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听焰

2、第2章

　　季墨寒离开后，我只能重回书堂，再度面对那一张张幼嫩玲珑的笑脸和无休无止的提问。
　　因为有了离开的预感，所以我加倍亲切的教书、回答问题，以及，加倍迫切的贩卖资产。
　　不得不说，小孩子是最最懂得珍贵的含义的。在他们看来，一粒金灿灿沉甸甸的小豆子和一块刻有他们面孔以及名字的石块是等值的。也幸亏如此，当细泪的飞鸽传书来到时，我可以第一时间去看她，而不必担心盘缠。
　　细泪的信上只有简单清楚的几个字：离谦，我在万古楼等你。

　　再次奔忙。
　　只是，对我而言，离谦已经是蒙尘的往昔，不可追忆。
　　就像告诉小满那些顽童的一样，离开书院的，是一个落魄江湖的书生，沂望。
　　可惜的是，就算我能够遗忘世上万千，却独独不能遗忘一个美丽的女人。因为只有她，是不忍我受苦，尚留给我一线温暖的。
　　也因此，和她有关的事，我不能袖手旁观。

　　进入幽州时正是落霞满天的黄昏。云彩像在燃烧一般的绚丽。眼中的景物也覆盖上一层淡淡的红色，染血一般的妖异。
　　四处行走的人大多作出散漫随意的样子，但他们目光中压不住的戾气出卖了他们的身份。
　　江湖人多的地方是非最多。我虽明白，可也身不由己，终于还是回来了。
　　万古楼是幽州城里最高的建筑，顶层更可俯瞰整个内城。提起此楼，人尽皆知的自然不单单是他的酒肉生意，还有它的江湖生意。
　　不过倒很少有人知道，万古楼的老板是谁。
　　我慢慢的踱进酒楼，随意挑了底层的雅间，默默地等待。镂花的窗子大敞着，微凉的风在这间小室内环绕。我抬眼看街上的人，压抑住泛起到唇边的叹息。
　　虽然我那么不喜欢血腥杀气，甚至刻意不学武功，可我自己清楚，我，是适应这个江湖的。哪怕离开再久，一旦回来，立刻就能感到体内血液的兴奋蠢动。
　　只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我等的人便到了。
　　随着一阵轻巧的脚步声，雅间的门无声的开了，一个纤弱的身影袅娜的迈步进来。仍然是顾盼生辉的眸子，仍然是纯净清明的眉宇，仍然是倾国倾城的笑容。岁月，也奈何不了细泪的美貌。

　　我笑起来：“小姨，我来了。”
　　细泪款款拉住我的手上下打量，终于满意：“小谦，看来这七年，你过得不错。”
　　我点头答道：“的确。”
　　细泪又问：“你的那两只小宠物还好吗？”
　　我心里“咯噔”一声，四肢瞬间僵硬起来，默默盼望着细泪只是随口询问。
　　暗中捏紧手指，抬眼对细泪微笑：“它们现在也很好。”
　　细泪弯起眼睛：“有你的两只小宠在身边，你也方便些。”
　　我偏过一点目光，冷冷道：“你的事情我自然会办到，至于那两个小牲口，不劳人惦念。”
　　细泪的脸上现出些微的尴尬，她分辨道：“小谦，你知道我没有其他意思。以前的事可以不再计较了么，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我冷笑：“如果我不替它们计较，你让两个不能言语的小畜牲拿什么计较？命么？可惜这世上还有我在乎它们，还有我誓死守着它们。”
　　细泪沉默良久，还是说道：“即便在让我选一次，我仍然会放弃它们。宠物死了可以再养，人死却不能复生。”
　　我将一声冷哼死死压下喉间。原来细泪并不是一无所知的人，当年的一切，或许并不是那么简单。如果真的另有内情，我才是蒙在鼓里的一个。
　　我冷静了一下，转移话题道：“小姨，你要我办的事是什么？”
　　细泪露出她习惯性的无辜表情：“小谦，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强迫你。连你喜欢男……连你异于常人的兴趣，我也没有多说过什么。不过这一次离家的劫难，真的只能靠你。”
　　细泪的眼中流露出隐藏不住的期盼。
　　我不置可否的沉默。
　　她又接着说道：“小谦，你也知道的。离家在江湖上有多么重要。离家是不能垮的。而且你也知道，让儿还小，他又从来没经过什么风雨，没有人照顾他是不行的。而且，让儿聪慧的很，将来他定能够更加的光大离家。”
　　我还是沉默。
　　细泪终于道出了她的目的：“小谦，云苍起去了离家，他说她的妹妹几年来缠绵病榻，神志昏沉，药石罔效，他希望你能够去云府住些日子，直到医治好他的妹妹。”

　　虽然已有了预感，可我还是全身冰冷，痛彻心肺。
　　原来，细泪真的知道。原来，是不能比较的。
　　当我和离家放在一起，孰重孰轻，那么的显而易见。离家的重要，果然是我望尘莫及的。而支撑我，熬过最艰难时期，那微薄的温暖，是如此的不可靠。
　　讽刺的事，我还真地相信，总有人不会舍弃我。

　　终于找回笑容。
　　我的眼里盛满了温和的笑意。
　　我轻缓而仔细的道：“您可以告诉离家和云苍起，我会尽快赶到云府。另外还有一件事，您叫错了我的名字，离夫人。在下姓全名沂望，乃是京郊碎叶县一个不成气候的教书匠。至于离谦，早就中毒死了。若还能再见，尚请夫人不要再认错了人，叫错了名字。那么，在下就告辞了。”
　　我挥袖散释出一剂麻涩散，从容的离开了万古楼。在城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刻，出了幽州。

　　路上，夜色已经浸没了天际。我在黑暗之中，触摸着一块玉石的碎片，心底翻卷着疼痛。我，不想去秦州，不想踏进那个宅子一步，更加不想再见到那个人。可人的命数是如此不可预料，又是如此的不可逆转。
　　自嘲的勾起唇角，实在是讨厌无能的字迹。这七年的时间，我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