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山此去无多路》卿云lx

3、巧申

　　晨起梳洗时，林苒对镜见眼睑有点浮肿，下面隐隐两弯乌青。司饰内人赵巧申请她阖目，熟练地以妆粉为她遮掩。
　　巧申自先朝便掌理她的膏沐巾栉，至今已有四五年，彼此颇熟稔了。她仔细匀着第二层紫粉，轻笑道：“长主又厌烦脂粉厚重，又偏爱半夜哭，分明是存心难为我。”
　　林苒阖着眼任她摆布，撇了撇嘴算作回答。
　　那紫粉是以落葵子汁调合白米英粉与胡粉而成，最适宜容色黯沉之人。赵巧申傅粉毕，又取了紫铆胭脂薄施于她两颊。左右看了看，觉得仍不足以补救她的面色，便又加敷了一重丁香粉，再以烟墨香圆描出纤秀的蛾眉。随后递与她一面小菱花靶镜，请她自己瞧妆容是否合意。
　　林苒不问也晓得，裴皇后必定嘱咐了巧申今日好生妆扮她。此时见镜中的自己，小盘髻上珠翠琳琅，面作飞霞妆，眉心点珠钿，双耳饰明珰。守制三年素净惯了，华丽如斯只令她陌生。
　　室内并无旁人，程云仙昨夜值宿，这会儿回房去休息了，当直的内人们也在帘幕之外忙碌。赵巧申知她本不在意妆面如何，见她对着菱花镜发怔，心下愈加不忍，遂低声劝道：“你也应当自己保重些。你比我还小两岁呢，若一味悲感哭泣、失眠多梦，酿成了病根可怎么样？”
　　她自幼由父兄抚育，体格又孱弱，未免受娇惯一点，实是有些爱哭的。虽然侍父疾时她从不曾当他面掉过一滴泪，但父亲逝世后，她的眼泪便如决堤一般，仿佛要将之前欠的全补回来。这决口至今也未能堵住。幸而先前服中不整面施妆，否则赵巧申也要难为哭了。
　　林苒搁下靶镜，淡然答：“我生来就一身病根了，还怕再多一个。”
　　巧申一噎，想了想决定换话题。她低头将梳妆所用诸物收进奁盒，预备带回尚服局，状若无意道：“今日随国公家的内眷要入觐中宫谢恩。方才我来时，听见洒扫庭院的小内人们闲话，说主上也会命梁十一郎过来。果真如此，长主便可见着他了。”
　　林苒深知她的癖性，并不帮她归整物什，反而从奁盒中拈出一枚香药面靥来赏玩。闻此言语，只轻轻“嗯”了一声附和，却问：“这面花儿气味很清冽，是调入了什么香药？”
　　“龙脑。重五节将近，我想着龙脑能清热解毒，正宜端阳，就试制了几枚面花。不过还需司饰验过同意，才能与诸阁分使用。”巧申一心欲引她喜悦，又道：“昨日听李司饰说，梁十一郎也是秀逸拔群的人物。如今三四年过去，想必形貌出落得更像梁太尉了，莺奴她们听得都红了脸呢。”
　　林苒听她越聊越偏，不得不先扳回来些：“形相在次，今上看中的是他的才学。”
　　先帝晚年着意退恩荫、进科举，早已流露出将降女予新科进士的意思。既如此议婚便只能在大比之年，而不可提前或滞后。因为随着满朝朱紫俱书生，都中逐渐风行“榜下捉婿”，每科三百名左右的绿衣郎，放榜后数日便被一抢而空。
　　林苒及笄之年正逢开科，先帝本拟于其时遴选佳婿。惜他寿数不永，“章和三十年”为延光元年所代，那一科成了新君嗣位后首次取士的“龙飞榜”。彼时虽已除服，林苒心丧犹处百日热孝，故未议婚。抡才大典是两三年一度，今科她十七岁，原也适宜，偏生三月殿试过后，新进士皆不合今上的妹婿标准。至此作长兄的终于无可奈何，总不能使胞妹耽延至桃李年华尤未择婿，因而别出一策，将她指与了梁劲。
　　梁十一郎年龄堪配，品性亦不像会作奸犯科、眠花宿柳、醉生梦死或口蜜腹剑，且因其父是形容俊美得临阵需佩鬼面的儒帅梁景先，他的相貌今上也能入眼。最重要的是他乃太学生，自身才思亦属中上，日后必能举进士第。如此一来，也算是不负先帝遗志。
　　只不过如今尚主诏令已下，留与梁劲应举的至多只有两科了。若林苒年逾双十仍不能降予梁十一进士，今上唯有咬牙顶着台谏的口沫弹章，赐他最末等“同进士出身”，就是常与“如夫人”并举的那一等。
　　林苒叹了口气，起身赴坤宁殿省晨。赵巧申收毕什物，出来又寻相熟的内人闲谈了几句，便回返尚服局去。
　　丹杨公主与东宫这对冤家姊弟已上学去了。裴皇后留小姑一同用早膳，意在盯着她多吃一点。林苒一匙一匙往口里送粥，听着长嫂劝慰的话，并小侄儿东安不明就里的胡乱捧哏，咽得食不知味。一时膳毕，裴皇后却道她不必随自己接见梁氏女眷了。
　　“哪有驸马都尉家相看长公主的道理？只有我家挑剔他们的。”
　　于是林苒牵了小赵王谟去书斋，看着他不情不愿地习字，平静地等待与未婚夫婿相见。

作者有话说

　　赵巧申之名，出自《靖康稗史笺证》。这本古籍有极大的伪史嫌疑，但用来给人物取名还不错，后文会出现其他人名，不再特别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