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你的名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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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九点，不系舟的茶水间很是热闹。
“不是说要来新人吗？怎么都说好几天了还没来，西蒙你们到底挑着什么大神了？”
美工组的菲比端着老板新买的咖啡壶，煮的是老板新带回来的豆子，慷慨地分给每个看见的同事。
“嗨，看了一大圈，但是吧你也知道这个岗太杂，什么都得会一点，适合的没那么多，还有就是综合能力很强的又嫌弃我们这是个小公司，最后还是一心大厂把我们给鸽了。”
西蒙摊手，摇了摇头。
“但我好像听说最后招到一个合适的，但是以前是干旅游策划的？不垂直的也可以吗？那她得多厉害……”
momo咬两口楼下买的布朗尼，又来两口咖啡送送。
“是不垂直，但是她的文案能力很强，策划案都清晰简洁有说服力，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虽然不做我们这个行业，却对文具和联名非常了解，不是纯背，而是真心喜欢这类。”
人事凯文一手托着脸，一手接过菲比的咖啡。
“喜欢我们这行怎么做了这么多年的旅游策划？”
菲比好奇一切。
“那有什么，人生就是阴差阳错。我毕业的时候还打死都没想到自己会来搞联名呢，我那时候连联名是啥都不知道。”
momo一转头，看见一身米色大衣的文案组组长走进来。
“利诺！”
大家快活地朝着他打招呼。
“你从C市带了什么宝贝回来？”
西蒙凑上去看见一提印了熊猫的联名立体拼图盒。这是他们前阵子牵头落地的市动物园的项目。
“成品比我想的好看，我给侄女买了几盒。这袋是给大家的。”
利诺拆开包装，拿出里面分装好的C市特色小蛋糕发给大家。
“这是上次kokoro的初版设计吧？还好你劝住了甲方没改方案，这版多可爱啊！”
西蒙说着，自己都想买一盒。
“利诺和kokoro是不是还是同学来着，你们之前都在C市念同一所高中。怪不得合作这么顺利，kokoro据说要求很高，除开自己漫画的推广，不怎么帮忙做设计的。”
momo当即拆了包装，心满意足地吃起小蛋糕。
“虽然以前是同学，但她在理科班，我在文科班。我高二就转学了，据说她也是那时候出了国。其实我们之前并不认识，还是后面做联名合作才熟悉起来的，她的创意总是让人耳目一新，不怎么合作是因为觉得麻烦。我当时保证她只管做设计，剩下的我来谈，她才答应试试。好在结果是好的。”
利诺带着笑意，看着那拼图由衷高兴。这是动物园纪念品超市销售榜的榜一，不少人为了买到而专门跑一趟。
“没听说过啊，我还一直以为利诺就是S市本地人呢，方言说那么好。对了，利诺你会说C市那边的方言吗？听说跟唱歌似的。”
菲比期待地望着利诺。
“那倒是真不会……”利诺无奈地摇摇头，“我爸以前在那边工作，我是为了治牙齿过去待了一两年，虽然能听懂一些，但完全不会说。这次时隔那么久回去，在校门口听学生们讲话倒是很亲切。”
“故地重游，感觉怎么样？”
菲比给利诺端来了咖啡，说着要往他那油黑的大漆杯子里倒。利诺抱歉地笑了一下，拒绝了。
“谢谢，我下午要去看牙齿，还是不喝了。我去以前生活过的地方走了走，有些老店都还在，但很多都换了新的，我就在里面走迷路了……”
利诺说着，不自觉地用指腹摸索杯身上那只戴了眼镜的狐狸，眼睛里流露出一阵茫然，这倒是从前没有过的。
“下午就去？我记得你明天也请假吧，明天新人办入职，你不来看看？”
凯文拍拍他，叫他回过神来。
“抱歉，明天和我妈说好了，这么久没回家，实在是不能再拖延了。我提前准备好了注意事项的文档，就在那个小狗U盘里，momo你明天帮我转交给新同事好吗？他可以先看看熟悉一下，具体的我下周一回来再说。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和凯文了，还有帮忙招聘的歌莉娅，帮我们组招来了合适的人，我倒是一直在当甩手掌柜。”
“别这么说，好几个项目也是你促成的，哪里就是甩手掌柜了？不过我们毕竟不都是文案组的，我们觉得合适你们可能不一定，后面还需要磨合，你要有心理准备。不过我觉得这个小姐姐应该能很快适应，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凯文挥挥手，端着咖啡回自己的工位去了。大家又聊了两句，就都散开，开始一天的工作。
利诺回到阔别已久的工位，开始集中回复邮件，又查看了一下手头放下去正在推进的项目，确认了进度才放松下来。他找了个牛皮纸袋，塞了小蛋糕和欢迎加入的卡片，放到预留给新人的工位上。
他看过她的作品集，文案简洁却有诗意，让人不自觉地读完。虽然没能参加面试，但他有预感这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创造者。
希望能和她相处愉快。
利诺微笑着离开公司，开车去了一家没去过的牙科医院。原本常约的医生不知为何态度越来越随便，利诺逐渐变得有些不悦，于是干脆换了一家，找了个网上评论不错的医生。
来得早了点，利诺在等候区坐下，慢慢喝一杯温水。他抬头看到蓝白色的宣传栏，右边是侯医生腼腆的脸，左边是他优秀的履历。
利诺看到那大学名心头一动，不自觉用手机搜起“侯钧山”这个名字，发现他果然是C市人，念的也是石林高中，只不过是总部的。
冥冥之中倒是有缘。
诊室的门没关紧，开了一道宽缝。利诺坐在椅子上，倒是能看到里面的人。里面的声音一响，他就不自觉地被吸引。
一个高挑麦色皮肤的女青年叉着腰，没好气地拿C市方言说着：“这个莽娃儿就是要跟我对到干，叫好生休息按时做安排好的康复运动，他就不，他硬是要使劲练把脚杆整断！喊不要吃香东西也是不得听嘞，这下牙齿痛得惊叫唤哇！”
穿着排球队服的运动员呜呜地扮可怜，任凭侯医生拿着冰冷的冲牙器进行操作。
“嗯好，不要动，马上就结束了……”
侯医生的声音不紧不慢，听着让人平静下来。
运动员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旁边的女青年也屏气凝神，皱着眉头看侯医生做完收尾工作。
“他这个智齿后面肯定还是要处理的，之前是说有比赛，才一直拖到，现在正好在休息，还是早点处理了，免得以后遭罪。”
侯医生一边敲着键盘，一边慢慢说着。他故意抬头看了可怜兮兮的运动员一眼，口罩上露出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最近真的一点香东西都不要吃哈。”
“晓得了嘛……”
运动员彻底蔫头耷脑。
女青年认真和侯医生谈了一会儿后面的手术安排，这才提溜着运动员起身。
“我先带他回去了，俱乐部那儿还有点事情。你今天下班就先去花串串那儿占位置点菜，给我发消息我马上过来哈！”
运动员一出门就发出惊天控诉：“青阳姐你不能这么对我！你太残忍了！”
“就是要馋死你！”
青阳女士瞥他一眼，继续大步流星往前走。
侯钧山笑盈盈地目送他们离开，等跟刚进门的利诺打招呼时，那笑意仍然暖融融的。但他下意识说出标准的普通话。
“您好。”
那股亲切感蓦然消失。利诺无可奈何地回应。
“你好，我……我的牙齿又有些发炎……”
侯医生的检查手法轻柔而专业，但他也没有过多超出牙齿的交流。这样就已经很符合他的预期了，但他却莫名失落。
走出医院，时候尚早，亲朋好友们估计还在路上。这个点回去撞上休假的老父亲，他多半又要被数落半天。利诺本能抗拒，在大街上逛了几圈，还是走进电影院，临时把周末的电影票改签到了今天下午。
工作日的白天人少，哪怕是IMAX厅也没坐满。利诺早早进了厅，一如既往坐在后排的中间位置。
灯光关闭，荧幕放着消防广告，后进的人们左看右看寻找着自己的座位，长长的影子晃动、交叠，在利诺眼前晃悠、舞蹈。他也跟着一阵恍惚，居然觉得那影子朝着自己而来，然而并没有。他坐得太靠后，左右都无人。
听过无数遍的开场白再度响起，仍然像第一次听见那样动人。然而这次，还没等音乐响起，利诺看着擦肩而过的车厢就泪如泉涌。他手忙脚乱地摸出手帕纸，擦掉不停下坠的眼泪。他从来不长记性。
前排的人看过来，满脸莫名其妙。也是，明明电影才开场，他却哭得像是故事要结束了似的。
利诺红肿着眼睛走出放映厅，没忘记去前台拿纪念票。票面上一根红线从底绕到头，似乎也将他缠绕住，牵引着他回到家，翻出那本评论本。
念大学开始，利诺就从家里搬了出去。工作后工资慢慢增加，他辗转搬了好几个地方。搬来搬去总有东西会遗落，因而他始终将这个本子装在盒子里，放在了床下的抽屉中。每次回来都能马上找到。
尽管塞了干燥剂和香草包，这本子仍然无可避免地泛黄。利诺轻轻翻开，那些熟悉得能够背诵的诗句跳入他的眼睛。翻到第三十三页，正好是当年那场《你的名字》。利诺看着那些飞扬的文字，脑海里出现她那时的声音和样子——她总是一口气说完，手也不停比划，带着平日里少有的激动和热情。
利诺一遍遍回忆，起初那几年记忆尚且新鲜，然而后面无论怎么努力也还是慢慢褪色。他恐惧地翻找相册，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留存任何她的照片，学校官网与公众号推文也没有任何她的图像，唯有一个最后的毕业生祝贺榜单，印着她的名字还有北方那所赫赫有名的师范大学。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利诺经历了百转千回的纠结，终于编辑了一段话发过去，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回音。他怕她不记得自己这个过客了。然而过了几天都杳无音信，后面没过多久那个账号就停用了。
利诺尝试去那所师范大学的官网搜索她的名字，然而一直到毕业都没有任何结果。线索就这么断了，她就像水，终于汇入茫茫大海。
利诺去过好几次A市，到那边的大学城兜来转去。A市的秋冬也总是响晴的天，不像C市那般阴云密布。
那时都已经毕业了，他却还在幻想她仍然在这里。说不定在本校深造呢……
人们来来往往，他在校门口摇头苦笑，知道自己因为怯懦又错失了时机。
其实哪里有那么难找呢？他知道她的名字。校园墙、校友会、读书时期的校园……那么多那么多的机会，他站在原地踌躇不前，任由时机飞走了。
现在，他完全失去了她的消息。C市的街道焕然一新，她没有回去过母校，家里的店铺也换了老板。她消失了，消失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却又可能出现在广袤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利诺坐在书桌前，拿起自己那本快写完的评论本，在最后一页落笔。
“你看了《四叠半神话》吗？想必是看过的。我最近想起你之前说过的《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在往返的旅途中又看了一遍，还是很喜欢。听说《四叠半》是相关的作品，于是也找来看完了。
你看了多半会觉得这主人公太怯懦吧？明明有那样多的机会，一次次重新来过，直到最后才看清楚自己的本心所在。
我最近总是在想自己为什么每次都晚一步，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错失良机。但后来发现我并非无法预见，并非不知道良机。我如此清醒地看见它，却又庆幸地放走它，在它走后偏偏懊恼悔恨起来。
其实我是在害怕，从那时起就是这样。陡然喜欢你的瞬间，我的心中生出恐惧。你会如何看待这样懦弱不前、优柔寡断又惶恐不安的我呢？”
利诺翻过页，在背面继续写。
“偶尔做梦会想起那天晚上的场景。晚风推着人走，临到离别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时间却过去了。你塞给了我自己最珍视的评论本，然后一次也没有回头地跑进了地铁站。
刚开始那梦总是很真实，你脸上挣扎又决绝的表情也那么清晰，全然是现实再现。然而后来，脸庞和场景都慢慢模糊掉了，好像只留下声音。可是现在，我连那声音也不确定起来，只记得它在颤抖。
我无数次捧着评论本回想你那时的心情。真希望我能帮你带走所有的不愉快和愤懑不平。也真希望我能有和你那时一样的勇气，纵使不安也能奋力一跨，迎头排除千险万难。”
利诺的笔顿住，继而在最后的一点空白里挤着写上最后的几个字。
“你在哪里？”
“哪”字被晕开。利诺来不及擦眼泪，赶紧拿袖子给蘸干。这样还不够，他找来吹风赶紧拿纸压着吹干。已经旧得不行的本子被吹得簌簌翻动，密密麻麻的小字飞过，带起一阵眼花缭乱。利诺合上再也写不下的本子，觉得心里一阵空落落的。
门被敲了两下。
“哎呀，我以为你洗澡呢，怎么，在给书吹头发？”
妈妈吃着苹果推门进来，见他背对着门坐在床上。
利诺赶紧擦干眼泪，出门迎接客人。哥哥难得休息，带着一家子过来吃饭。皮猴一样的侄女上来抱住利诺，知道他脾气好，便缠着他一起玩警察抓小偷。
利诺乖乖被玩具手铐拷了七八次，小侄女才终于过瘾。二人吃过饭，便继续在地毯上拼熊猫拼图。哥哥嫂子坐在沙发上陪长辈聊天，原本说的都是些和小侄女相关的家常，不知道怎么回事，话题突然就拐到了利诺身上。
“你这个弟弟真是让我操心啊，”老父亲临近退休退居二线，越发闲得看他不顺眼，“我当初是因为工作不得不耽误，他现在完全是把自己封闭起来，都三十三岁了还没个正形，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要知道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别说结婚，囡囡都三岁了！”
“年轻人还在打拼，”哥哥笑着看了他一眼，连忙劝起老爷子，“急不来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
老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梗起脖子来。
“都三十三了还年轻！他真是把我煎熬得，我都不说要求多高，他能找个健康的媳妇回来我就烧高香了！”
其他人继续劝，老爷子还在絮絮叨叨，直到被妈妈横了一眼才终于闭嘴。利诺保持沉默，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手上虽然还在拼图，意识却早就不知道神游到哪个国度去了。
一夜昏沉，梦境一个接一个，醒来时却一个都记不得了，他只觉得跟没睡一样累。
一家人吃完早饭就分开行动。哥哥陪老爷子去钓鱼；嫂子和妈妈去做按摩；利诺带着侄女去逛商场，参加儿童奥特曼真人剧汇报演出。
商场空地上搭了个台子，一个个穿了鲜艳舞台妆的一二年级孩子轮番上场，各种炫酷招式耍得虎虎生风。台下多半是家长和路过的小孩。
利诺看着侄女羡慕的眼神，在表演结束后带她去买了套奥特曼居家服，还配了个变身器腰带。谁知这个小姑娘换上就不肯脱下来了，得意洋洋地在麦当劳啃炸鸡堡，接受所有小朋友羡慕的目光。
“上午叔叔陪你玩，那下午你陪叔叔玩好不好啊？”
利诺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又加了一个香芋派。
侄女点头如捣蒜，一本正经地说着中二话语：“叔叔，下午就让我来守护你！”
利诺哭笑不得，点头答应，给她擦好嘴，便牵着她的手往楼下走去。
这一整层都是文具周边，挤了不少穿cos服背痛包的青少年。侄女自来熟地跑上去搭话，主动介绍自己是某某奥特曼，还展示了自己的变身姿势。
“虽然现在还只有防御服和变身器，但是后面我会收集更多的铠甲装备！”
她叉着腰，目光闪闪，热情洋溢。利诺不自觉地举起相机，为她拍照。
这是刚上高中时妈妈买给他的老相机，搬家的时候遗忘在了库房里，前阵子打开清灰，发现居然还能用。不过这款相机年头久远，聚焦不灵敏，不时刻手动聚焦的话，就只能拍出模糊的照片。不过色调不用调都鲜艳好看，有时候利诺会放任这种模糊。
侄女没有忘记要守护利诺。她展示完，就紧紧抓住利诺的手，陪着他巡视联名区。
利诺目光一扫，伸出手，特意从高处拿下一本巴掌大手札本，放到拖着的小篮子里。那封皮上是摆出战斗姿势的奥特曼。
“哇，是送给我的吗！”
侄女得到肯定回答后一蹦三尺高，拍着胸脯保证道：“谢谢叔叔，我肯定会好好学习的！”
“不用来学习也没关系。”
利诺蹲下来，摸摸她散发着小鸡味道的头发，“随便写点什么画点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喜欢。只有记录下来，以后翻看的时候才能一遍遍记起你最想留存的那些时刻。”
侄女懵懵懂懂地点头，从篮子里捞起本子，宝贝地贴着胸口抱住。
他们继续往前逛，利诺翻看了十几本空白本，但总是不满意。他犹豫着要不要留一本，但最后还是放下了，来到书籍区挑了几本最近很感兴趣的书放在篮子里。侄女捧着一本奥特曼漫画，看得津津有味。
利诺翻了下手机备忘录，想起还有一本书没有找到，他的目光越过一排排书柜，没有找到具体的书，却捕捉到了对面联名区的一个黑色的背影。
那头发长而黑，高高地束在脑后。冬天的长款黑羽绒服虽然蓬松，但仍然看得出是削瘦的一条，像把无名之剑，插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
他的呼吸没来由地、不受控地、无可奈何地暂停，心脏积聚力量，要一口气推动得整个人跳起来。
利诺张开了嘴，那个名字却哽咽在喉头，变成微不可闻的气声。他尝试了几次都仍然像个嗓音嘶哑的重感冒患者。
利诺跑出去几步，才想起来侄女。他不得不折回来将她一把抱起，猛冲向联名区，然而那道剑影却消失了。他在原地转着圈，打着旋，望穿秋水，穷尽目力，然而总是徒劳无功。
“叔叔，叔叔，我好晕啊……”
侄女叫着，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你在找什么？”
利诺大口喘着气，放下了她。
“……”
“什么？”
小侄女凑近了些。
“奥特曼……”
利诺整个人却不顾形象地瘫坐在地。
“啊，奥特曼！在哪里！”
侄女踮着脚，仰着头，眼睛焦急地转了一大圈，什么也没发现。
“奥特曼走了，我又没找到……”
利诺的眼眶泛红，他拼命朝着天花板看。泪水在眼眶里蓄积起来，随着眼球的转动颤颤巍巍地流转。
“又没找到……”
泪珠掉下来，打湿了他无力的手心。
侄女也伸出手，帮他接住眼泪。
“没关系哦，”她拍拍他的肩膀，像模像样地安慰起来，“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奥特曼。错过一次不是错过永远。再说了，我也是奥特曼，我说了我会守护你的！不要害怕！”
利诺下意识地抱住她，像是依靠一棵拥抱疾风的幼树。
回到家，利诺接到了蒲兴彩的电话，不过他现在叫kokoro比较多。kokoro有了新想法，邀请他一块做漫画主题手账本的合作。两个人隔着时差，在星夜畅谈封面和内页的图案。
侄女坐在书桌边，捧起老相机，翻看今天拍的奥特曼。她一直往前翻，页面开始极速跳转，跨过一段无画面的编号，屏幕忽然出现了视频播放图标。她一按播放，嘈杂抖动的声音就响起来。屏幕上出现四分之一张灯光下苍白的脸，那只幽深的黑瞳仁凑得太近，显得格外大，像汪深泉，要将人吸进去似的。
“好，那我这两天和同事一起整理一下方案，后面我们再讨论。”
利诺拉开推拉门，从阳台走进来，见侄女对着相机出神。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萦绕在这个房间，莫名熟悉，却又听不真切。
“……灯会……仙女灯……你就站在那……”
利诺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忽然一个战栗。他半蹲在侄女身旁，迅速调大了声音，从头开始放。
“我现在开始拍。”
那硕大的黑眼珠说着。
传来调试焦距的声音，胶片机的镜头慢慢伸缩，眼睛变小，画面晃动后露出一整张清瘦而忧郁的脸。
“哪里按错了吗，怎么拍不到灯会……”
她小声说着。
画面又开始疯狂转动，稳定下来后一盏蓝色的人物花灯盛满了屏幕。花灯旁站了一个带着眼镜，腼腆地笑着的他。蓝光映着，他简直像个过度长个的蓝精灵。
“应该好了，仙女灯好看，你就站在那吧，三……二……一……”
她没来得及喊出茄子，视频就结束了，应该是错把摄像键当成了拍照键。后面就都是一串没有画面的空编号，那时拍的照片都被利诺导出来存到了电脑里。但也没什么好看的，每一张都是他，要不就是那时猜出来的灯谜——现在贴在本子的扉页上。
“叔叔这是你诶！”
侄女惊喜地喊着。
“嗯，”他又放了一遍视频，“十多岁的时候……”
“里面的仙女灯好漂亮，是在哪里啊？我也想去看！”
“在C市，那是过年的灯会。听说每年都会办。明年我们一块去？”
侄女又开心了，和妈妈说了三遍这件事才乐滋滋地洗漱睡觉。
夜深了，家里全然熄了灯。利诺翻找出好多年前的有线耳机，插在相机上，调了最慢的速度，一遍遍重看当初的视频，又一遍遍回想那时的记忆。
那天特意带了相机，原本是想着和她最后合影，但说出口却变成了请她帮自己拍照。
“我不太会用相机拍照……”
她端着相机，却也没有明确拒绝，饶有兴致地慢慢摸索。利诺也不着急，听从他的指挥站定。正当他想要顺势帮她拍照时，园方敲锣打鼓地吸引人们去参加灯会，自然没能说出口。
他以为那天并没有留下任何她的照片，就只转移了照片相册的数据，却没有料到竟然还有这样一段视频。得亏没有把相机出出去，也好在这么多年里面的内存卡也没坏……
寂静的黑夜里，那道声音重新回来，和他记忆中残存的声音重合，并未发生太大的偏移。他怀着某种失而复得的窃喜闭上了双眼。
第二天一早，利诺开车到了公司，却径直去了楼下的咖啡店，抱了提前预定的一大箱咖啡。
之前的项目刚忙完就又来了大项目，再说了新人刚来就要跟着忙，利诺怎么都得表示一下。他将咖啡一杯杯摆在茶水间的桌子上，用便利贴贴了大家的花名——他特意买的大家平日里最喜欢的口味。
好在他们公司人少，不然哪里记得完。
利诺擦了汗，默默在心里庆幸。
人们陆陆续续到公司，接到最喜欢的咖啡都满脸惊喜，连连道谢。
“又能和kokoro合作！她这次会来现场对不对？”
美工组的momo开心坏了，毕竟她是kokoro漫画的死忠粉。
“嗯，”利诺笑着回答，“她说要亲自盯着印刷效果才能放心。”
“那真是太好了，做完这次的大项目，老板肯定要发奖金，到时候我要去把购物车清空！”
菲比干脆唱起歌来。
“诶，每个人都有啊？啊，找到我的名字了。谢谢！”
凯文端起自己的冰拿铁，品得心满意足。
“对了，”利诺单拎出来一杯自己认为最好喝的常温燕麦奶拿铁，“新同事取花名了吗？”
“取了取了，”西蒙照例嚼冰块锻炼牙口，“叫yume，是罗马音。看来也是个老二次元了。”
“感觉还挺好记的。”
利诺将这个名字写下，郑重地贴在了咖啡杯上。
他们说笑了两句，利诺顺手去拿自己那大漆杯子泡点果茶，都装上水了才发现不对劲。那花纹摸起来很生疏，他仔细一看，哪里是狐狸，分明是只小狗，是只……
利诺猛地一抬头，心如擂鼓。
“你好。”
“yume早上好！快去茶水间，利诺今天给大家都带了咖啡！”
水杯落在桌子上。利诺没有任何犹豫，立即转身猛地向外跑，迎头就撞见那个身影。
那眉眼明明长开了，但仍旧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利诺确信那天在联名区看到的绝不是幻觉。
yume望着再度愣在原地的他。那眉眼动起来，抖落这些年的风霜雨雪，朝着他露出来一个阔别已久的微笑。
“早上好，林梦俭。”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你的名字（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