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来的万人迷日常》哟哟麋鹿

43、铁血战士07

　　烈日照在一棵青绿古木上，浓厚呛人的血腥味直冲天灵盖。吉来顺着血迹，他抬头，再抬头。几乎与树冠齐平的枝丫垂吊了死尸，红叶和枝干都在往下滴血。这是他追踪耶特查人以来遇到的第十具尸体。

　　两日前，吉来和一支五人队伍乘飞船出发。在他恳求下，洛勃同意给人，吉来见他只打算随便派几个仿生人，缠着洛勃好是一顿折腾。最终，洛勃拨出基地排名前三的分队，吉来才勉强满意。

　　他刚踏上土地，热意便急切地簇拥而来，高挂的艳阳不吝啬洒下赤诚灼热的光。久日无雨让耶特查人留下的踪迹清晰可寻，尸体也衰败得迅速，很快臭气熏天，强烈得令人窒息。眼下新出现的这具也不例外。

　　空气充斥腐朽的气息。滴落的血沿着蜿蜒的根蔓流，褐土浸润血泊，踩上去湿滑。死尸血淋淋，红得骇人，像颗没了皮的软趴趴的番茄，泥烂生臭，几只蝇虫打转。

　　“它被剥了皮。”仿生人越过吉来，走上前，捏起湿滑的血肉，“骨头也没了。相当熟练的手法。”

　　另一个仿生人肯定道：“耶特查人干的。他在寻找更强大的猎物，上次的尸体无法让他满足。”

　　一切皆可为猎物，所以耶特查人狩猎一切。洛勃的声音在脑中回响。两日以来，吉来对这句话的认知越发深刻。

　　死尸有天上盘旋的巨鹰，还是地面竞相奔逐的猛兽，体型有大有小，特性各异，凶恶却如出一辙。但在耶特查人面前，这群食物链顶端的残暴生物最终都成了饭团，任他随意拿捏、撕碎再丢弃。

　　若仅止步于此，吉来还能宽慰自己，那家伙很厉害，这点没错，可瞧瞧他的五个仿生人，个个壮硕，腰佩激光抢。他的天真在接二连三现身的尸体中消失了。

　　吉来至今能想起第一具尸体的模样：皮跟打补丁的布一样四处缝进血肉，肉球缝隙可见因力道过大而震成的碎骨渣。显而易见，耶特查人剥皮剔骨的手艺愈发娴熟。

　　他在学习，且进步明显，成长的速度简直叫人战栗。洛勃想研究的就是这种怪物？靠他们几个能完成任务？

　　吉来难以遏制地感到脑袋发晕，心底唾骂洛勃。什么非自己不可，呸，那个混蛋是让他来送死的吧。

　　他心情郁郁之际，蹲在灌木旁的仿生人忽地出声：“他受伤了。”

　　吉来立马精神抖擞起来。伤得好啊！他看过去，那名仿生人从腰包掏出针管，采集树干上的绿色汁液，装入玻璃瓶。

　　原来耶特查人的血液是绿色的。这是吉来第一次见到耶特查人的血。耶特查人是不是变虚弱了？每日马不停蹄地狩猎，也该疲倦吧？再怎么强悍，他终究不是精力无限的仿生人。

　　吉来祈祷着，希望心音可以抵达现实，然而给了他好消息的仿生人又送来一个糟糕至极的发现。

　　“战场在缩小。那个耶特查人猎杀上一个猎物，用了弹药、飞镖，几乎夷平巢穴。而这次，没有爆破的痕迹，很多树木保持完整。”仿生人收好玻璃瓶和针管，总结道：“他在变强。”

　　耶特查人，你的身后没有微笑鸟龇着大尖牙追你，你跟屁股着火似的框框杀人做什么！吉来忧伤地感慨，目光不由自主朝尸体瞥去。

　　它血肉模糊，因风而晃动，似有重重幻影在摇摆，不知觉间死尸变得纤细，隐隐汇成人形，面庞逐渐清晰。

　　是自己的脸。

　　吉来心知肚明，不过是害怕带来的幻觉。他眨眼，死尸回归臃肿肥胖。但或许是个预兆。

　　他们在追逐一个经验老道的冷血罪犯啊！现在没被发现，只怕是离得太远。等猎人反应过来，自己会被活剥，随意地丢弃。身为仿生人的身体里只有冷冰冰的棉与塑料，蝇虫也会不屑来作伴。

　　死得没这些尸体热闹啊。吉来闷闷不乐地想。耳麦传出的话更增添他的不快。

　　“小少爷休息好没？”信号影响，洛勃的声音变形失真，少了笑意，突显出机械的冰冷。吉来觉得这才是他的底色。“能否动动你矜贵的身躯，继续前行？当然，倘若你实在无力，我会帮你。”

　　吉来脸都黑了。他可太明白怎么帮了，两个仿生人架着他走。丢人的姿势。他还知道，他和仿生人的眼睛都植入了摄像机，行动全程连线基地。视频很可能呈交给维兰德汤谷公司高层，数十双人类的眼睛都盯着这儿呢。

　　洛勃转对其他仿生人说话：“还有你们。刚刚信号站在五十公里外的山丘上检测到他。我记得你们刚到星球，和他只相距二十公里。我不管怎么越走越远，毕竟这或许就是带上一个少爷的代价。我只强调一遍，任务完成不了，统统销毁。”

　　吉来不敢去赌自己在不在销毁范围内，一概当做洛勃的威胁。他让自己平静地呼了一口气，“你向来不会说话。我不跟你计较。”他转向那群因洛勃出声而放空目光的仿生人说，“蘑菇们动身。你们亲爱的长官大人等得不耐烦了。”

　　他一马当先走在前面，仿生人们拎起东西，起身跟上。倒挂的尸体与地上腥臭的血迹被远抛身后，随擦身而过的树一起变小，成了泥点，掩盖在层层灌木后。

　　吉来不曾回头。这不是第一具尸体，在找到耶特查人前，也绝不会是最后一具。

　　洛勃让他接近耶特查人，协助研究。耶特查人如此冷血、残忍，他要怎么接近？他真得不是在找死？

　　走了数公里后，又看到一个剥皮尸体的吉来心想：他果然是在找死吧？

　　这次的尸体空前的庞大。耶特查人用了三根粗枝来挂它，树在打颤，叶片沙沙呻吟，完全是一副不堪重负的模样。它生前一定是个霸主，嚣张快活，把自己吃得身形肿胀，活像塞了头鲸。

　　但它死了。眼下只有蝇虫惦记它，绕着尸体打转。吉来看到这群虫时，它们显然吃饱了，肚子鼓囊，飞得左摇右摆。

　　吉来环顾四周，发现耶特查人流的血更多了，土壤、树干和枯枝上随处可见。他受了重伤？吉来又抬头，肥硕的死尸高挂头顶，好像将要倾倒的山丘。

　　他那股或许可以完成任务的希冀倏地消失，但另一个念头冒出来，在被吉来意识到后，开始牢牢挥之不去。

　　逃跑。他要甩开这群仿生人。反正他不疼不累，不用吃喝，没有人类的求生顾忌。有猛兽又怎么样。死亡又不痛苦。能快乐地过一段日子，倒也值得了。

　　未来的自由生活跟着徐徐浮现，他不由心潮澎湃，但心中传来微妙的不安感。他似乎忘了什么？

　　在他思索中，好时机到了。

　　队伍遭遇袭击，对手不弱，看样子还有几分眼熟，似乎是被耶特查人杀死的其中一只猎物。仿生人们忙掏出武器应对。

　　他们身手好，但怪物也不弱。它敏捷地穿梭在林间，比猴子还灵活。激光枪多次打空。周边的树干坑坑洼洼。

　　好几次，吉来都差点被枪误伤。但反而使他兴奋，这说明仿生人们分不出心神来关注自己。洛勃之前可是交代，说自己是关键人物，让仿生人们务必护好自己。眼下仿生人疲于应对，多好的时机啊。

　　于是吉来逃了。耳麦里洛勃在絮絮叨叨劝他。吉来叫他滚，骂完就扯下耳麦，朝灌木丛丢去。

　　没了那道讨厌的声响，吉来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跑得更快，不忘观察架在山巅的信号站，以避开监测。

　　太阳西垂时，吉来放慢了速度，没多久，他被追上了。

　　五个仿生人如今只剩下两个，其中一个缺了条手。他们冷冰冰地用绳捆住吉来。吉来双手束在身后，脚上也用较长的绳打结。

　　仿生人取下他的耳麦，在吉来的耳朵上刚别好，洛勃的声音阴森森传来。“勇气可嘉，我的兄弟。倘若你能再聪明点，把眼球的摄像机摘了，也行真会和我远远分开。想到你会死在某个荒凉的角落，我就心疼。基地的生活有哪里不如意吗？还是我对你不好？我将一颗心都袒露给你了啊。难道你认为我不是人类，便可以肆意伤害，任我心碎吗？”

　　啊。啊！他就说忘了什么。“少扯了。你现在把我捆起来了，然后呢？和你们妈妈告状？”被仿生人视作妈妈的终端AI接受和处理所有仿生人的信息，命令也由它下达。“然后把我押回去销毁？”

　　见吉来无动于衷，洛勃收敛了。“妈妈已经知道了。它本来要杀你，是我劝住它。好兄弟，你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吉来冷哼，不要也罢。“别小孩子似的赌气。下次再出岔子......妈妈会炸掉你的小脑袋瓜的。”

　　炸弹！他们往我的脑袋里装了个炸弹！？什么时候？吉来立刻想到那个摄像头。“卑鄙。”他说。

　　洛勃把他当夸奖。“快快动身吧，好兄弟。鉴于你的出逃，妈妈怀疑你之前在消极怠工，勒令你今天内追上耶特查人。”

　　吉来看了一眼黝黑的天色。哈哈疯了。“没追上怎么办？”

　　“嘭——”洛勃模仿得惟妙惟肖。

　　“......绳子总该给我取了吧？”

　　“不行哦，万一你又逃了怎么办？”

　　于是，吉来保持被束的姿势，和仿生人们再度前行。断臂仿生人领队，走得很快。吉来因为双手反拧在背，走路别扭，另一个仿生人直接拽他的手臂，拉扯着大步走。

　　仿生人走得太快，太快了。吉来踉踉跄跄。“你放开，我自己走。”他不要跟个螃蟹一样横着走！

　　没人理会。吉来憋气着，忽然见下雪了。雪花飞舞，挂上树枝，落到地上沾染污泥。飞鸟从枝丫中蹿出，啄了一口，又吐出来。雪没消散。

　　吉来意识到不对劲，扭头看去，一个戴着面盔的人形生物正抓着断臂仿生人，一手一边。仿生人被撕成两半。地上堆积了小腿高的棉花堆。

　　袭击者仰头，月光下，铁盔闪闪发光。他发出海狮似的吼声。那声音极具震撼力，宛如和骨骼共振，吉来听得身体发软，不由想后退。他也成功了，另一个仿生人警惕地盯着来人，他轻轻一动，便挣脱桎梏臂膊的手。

　　但什么都来不及做。海狮吼声停下，袭击者直直看来，下一秒身形消失，吉来眼睛也没眨，就见到离他几步远的仿生人被长枪洞穿，高举起，接着长枪扩张变形，犹如在仿生人体内撑伞，只不过伞面全由削铁如泥的钢铁制成。仿生人炸开，肢体碎成片，不比棉花大到哪儿去。

　　在纷纷扬扬的雪似的棉絮中，吉来对上敌人的眼睛，里面仍在燃烧着汹涌的战意与杀气。

　　他抖落长枪上的人造骨骼，约八尺的个头压迫感十足，细辫狂野地披散在脑后。身上镶钉的硬铠甲，色泽发暗，连接处有斑驳的血块。腹部和大腿穿了网状束衣，肌肉勃发，肤色黑沉。腰侧的网格挂了几块头骨。其中一个像袭击他们的怪物。

　　他的身份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