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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你好呀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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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青阳在纸背面涂上胶水,啪的一声贴在公告栏上。
寻猫启事上印着大王不屑的脸。这是最后的一份。那场暴雨过后,又过去了一个月,春分时节也还是没有任何大王的消息。侯钧山逐渐接受这个事实。
两人贴完就继续沿着以前的路走,只不过现在在前面跑跑跳跳的只剩下咬金。咬金趴进那片薄荷丛,玩了好一阵才肯走。
他们走到了奶茶咖啡一条街,顺道给咬金要了一杯动物奶油。它快活地抱着舔,吃得嘴筒子上都是。
侯钧山借了纸巾来擦。刘青阳站在旁边,帮他拿着其他东西。她从上往下看,发现侯钧山脑袋上有两个发旋,想也没想就说出来。
“嗯,所以剪头发很麻烦,小时候姥姥每回帮我剪的时候都发愁。”
“我认识的一个人也是这样,”刘青阳笑着说,“不过他的是一顺一逆,发旋中间没什么头发。他老说自己二十岁就会变成秃子。”
侯钧山丢掉纸团,站起来。
“那他现在还好吗?”
刘青阳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间愣住了。
“不知道,”她实话实说,但很快说起别的事情,“我记得你之前说那天白天去看过世的姥姥,她的墓是在那间道观附近吗?”
侯钧山摇摇头。
“不是,她的墓在老家。但是她从前过年的时候会去道观看老朋友,经常带着我,所以我想她的时候也会去。”
“那很有意义,你们都记得她。”刘青阳说得很轻,“你想她的时候还会做什么呢?”
“还会去吃甜皮鸭和糯米饭。”
侯钧山指了下对面的甜皮鸭铺子,“我姥姥最喜欢吃这些。她去世的前一天过得特别充实。早上起来把菜园里的菜收拾出来卖了,中午下馆子吃了两大碗,下午去找朋友敲麻将赢了饭钱,晚上一边看最喜欢的电视节目,一边吃完大碗红豆甜豆花。最后在睡梦中去世了。”
刘青阳觉得不可思议,很受触动。
“她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来过,很少有人真的能做到全身心地享受最后的日子。”
“忽然很想吃甜皮鸭,你想去吗?”
侯钧山才点头,就被刘青阳拽着往小区门口跑。她安置好咬金,就骑着车载上侯钧山,沿着绿道开。
“这是去哪的店啊?”
侯钧山捏着前座下沿,被风吹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不是很远,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一家店。”
开进老城区,刘青阳停在一爿小店前。时间还早,老旧玻璃橱窗里的甜皮鸭就已经卖得差不多了。侯钧山先下车要去买,却被刘青阳拦住。她买了一整只,和侯钧山在大街上边走边吃。
“侯钧山,请我喝奶茶呗。”
刘青阳又口渴起来。
捏着鸭腿的侯钧山原本还有些无措,听到这话反而轻松了。
“你想喝什么?”
“最前面那家!”
刘青阳带着他大步往前,走进一家本地奶茶品牌店。刘青阳点了杯标准糖的草莓牛乳加爆珠。侯钧山似乎没有特别的偏好,便点了和她一样的,结果尝了一口就皱起眉头。
刘青阳哈哈大笑。
“太甜了对吧?”
刘青阳笑着笑着视线重新回到奶茶上,笑容变得微妙起来。
“实在是太甜了。”
刘青阳轻声喃喃着。
“你喜欢喝甜的?”
侯钧山很是疑惑。
刘青阳摇头,但还是继续喝。
“不喜欢,喝太甜的会牙疼。不过每年生日的时候都会喝。”
“这是什么传统吗?”侯钧山觉得不对劲,继续问,“你今天生日?不是下周吗?”
“真实的生日是今天,不过据说是八字不好,出生证上是下周。我家贯彻蒙骗老天到底的原则,完全按照出生证的日期过生日,久而久之就忘了真实的日期。不过我哥会给我过真生日,那一天其他人都不知道,我们会跑出去买些所谓的‘垃圾食品’。”
刘青阳缓缓说出口,慢半拍去看侯钧山,发现他只是沉静地听着,没有露出某种自动触发的怜悯。她放下心来,继续说下去。
“我哥特别喜欢甜的东西,他每次带我喝奶茶就点这个。所以我想他的时候就点这个。”
侯钧山又尝试着喝了一口奶茶,还是被甜得不行。
“生日快乐,刘青阳。”
他说着,眼神没有躲闪,说完却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谢谢你啊,侯钧山。”
刘青阳一时有很多话想说。
“嗯?”
侯钧山抬起头,有些困惑。
“谢谢你一直认真养着那盆花,让它好好活到了现在。谢谢你没有觉得我莫名其妙,没有让花在那个夏天就那么被淹死。”
侯钧山的脸上闪过惊讶和羞涩。他小声说,“我以为你忘记了……”
“没有办法忘记,”刘青阳带着他往回走到停车的地方,“不过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起。我不确定你是不是还养着花。后来上高中远远地看到你在园艺社,就在想应该还是养着吧。”
刘青阳骑上车,送他回家,久违地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似乎平白多了不少力量。
侯钧山在后座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顶着风发问,“你要带它回去吗?我可以帮你搬回去。”
刘青阳却拒绝了。
“这早就是你的花了,再说了,我也没有信心能够养好它。关于花的事情,我了解得太少了。”
侯钧山若有所思,等到下车的时候,郑重其事地说:“如果你后面想养花,可以随时跟我说。”
刘青阳点点头,看着他进小区调转车头回家。踩在夕阳的光晕里,她看见林教授在冲她挥手。
“青阳啊,今天来我家吃饭吧?炖了土豆牛腩!”
刘青阳笑着摇头,只说晚上有要紧事。她进门摸摸咬金,心里翻涌而上的情绪更加急迫。她不想总是等着那电话,干脆自己拨过去。只有这天妈妈不会回避她。她一定会接。
果不其然,电话通了,但那头仍然是长久的沉默。
“妈妈……”
刘青阳一直不明白,妈妈在今日破例的缘由,不确定她是否还记得今日也是自己的生日。她们从未提及过这件事。刘青阳也无法问出口。
“吃饭了吗?”
妈妈的声音还是那么虚弱。
“嗯,”刘青阳害怕自己错过时机就再也问不出口,直接开口问起,“妈妈,你记得哥哥房间的钥匙放在哪里吗?我没有找到。”
“你要钥匙做什么?那钥匙早就丢了。”
这话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责备。刘青阳瞬间从片刻温情中抽离出来,又回到了从前那些阴云密布、争吵不休的日子。
“我想开门。”
刘青阳只是告知她。
那头又沉默了几秒,紧接着爆发出尖叫。
“你为什么不听话?”
“你为什么也这么不听话!”
电话被挂断了。
刘青阳缓缓站起来,凝视着老旧的门锁,幡然醒悟——其实她根本就不需要钥匙。
刘青阳跟着教程,准备了硬卡片,一边滑动,一边用膝盖抵着门。不知道是找对了关窍,还是力气足够大,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了。
灯坏了一半,能亮但不够明亮。灰尘在空中浮动。陈设似乎都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只是带上了阴湿的霉味。
刘青阳不知不觉走到书桌前,去触摸那些发黄的高中参考书,整个手掌都变成了灰色。但她继续找,拉开抽屉,仔细翻找,最终在隔层里找到了记忆中的暗红色笔记本。
扉页上写着“刘冬阳”三个字。一翻,纸页发出脆响。刘青阳不敢使劲,只能小心翼翼地翻看。
前面都是数学题笔记,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式子。从第17页开始,就变成了日记。说是日记,但并不是每天都写,可只要落笔,就是长长的好几页。
刘青阳捧着红色的日记本,回想起从前哥哥总是伏案在书桌前的样子。他仿佛从能握笔起就一直在写,不停地写,有时是被人逼迫着写完指定的内容,有时则是不写下来内心就会被庞大的焦虑胀破。
刘青阳一页页地翻,咬金在门口打了好几个喷嚏。
翻到长达十页的一篇后,篇幅变得短了很多,有时甚至只有两三行。刘青阳知道快结束了,动作越发慢起来。她的手按在最后一页上。
“选择这个日子,实在是有些不合适。但青阳去游学了,只有我一人在家,以后难找到这样的日子。本来也想过其他地点,但总觉得抱歉……”
她的手指缓慢下移,抚摸那陈旧的字迹。
“这实在是最好的选择。等青阳回来,事情应该已经结束了。”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刘青阳合上笔记本,站了起来,跟随小时候的脚步,跌跌撞撞往前跑。推开一扇推拉门,就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浴室。浴室里一片狼藉,镜子和洗手台都稀碎,角落的浴缸也裂了一条缝。
刘青阳不由自主地躺进浴缸,觉得还不够,缓缓下移到底,将红色的日记本放在胸口。她闭上眼睛,想象红色的潮水慢慢上涌,逐渐将自己淹没。
“汪——”
咬金突然冲进来,咬住她的手臂,使劲往外拽。那一瞬间的痛觉让刘青阳迸出眼泪。现实里鲜艳生动的一切拼尽全力挤进她的视线,让她再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她跪在地上,紧紧抱着惊慌的咬金,疼痛难忍,泣不成声。
“我好想你……”
刘青阳呜咽着,一遍遍重复着这个迟到了许多年的短句。她停滞的时间得以解冻,继续滚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