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雪》别疏

17、今夜

　　沈知从宾利上下来时，关了车门，走到酒店里面。

　　她没有回头，也知道裴宴礼那样骄傲的性格不会下车。

　　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

　　酒店大厅里温暖如春，前台见沈知走近，问询她需要什么服务。

　　沈知想了想，问了下这里的住房价格，又加了一个微信。

　　对方问她是不是近期有住宿需求时，沈知顿住，余光略过身侧的玻璃门，垂眼，“嗯，以后家里人可能会过来住，提前问问情况。”

　　前台热情地介绍了一下各种房型和服务，沈知心不在焉，一心落在外面，最后还是请前台的小姐姐把具体信息发给她。

　　一通“了解”下来，十多分钟已经过去。

　　沈知收好手机走到玻璃门边，看到门口没有车停着了，这才慢吞吞地走到街边。

　　这两天霖市就在断断续续下雪，化了下，下了化，地面上积累了一层薄薄的白。

　　原本宾利停着的位置，此刻留下两排深深的车辙印，最后没入到夜色尽头。

　　沈知呼吸时，感觉冷气灌入肺里，凉意戳了喉咙。

　　她冷得咳嗽几声，转过身，借着路灯投下的光晕踩着没有落雪的光洁地面，朝着跟车辙印相反的方向走回家去。

　　—
　　这段时间，沈知没有收到裴宴礼的任何消息，心里的石头也一点点卸下来。

　　过年，学校放假，她趁着出国前赶回苏城陪妈妈过年，又跟妈妈一起给远在霖城的裴老太太和庄叔寄去了家乡特产。

　　按照徐冉的意思，就算离开也不能忘恩，老太太和庄叔要不要是一回事，但她们的感恩之心是另一回事。

　　裴老太太的父亲是苏城人，所以当时同为老乡的庄叔才能借着这个由头让徐冉留下，得到了裴家的庇护。

　　“要不是裴家，我们娘俩哪能熬到今天。”

　　徐冉想着，拿了苹果削，“对了，还有裴少爷，他可替我们说过好话的。”

　　“要不要也给他寄一份？”

　　沈知刚从母亲手里拿过工具就听到裴宴礼的名字，手里削苹果的力道重了些。

　　她手上的动作放慢，不由想到四年前刚到裴家的时候，裴宴礼喝醉了，庄叔扶着上楼时扭了一下，是她接过男人带进了卧室。

　　裴宴礼那次喝的确实多，以至于破天荒得握住了他一向不与之说话的沈知的手腕。

　　恰巧那天沈知也参加同学聚会喝了一点果酒，酒精上头，竟然没有挣脱他的手。

　　男人清醒的片刻，直起身子告诉她，如果不愿意还有后悔的机会。

　　可是沈知没有拒绝。

　　那个时候她想要的是庇护，后来想要的是真心。

　　只可惜裴宴礼给足了前者，却吝啬于后者。

　　记忆如潮水般用来，沈知心里沉了些，又怕母亲担心，扯出一个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母亲，自己擦了下手。

　　“他这种金字塔顶端的人看不上，我们寄过去说不定人家就丢了。”

　　徐冉听了，想反驳又找不到理由，“行，那就算了。”

　　沈知撇开当下关于裴宴礼的话题，跟母亲拉了些家常，陪着母亲守了岁。

　　一过完年，沈知就买了飞机票赶往巴斯大学。

　　全新的环境虽然陌生，但是好在沈知适应能力强，加上这边有不少留学生，也不算难过。

　　只是全英文的授课还是会让沈知感到吃力，每次上课前都要熬夜看文献，去预习老师第二天的课程，如此坚持了快一个月才真正适应了全英文的教学环境。

　　四月初，沈知在寒假准备的商务英语翻译比赛终于拉开帷幕。

　　她接到了线上邮件，通过线上监考的方式进行了一份随即抽查的文献翻译，一周后，她被通知进入了五十人的复赛。

　　复赛必须回国参加，不过主办方说国外的全职校园组是包机票的，这倒是给沈知省下一笔钱。

　　回国前夕，沈知收拾行李时跟孟雨薇通电话，那边欲哭无泪，“知知，你终于要回来看我了！”

　　沈知听她哭天抢地的声音，安抚道：“你还有男朋友啊。”

　　“别跟我提他！”

　　孟雨薇大吼一声，“我跟他绝交了，绝八辈子那种。”

　　随即孟雨薇吐槽了男友的种种罪行，描述的简直是罄竹难书。

　　在沈知听来，其实也就是小情侣时间没对上，只是孟雨薇沉浸在里面，情绪有点上头。

　　沈知关掉扩音，把手机放在耳边，“薇薇，你要的包还要代购吗？我忘了是哪个款来着。”

　　孟雨薇语气一转，“你怎么能忘呢！我马上发给你。”

　　说完，好友挂了电话。

　　沈知笑了下，把头发别到耳边，心里生出羡慕。

　　像孟雨薇这样能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跟喜欢的人打打闹闹，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天文。

　　沈知关上箱子，默默祈祷这回去的这短短一周，一切平安，别碰上不该碰的人就好。

　　—
　　三天后，沈知抵达国内，一落地就去参加了复赛。

　　高强度脑力活动结束，她托着疲乏的身子，带着暂时寄存在前台的行李箱去了主办方定的酒店。

　　她进电梯的时候，另一边，一行人从酒店的专用会议电梯出来。

　　裴宴礼送走了洽谈的合作方，提步去了外面的车子里。

　　还没上车，他就听到秦乐跟Aria在后面窃窃私语。

　　“刚刚那个长得好像沈小姐。”

　　“你也看到了？”

　　“可是沈小姐的头发不是直的吗，怎么这次是卷的？”

　　“你傻啊，女孩子卷头发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主要是沈小姐那张脸太有标志性了……”

　　两人声音非常小，即便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也会觉得有点吵。

　　裴宴礼慢慢停下了脚步，转身时，视线落在两个交头接耳的秘书身上。

　　男人无声，眼神里亦没有其他情绪，却给人一种无名的压迫感。

　　秦乐的嘴巴一下就闭上了，顺带用胳膊肘子戳了一下身边还要说话的Aria。

　　他咳嗽一声，“裴总，我们刚刚在说，主办方想请您作为特邀嘉宾参加商务英语翻译比赛的决赛。”

　　裴宴礼望着他，“我看着很闲？”

　　秦乐立刻摇头，“不是的，关键是陆教授也打了电话，说您有空可以去一下。”

　　陆教授是裴宴礼读研究生时西方经济学的授课老师，也是裴宴礼爷爷的朋友。

　　爷爷虽然过世，但是祖辈的情分仍在，何况是恩师的情谊。

　　主办方无非是想讨好他这个赞助商，而陆均教授是为他着想，能够亲临现场挑选适合的人才。

　　裴宴礼想了下，“跟那边说一声，我有空就去。”

　　秦乐记下，跟Aria对视一眼，都浅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他俩最不敢提的人就是沈知。

　　过年前也不知道怎么了，裴总上班的时候脸色无异，但是工作强度直线拉满。

　　跟着他干了多年的高管都是最能吃苦的一批人，结果就连这批人都差点受不住请病假，轮番来求他俩去跟裴总美言，早点下班。

　　秦乐哪敢触这个眉头，不过他迂回地从司机陈利嘴里撬了个事，那就是老板脾气不好是从沈知小姐那天下车开始的。

　　Aria也提供了情报，那就是她不再往别墅送衣服首饰了。

　　三人混迹商场多年，简单的信息略一拼凑就达成了默契——

　　决不能在老板面前提沈小姐的名字。
　　否则给再多加班费也付不起他们的工伤补贴。
　　—
　　沈知在酒店收拾了下东西，踏实地睡了一觉，一醒来就收到了组委会的邮件，通知她进入了决赛。

　　商务英语的翻译比赛一共三轮，参赛的人员的筛选本身就有严格要求，再加上初选和复试，最后剩下的二十人已经是精英中的精英。

　　她是校园组的十人之一，说实话，这个结果已经让沈知比较满意了。

　　不过都冲到了这个阶段，她也想博一把，如果有好名次，对保研联系导师和未来就业都是有极大帮助的。

　　孟雨薇得知这件事，给沈知加油打气，“好姐妹，不管你拿第几名，我都给你准备一个神秘惊喜。”

　　沈知好奇，“什么呀。”

　　“看你面色不佳，一定是学习上头，无心……诶诶诶，你怎么套我话呢。”孟雨薇闭了嘴，“反正你比完就知道了。”

　　“知知，加油！”

　　沈知盘腿坐在床铺上，听着好友的鼓劲，喉咙有些哽咽，“知道了，我会全力以赴的。正好我也给你带了礼物。”

　　两人聊了会儿天，孟雨薇看时间晚了，让沈知早点休息。

　　夜晚，沈知躺在舒适的被窝里，大脑难得放空。

　　她觉得这次的主办方拉的赞助真大方，还给提供这么好的住宿环境。

　　多亏这个舒适的单人间，沈知第二天精力充沛。

　　抵达决赛现场时，沈知登记了名字，抽了一个号码牌，在候赛区等待。

　　人来齐以后，负责人宣布规则。

　　这次决赛形式为小组赛，两两一组，由抽签的号决定自己的搭档，根据大赛提供的主题，两人以英语对话的形式阐释内容。

　　说完后，大家拿着号码两两组队，唯有沈知落了单。

　　她看了自己的五号，也没发现有人在找五号，举手示意，“负责人，我没有队友。”

　　负责人看了眼号码牌，找人核对了信息，“对了，校园组今天有个人胃痛，被送去医院了。”

　　沈知愣了下，“那我……”

　　负责人还没说话，外面有个略苍老雄浑，但很有精气神的声音问道：“小王，怎么了？”

　　负责人听到声音，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去，“陆教授，您来了。”

　　沈知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队人，穿着相对正式，大概都是评委。

　　而教授身边，那个挺拔的身影几欲堵塞她的呼吸。

　　裴宴礼今天的穿着不似平日里的商务刻板，而是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浅咖的色调让他显得不那么冷峻，更像是教授手下的博士生。

　　他站在教授身侧，吸引了旁边很多人的视线，以及低声的探讨。

　　沈知耳朵嗡了声，错愕瞬间，视线还没来得及挪开便跟对面投过来的视线撞上。

　　即便隔得远，沈知也看到对方眯了下眼。

　　她当即低下头，寄渺茫希望望于裴宴礼没看清她。

　　毕竟出国一段时间，外形不同了，或许是认不出的。

　　负责人有些为难，“是这样，校园组有个选手请假，所以单了一个人。我们是想，要不让三人一组。”

　　“我以为什么事呢。两人就两人，没什么。”

　　陆均笑了下，环视身边，最后把视线落在了身侧不苟言笑的裴宴礼身上。

　　“把他填进去，反正这小子也闲着。”

　　陆教授问，“宴礼，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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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知听到那个名字，无力闭眼。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另一头，裴宴礼没出声，眼神落过去。

　　选手座位区，落单的位置上，那个瘦削的身影偏着脸，被烫弯的黑长发滑到肩头，加之今天她穿了件米白色的连衣裙，上身修身简约，勾出的脊背流畅的线条，只是比年前见到的时候又瘦了。

　　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比赛场上见到沈知，更没想到她会跟躲瘟神似的避着自己。

　　裴宴礼收回视线，语气淡淡，“我没问题。”

　　此刻他们距离不过四五步远，说话都是能听到的。

　　他知道她看见自己了，但是选手区的女孩儿没说话，依旧侧背这边，眼神都没过来一个。

　　裴宴礼望着，不由想到那次她从车上下去时连头都没有回的背影，跟此刻如出一辙，莫名的有些躁意。

　　他迈开步子，顶着众人的目光走过去，站定在那个小小的脑袋前，用手指叩了叩她面前的桌子，醇厚的声音落在她的头顶——

　　“这位同学，教授在问你话。”

　　他靠近些，嗓音有些沉——

　　“抬头，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