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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你好呀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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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子里的彩纸是早就准备好的。今年甚至多了几张亮闪闪的纸。
侯钧山放好饭,一猫一狗就赶紧过来吃,忙得没时间打架。他顺手把篮子拿下来,放在茶几上,捻了一张红纸折了两下,就捏着小剪子忙活起来。纸屑簌簌往下掉进垃圾桶里,再将红纸展开,就显现出对称的女性剪影。
“呜哇——”
大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摸着肚子从房间里走出来,脸上还带着宿醉的浮肿。
“有饭吗?”
大哥含混不清地问,手已经先摸进厨房。
“在锅里。”
侯钧山没抬头,继续低头专心剪下一张。这回他专门挑了一张亮闪闪的黄纸。
厨房里传来丁玲咣当响,大哥碎碎念了半天也没找到。侯钧山疑惑地进去掀开锅盖,红薯和鸡蛋还冒着热气。
“这个锅啊,我还以为空气炸锅呢,不是说我想吃炸鸡块么……算了,这个也行,我要加点辣椒面。”
侯钧山无奈地又帮他找着了辣椒面,这才折回去打扫猫碗狗碗。
大王是只非常有原则的猫,就算再饿,它也不会吃得全饱,总要剩一点。咬金则全然相反,毫无危机感,时刻准备吃饭,才吃饱就咬着侯钧山的裤腿,引他看冰淇淋图案的胸背。
“想出去玩?”
侯钧山摩挲着咬金油光水滑的背,想着可以再给他加个蛋黄。
“汪!”
咬金连连答应,前脚搭在他膝盖上,快活地摇尾巴。
“晚点就去,今天那家店应该开了。”
咬金跟听懂了似的,在地上欢快地打滚。
“你又在剪啊?剪了有什么用啊?”
大哥啃着红薯,一手拎起精致的红纸。他眉毛一高一低,颇有些看不上这样的东西。
“姥姥教了那么久,不剪就忘记了。”
侯钧山剪好几张叠起来,从篮子里找出彩线缠在手上。他的手略翻了几下,就打出精致的花结,将剪好的彩纸串成一盏盏小灯笼。
“忘了也没什么吧,现在谁还用这些。”
大哥吃噎到了,跑去冰箱拿出一盒鲜牛奶,咕咕往肚子里灌,总算缓过来。
“啊——爽!”
他被冰了个激灵,拿凉飕飕的手去摸咬金的肚子,狠狠搓热。咬金疑惑地瞅了他两眼,挪了下屁股,找大王玩去了。
“这狗不错啊,你哪个朋友的?他卖不卖啊?”
“不卖,”侯钧山抬头专门看了大哥一眼,“她应该快回来了,我得把咬金好好给人家送回去。”
“哎呀知道了,我也就随口一问……”
大哥悻悻一笑,去浴室洗澡,唱歌的声音可以绕梁三日。他把自己打整得油光水滑,就又出门应酬去了。家里终于安静了起来。
侯钧山松了口气,一鼓作气做了一篮子的小灯笼。
二姐的房门紧闭,她应该还在睡觉。昨晚确认过她今天下午不出门,侯钧山还是给她留了纸条才提着篮子离开。
关门的那瞬间,大王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像往常一样试图往门外冲。
“晚上再去散步,我很快就回来。”
侯钧山关好门,往既定路线走。天光暗下来,很快落下雨,不算急,淅淅沥沥带着雾气,充盈了整个天地。
侯钧山就打着伞,在这弥漫的水汽中行走,坐上铁皮木头椅的公交车,穿过水泥钢筋构建出的城市,走回植物野蛮生长的山林。山林中掩映着一座小道观,那便是他的目的地。
“你来了。”
老道长才掐了水灵灵的青菜,手上还带着泥巴。她的眼睛已经花了,但不知怎的每年都能远远地认出他来。
“我来了。”
侯钧山答完,两人就都没再说话。但这沉默并不让人感到心烦,反而觉得平静。
走近房间,陈设还是朴素的那几样。老道长将他带来的篮子搁在小方桌上,一张张摸索起那精致的剪纸。
“这些小灯笼可以挂在廊下,等求签的人来了就送出去。”
老道长说着站起来,侯钧山也起身帮着把小灯笼挂起来。廊角坠着铜铃,风雨一吹打,就跟着叮铃作响、飘摇不止。
“今年剪得不大好,有种花样怎么也想不起来。姥姥留的花样子搬家的时候也弄丢了,早知道该再画一本出来的,我怕我很快就都忘记了。”
“忘记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老道长挂完纸灯笼,就捧着空篮子走回屋里,铺了一层纱布,抄起长筷子把蒸笼里的玉米粑粑往里捡。
侯钧山跟进来,捧着一只玉米粑粑,咬了一大口。清甜而松软的口感如此熟悉。
“忘记也没有关系,”老道长又在篮子上盖了一层细纱布,让他带回去,“忘记了这些细枝末节也要好生过下去噻。”
侯钧山松懈下来,点了点头。临走前,他正打算说明年也还是会来看她,看这个姥姥的老朋友。但道长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
“不用像你姥姥一样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来,想起来的时候,想来的时候,顺道过来说会儿话就行。雨天路滑,路上小心。”
侯钧山的眼睛也起了雾。
“嗯。”
他挎着篮子,继续撑伞穿行在雨中。才上公交车,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
刘青阳发来消息,说自己晚饭前应该就到家。
【你方便的话,我能来你家接咬金吗?】
侯钧山心一跳,开始回想离开前家里的样子。扫地机器人有认真工作;咬金吃饱玩好状态不错;楼上的落叶也才清扫过……
侯钧山松了一口气,有些庆幸。他很快和刘青阳约好四点半在小区门口见。
今晚只有二姐可能在家吃饭。二姐最近忙着准备爱豆签售,应该不会像别人一样大惊小怪刘青阳的到来。那么三人说不定能愉快地共进晚餐。
吃点什么好呢?侯钧山又开始检索记忆,调出目前冰箱里的信息。他下车后直奔附近的超市,赶紧又买了新鲜菜,这才跑回去。
刘青阳早就到了,似乎是没带伞,站在屋檐下。她的那只手还包着,估计要再养一阵子。
侯钧山小跑过去,心里有些雀跃。
刘青阳低着头,盯着积水潭上不断晕开的涟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侯钧山忽然慢下来,周围的水汽慢慢散开,这张脸在他眼前逐渐变得清晰。
长眉斜飞,高鼻深目,薄唇还是下意识地抿紧。她的心里此刻也像是在落雨,淅淅沥沥淹没大半个胸腔,口鼻都难以呼吸。
她忽然抬起头来,看见了侯钧山,带起一个微笑。
“好香啊,你买了什么菜?”
刘青阳自来熟地接过雨伞,和侯钧山一块走进小区。
“一条鲫鱼,一把豌豆颠,还有一块白豆腐。这个是别人送我的玉米粑粑……”
侯钧山试探性地问:“你要尝一个吗?”
“要,我现在能吃下五个,不过还是要热一下才好吃。现在很少见这种还加鲜玉米粒的了。”
侯钧山也腼腆地笑起来。走到大门前,他拿着钥匙开门,顺势邀请刘青阳在这吃晚饭,就被咬金扑了一下。
“咬金!”
刘青阳扑上去,大力撸狗,咬金快活地发出呼噜声。
侯钧山拉出餐椅让刘青阳坐,几步跨进厨房将玉米粑粑蒸上。
“啊——”
二姐大喊一声,抱着平板从房间里跑出来。
“我中了!签售中了!我就是天选之女!”
二姐穿着印了爱豆大头的花睡衣,和刘青阳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在这?”二姐略一偏头,反应过来,“哦,你的狗啊?”
刘青阳点点头。两人都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思。侯钧山有些尴尬地解释,“我下午给你发了信息……”
“哦,”二姐这会儿才重新看信息,“我忙着预演呢,没看见。晚上吃什么?又是玉米粑粑?”
二姐看着篮子,露出受够了的表情。
“你怎么跟姥姥一样,就喜欢吃这个。没有别的吃了么……”
二姐打开冰箱,嘀咕着翻找起即食的东西。
“晚上烧个鱼汤,炒个回锅肉,再做个酱油青菜?”
侯钧山看过去,征求两人的意见。刘青阳自己去关了火,夹了个玉米粑粑,很满足地吃起来,似乎没有意见。
二姐意见就大了,“我要吃凉拌猪耳朵。嘴巴点味道都没得。”
“楼下卤菜店还没开……”
“那好吧。”
二姐到底是抢到签售名额,心情大好,帮着洗了一盆菜,就窝到沙发上去买新衣服了。
侯钧山给刘青阳倒了茉莉花茶,帮她打开电视,正好放起女排比赛。侯钧山怕惹起她受伤时不好的回忆,准备换台,被刘青阳抽去了遥控器。
“我想看这个。”
她脸上的表情不作伪。
侯钧山一时间放松,系起围裙去做饭。然而不知怎的,咬金不去黏刘青阳,老跑到厨房门口摇尾巴。
“怎么了咬金?饿了?”
侯钧山洗干净手,给狗碗里添上粮。然而咬金却没去吃,反而往大门口跑,不断地往上跳,用爪子去打门把手。
“咬金不对劲……”
刘青阳环顾了一圈,也觉得奇怪,“大王呢?”
“大王……”
侯钧山怔住,看向二姐。
“大王不是一直和咬金一块玩么?”
二姐觉得他们大惊小怪,“肯定又在哪个角落躲起来了,饿了它知道跑出来的。”
侯钧山莫名想起出门前大王看的一眼,不安起来。
“我去找找……”
侯钧山赶忙向楼上跑去,看到大玻璃窗才反应过来家里已经封窗了。但来不及松懈,他大声呼唤大王,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我帮你一块找吧。”
刘青阳跟着他上去,仔细巡视了一圈花。
两人回到楼下,打开房门一点点看起来。二姐这才发现事情不对,也跟着找起来。
打开最里面的房间,抬头就能看见飘窗上的一盆天竺葵。这花竟然在冬日里也开着两簇鲜红的花。刘青阳愣在原地,但听着大家呼唤的声音很快反应过来,继续去看柜子顶和各种缝隙。但哪里都没有大王的身影。
咬金气得不行,整只狗在大门口不停地蹦跶,重复打把手的动作。
“大王会开门吗?”
刘青阳这么一问,二姐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但我看它没打开,我就没管。它什么时候跑出去的啊,门明明关得好好的。”
“外面还下着雨……”
侯钧山喃喃着,拿着伞要出去。二姐和刘青阳也一人翻出一把伞,跟着出门。三人分好路线,在小区附近寻找大王的身影。然而只有越来越大雨。
侯钧山在茫茫的水汽中走出小区,却一时之间迷了路,就像他刚来到这个城市一样,手足无措地在一个陌生点无意义地打转。
他仍然大声呼唤大王的名字,但心里清楚这是一场计划已久的逃离。或许大王本身就没有名字,它只是世界的一部分,被迫束缚在侯家的方寸之地。
侯钧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无论如何找理由也无法消解这份感情。明明他并没有那么喜欢小动物,甚至大王都不是他的猫,大王的脾气还特别臭……
可是它就这么离开了。
他的猫朋友不会再回来了。
侯钧山抹掉满脸的雨水。满世界过饱和的水汽几乎让他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