的一排人已经有些筋疲力竭。
董事会投票的空隙，沈知抓紧时间整理记录，补充一些没来得及填完的内容。
“这里，写得内容还要精细些。”
屏幕侧面，一只手探过来，点了下一排字母。
沈知打字被打断，她才发现裴宴礼不知道什么时候侧身过来，正在看她写的材料。
他离得很近，呼吸交织间，她几乎能感知到他下一次呼吸的档口。
沈知不觉往旁边挪了下。
裴宴礼没看到屏幕上的内容动，倒是身边的人挪开了，“怎么？”
“怕挤着裴总了。”
沈知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的连她自己都要信了。
裴宴礼听着，看她继续补充，不由嗤笑一声，坐了回去。
十分钟后，董事会的成员走出来，洛欧的脸色不似刚刚在谈判桌上那么压抑沉闷，反倒添了些笑意。
他朝着裴宴礼伸出手，“合作愉快。”
沈知看着两人握住的手，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这笔生意总算谈成了。
合同签好，洛欧看向沈知，交谈道，“沈女士，你用一个玩具作为敲门砖，为你的公司换来了光明的未来。你的上司有你这样的下属，真的很幸运。”
沈知颔首，表示感谢，“以后，是两家公司共同发展，祝愿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洛欧哈哈大笑，“难怪我女儿那么欣赏你，以后有机会，欢迎来我家里做客，丽莎非常喜欢你。”
洛欧亲自把他们送出公司，并说晚上安排了接风宴，就在当地的餐馆。
“你们今天辛苦了，我让秘书安排了非常好的温泉酒店，好好放松一下。”
沈知临上车前，找秘书要了公司地址，把刚刚下单的全套文创产品寄到这家公司，跟丽莎约定了当做礼物送给她。
上车后，裴宴礼闭目，轻笑，“你挺喜欢小孩儿。”
“这是朋友间的礼物。”沈知确定了一遍，没有遗漏才收好手机，“丽莎真诚对我，我当然也要真诚对她。”
“在洛欧眼里，这就是商业外交，你在讨好他的外孙女。”
“我做的事对心而已，不在乎怎么看。再说了，合同都签了，我真的要巴结也应该在签合同前。就算真的是所谓的商业外交，有人能这么真诚的投其所好、事事上心，换你，你不开心？”
裴宴礼忽然睁眼，“这样，你会开心？”
“当然。”
他停顿两秒，嗯了声，又靠回了椅背。
沈知不明白这个“嗯”是什么意思。
车子抵达酒店。
办入住时，沈知中途接了孟雨薇的电话，跟她说晚上可能有酒局。
“我真的不想去，可是，我听说那家店子的桂花拉糕好吃。”
孟雨薇笑话她没出息。
沈知说了两句，感到背后被人点了点，看到是裴宴礼递上房卡。
她匆忙挂掉电话，接过那张卡片，“谢谢裴总。”
“不客气。”
电梯上，裴宴礼看了她一眼，摸出手机发了个消息。
没一会儿，沈知的手机响起。
是史密斯的夫人打来的电话，邀请沈知一起外出吃饭、逛街，还有丽莎一起，说这件事已经跟她父亲说过了，不用去饭局。
沈知眼睛一亮，看向裴宴礼，斟酌了一下用语，“史密斯的夫人给我发了消息，说晚上一起吃饭……那跟洛欧先生的……”
“好，你不用去了。”
“啊？”
沈知还没说完，裴宴礼已经先一步应了。
他从怀里摸出钱包，抽出一张卡递过去，“出去玩，你买单。”
沈知看着黑金卡，一时间没有立刻接。
裴宴礼往前递了下，“商业外交，不该吗？”
“……”
沈知接过，小声道，“知道了，我会要好发票的。”
“不用发票。你们玩得开心就可以了。还有……”
裴宴礼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记得，早点回来。”
—
沈知出去跟史密斯的夫人和丽莎玩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才回酒店，谁知道去的每一家店子史密斯夫人都有vip会员卡，压根用不到那张黑金卡。
沈知想，之后买点特产一起寄过去，算是回礼。
等回了酒店，她听到史密斯夫妇打电话，才知道那边的饭局才刚刚结束。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这边公司定的是个商务套间，大套间里有两个独立的房间，有走道可通，也有门可锁，兼具私密性和公共性，院子里有两个独立的露天汤池。
沈知没有锁走道的门，时刻关注着另一侧的动静。
毕竟是一起出来的，万一裴宴礼出点事，还不是得她报警。
熬到快十一点，沈知材料整得差不多了，人开始犯困时，那边的门才被打开。
她清醒，放下电脑走过去，先闻到了一股有些浓的酒味，接着看到了只穿了衬衫的裴宴礼。
他臂弯里搭着外套，另一只手里提着个精致的竹篮盒。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笑了下，“还没睡？”
沈知走过去，跟他保持了点距离，“你……喝了很多酒？”
“嗯，交际上难免的。虽然是外国人，但是公司在国内，少不了沾染些国内的酒桌文化。”
裴宴礼把外套搭在沙发上，把竹篮递给她，“那家店的特色点心，尝尝。”
沈知接过，还没打开，一股桂花香就从竹篮的间隙里飘出来。
她打开盒子，看到里面放着一盘晶莹剔透的拉糕，淋了香而不腻的桂花酱。
看着盒子里的食物，沈知发愣，一时间手里没有动作。
随手带的吗……
可这么精致的盒子，恰巧又是她想尝的点心。
她又想到今晚史密斯夫人邀请她出门，既避开了饭局，又能尝到点心。
沈知脑子里的弦动了下。
裴宴礼看她没动作，问，“怎么，不饿？”
沈知的拇指摩挲着盖子，最终盖上，“嗯，晚上吃饱了。”
“那放一边吧，想吃明天再买一份。”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沈知的语气极度平静。
裴宴礼坐在沙发里，唇边的弧度放大，笑容里带着无奈，不似白天的淡定。
“看你想不想知道。”
沈知不由抓紧了衣角。
房间寂静无声，窗外的月亮明亮，鸟鸣清脆。
裴宴礼沉默片刻，双手叠住，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前身微屈。
他呼吸很轻，声音被酒洇过，异常低沉沙哑。
“沈知，是你说，这么做你会开心的。”
裴宴礼喉咙发紧，看向手边乘着桂花拉糕的竹篮。
“那我这么做，你开心吗？”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有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