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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兄妹 ...
今上比之先帝,因未尝身当矢石、白刃尽血,脾性已然仁厚许多。然而孩提建储,惯居尊位,终究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傲骨。少年监国时,亦曾被宰执兼师傅训过两回“失于轻佻”。与之相反,林蔚幼时顽劣骄纵,随车驾幸学敢戏弄执经官;年岁稍长后上侍父兄、下抚弱妹,却逐渐磨成了温平恭谨的性子。
自发蒙至今,历代史籍他也通览了十之七八,尤其细读过前朝国史。以史为鉴,林蔚深知自己身份之微妙,况父亲悯他未晬失恃,躬亲抚养,使他居于天子寝殿十有三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使父亲最重诸子友悌,长兄也一贯视他如子般爱护,但若中外略生变故,他此生唯有于崇佛问道与声色犬马间择一而终。
慈父见背后,这种忧惶愈发与日俱增。束发未几,见长兄那里暂无动静,他遂首次上表,自请出阁居外。起初入国子监,亦是惶惑之下的消极逃避,只因其中无人呼他“二大王”罢了。
实则他在太学不过增广识闻,既无需、也无能举进士第。身为先帝次子、今上母弟,林蔚是宗正寺长官的最佳人选,加冠即可名正言顺补主簿,其后磨勘升迁,待两皇伯齐王曙、楚王杲皆致仕,便能继任宗正卿。而作为最近支的南班宗子,莫说登进士第,便是诸科、武举及第,台谏也能先用弹章淹没今上,再将他生吞活剥。
何况他虽能强记默识,善帖经、墨义,却非才藻敏赡,诗赋平平;囿于游历不广,仅知京师风物,策论也非高明。
太学生做得鸡肋之余,他还有愧于不能常见清平。父母已逝,兄嫂又为万民父母,林蔚理应多加照拂幼妹才是。平日自欺欺人尚可,如今她许婚这等大事,他实不能不入宫探问。
与梁劲说声回家、抬脚就走不同,进内需提前一日与皇城司报备。因而旬休前日放馆后,他便向监丞告了假,先回王府。
国子监位于外城南薰门内,距离内城永兴坊的晋王府足有数十里。林蔚本欲租马代步,谁知出监尚未走到街口,就见府中伴当冯近笼着两匹马等在那里,笑吟吟对他挥手。
林蔚揽过其中一匹的辔头,惊讶道:“你怎知我今日回府?”
“纪娘子命某来的。”冯近知他无需人扶掖上鞍,便自管认蹬上马,落后一个马头而行。“她说二郎此次休沐必要入宫,令某今日过午便来国子监这里候着。”
纪氏本是先皇后殿中内人押班之一,乃向后早年自战乱中所救孤女,誓以身报,遂受托孤之重,于先后崩後赴林蔚位继续为押班。他十五岁出阁就外第,纪氏亦随至王府掌理内宅事务。只不过林蔚甚少回去,她在府中与优养无异。
“纪娘子素来妥帖。”他叹道。
京师人烟辐辏,街巷繁华,道中车马喧阗,两旁商铺林立。主仆二人策马由御街北上,自朱雀门入内城。先朝末年皇城中门更名“宣德”后,原名便由内城正门承袭。辇毂之下贵人多如牛毛,白襕太学生林蔚无人避让,倒是一路不知让了多少副仪仗先行。
不幸永兴坊相邻的长乐坊中,更有一相府。那位捉了探花郎做孙女婿的老相公月前补外,此处家主新近宣麻拜相,宅第升为宰执、亲王之“府”,干谒车马堵了整条巷子。两人勉力突出重围,回到晋王府时已是暮色四合。
这座广数百楹的宅邸,如今只有林蔚一个主人。又因他就学国子监,长史、司马、谘议、翊善、记室、教授等王府官,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正由哪些朝臣挂着虚名。故此府中无甚规矩约束,林蔚纵马穿过前院,至内宅二门前方下来步行。颇具先后遗风、毫不介意抛头露面的纪娘子欢欢喜喜迎了他进去,他耐性应着其人的嘘寒问暖,径直回返所居正院。
“已遣人去过皇城司……日前禁中赐下时物……新制的衣裳……备了许多二郎喜爱的菜肴,先用些饮食再沐浴,凉了再热不好……”纪氏絮絮不止。
林蔚心知自己逾月未归,她如此激动委实情有可原,便不断声地附和,依言一一而行。
其实被人这样无微不至地关怀,也有一种久违的熨帖。但沐浴毕,纪氏亲自捧来中单欲为他披上时,林蔚还是窘迫无极,连连道:“我自己来,娘子且去歇息罢。”
纪氏抿嘴一笑,咕哝一句“这会儿晓得羞了”,放下中单转出围屏。
林蔚结束整齐回寝阁去,见她手持篦梳候在那里。他一眼认出那柄角梳是母亲的遗物,心下一软,再无力推辞,遂顺从坐下,由她为自己梳发。
“娘子的手怎么了?”他忽然发觉她右手指上裹了什么异物。
纪氏梳理不停,随意答道:“白日里擦拭刀剑,不当心划了道小口子。早已上过创药了,不打紧的。”
林蔚是十七少年郎,居所无甚金宝堆砌。最惹眼的是外间壁上所悬几副弓箭,以及一旁的兵器架,置有刀剑枪之类,皆是素日打熬筋骨常使的——中看不中用之物尚收在库里。居室内置兵器,是他从父兄处学来的习惯,甚至他母亲生前也是如此。诚然这既古怪又有不虞之嫌,但不得不承认,于自幼习武之人而言,没有什么比趁手的弓刀更能抚平心绪。
“娘子何必做这等事。”林蔚颇为负疚。
纪氏笑道:“平日我也常擦的,只是今儿想着二郎必会回来,心里欢喜,才失了手割伤。”
他还欲说话,纪氏便岔开道:“二郎明日进内,是否未曾告知长主?早些时候又有一封书信来,因二郎今日回府,未送过国子监去。”相比于人在太学径直与大内交通,经王府中转略稳妥些。
“清平的书信?”他近日备考仲月的论试,确有几分昏头,想必真忘记了。“我过后就看。”
纪氏为他梳罢长发,自外间书案上取了信札来。林蔚接过,见封皮是“启上二兄妹玫谨封”。
清平杜门守制三年,手书日渐柔润婉丽,不复幼时由父亲教出的刚硬苍劲了。
他展开信笺。
“玫启:孟夏初暑,伏惟二兄动止康和。玫在此侍奉兄嫂康宁,与诸弟妹以下各循常,幸不念及……遽闻议选尚,俄知拜梁十一兄驸马都尉事……比日以来,夙夜惶扰,不安坐卧……未由参省,为国保燮。卑情不胜依恋,谨奉启不备。妹玫再拜上二兄左右。”*
惶扰……林蔚喟然。三年来,这何尝不与他如影随形。
他兄妹两人互致书信时常唉声叹气,纪氏不以为意。林蔚收了信札,随口掩饰道:“纪娘子明日一同进内么?”入宫人数不可未报而更,故有此问。
“自当去与长主贺喜。”纪氏笑道。
他想起书信中言语,苦笑颔首。
翌日晨,林蔚衣紫袍金带、平脚幞头、乌皮靴,率从人自东华门入皇城。先朝天子,再朝中宫。裴皇后又命他免常服,易便装,这才放他往后苑去探望胞妹。
清平位与诸嫔御阁分相隔半个瑶津池。她迎出院门,两相见过礼,同入阁中。清平亲奉饮子与次兄,又捧一盏与纪氏。她离座接了,便开口道贺,又打趣道:“听闻长主于茶道愈发进益了,不知几时有缘一品?”
清平微微一怔。此间亦有一名与纪氏出身相同的年长内人阮氏,虽已卸押班之职予后辈,但因是先后旧人,仍颇得大内上下尊重。这时见状,便拉了纪氏笑道:“一盏樱桃浆还不足,还想讨我们的好茶?快别讨嫌了,跟我出去,让他们兄妹说些梯己话。”
纪氏略一转目,笑着回敬一句,果随她起身欲走。清平与林蔚亦离座,口中客气,到底由她们出门往廊下阮氏居室去了。
两人既走,林蔚见胞妹尤眉目舒展,微含笑意,仿佛确是喜悦,便放下心来,欲说正事。“玫儿——”
“阿兄。”
不过顷刻间,她已投入他怀中,如溺水之人紧箍浮木一般用力,将他未出口的言语全堵了回去。哭声倏然而起,却闷抑于衣袍,他的前襟很快一片湿凉。
林蔚震骇莫名,本能地反拥住她,摩挲着她的脊背,暂且任她肆意流泪。过了一时,举目见室中并无内人侍立,押班程云仙守在门旁,方低声道:“怎么了?告诉阿兄。可是谁人为难你?”
清平只是摇头,伏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林蔚暗自舒了口气,又无奈得难过。即使大内真有人敢为难她,他一出阁居外之人也无能为力。
两兄妹孪生,更相为命,至亲至近。但毕竟男女各殊,略长几岁,众人便督促着守礼,已许久不曾这般亲密无间了。林蔚拥着哭泣不止的胞妹,恍然发觉她竟如此瘦小,比自己矮了近一头,且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事,不由得心痛更甚,艰难开口:“玫儿,你莫非……不愿嫁与梁十一兄?”
倘若果真是这个缘故,他甚至不敢想自己当如何,又能如何。
所幸清平抽咽道:“不是……”
他如释重负,分神将她散落的鬓发拢了一拢。这动作过于亲密,令她意识到若再抱着兄长不放,未免使他无辜受劾,终于松开双臂抽出身来,掩面且诉且泣。
“只是这数年来太多事,变得太快了……先是爹爹,再是你……如今又要我出降……阿兄,我真的是……”
林蔚听她缠夹不清说了两句,已明了她其实无甚实在委屈,只是需要宣泄,便不再忧心如焚。他扶她向临窗椅中坐下,不敢再行接触,只矮身平视她,耐心守候。
程云仙见惯类似景况,早已去而复返,领回几名手捧盥沐诸物的内人,一同立于阁门处。
待清平渐渐止了啜泣,举目视兄长,林蔚取出自己的手巾递与她,换下她狼藉的绢帕。
“好受些了么?”
她点点头,用他的手巾拭净残泪。
于是他正色安慰:“不必怕,梁十一兄的品格,我万分信得过。且父亲思虑周密,公主宅与我王府相邻,就如从前在乾元殿一般,你出降后决不至孤身一人。”
清平连连颔首以应,面露赧色。“二兄……对不住。我只是,不知还能与谁说那些……一见着你,忽然再也禁不得了。你不用——”
“我明白,”林蔚微笑止住她,“放心,太学课业重,我没工夫担心你。”
她嗤地一笑,须臾道:“只可惜你这手巾来不及洗了,让云娘她们寻些新的来赔罢。”
程云仙闻声上前,含笑敛衽。“长主且净面,我去取手巾与二大王。”
内人们鱼贯而入。林蔚避出插屏去,方敛了笑意。
他是真不担心胞妹。清平秉性纯良,且不过一公主,无需临深履薄。父亲、长兄、他自己,日后添上梁劲,或许再有太平郎,他们足以护她安乐一生。她素来天真烂漫,便是天大的烦恼,痛痛快快哭几回也就罢了。何况那些令她悲伤的事皆已过去,绝无卷土重来之虞。
男女各殊,帝室尤甚。清平委实比他幸运得多。
“二兄?”
林蔚回身,见她已重新整面理鬓,换了件洁净褙子,略无半分先前戚容。“你起初是要同我说什么来着?”
“哦,险些忘了。”他自衣内取出文书来与她,微笑道:“幸不辱命。”
清平接过去,轻声念着文题。“《万几庭训?三序》?为何是三序?”
“你所作当为《再序》,我的自然是《三序》,”林蔚说,“我想过了,此事还是禀知兄长,请他来作《首序》的好。父亲的训诲,兄长少时定也听过,庭训录虽是你我小可之作,若不令他参赞,反而殊为不妥。”
*注:
书信格式,参照司马光《书仪?上内外长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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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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