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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7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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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夜雨平静道:“我们在哪里收服的那只鬼婴儿?”
四郎乖巧答道:“季湖城。”
花夜雨又道:“它的长辈叫什么?”
四郎对答:“贾莲,还有……嗯……其他人算不上。”
花夜雨三问:“鬼婴儿为何跟了你?”
四郎答:“你们在太子庙的时候将它交给我,说带入山门学清修之道。”
“那那孩子是男是女?”
四郎不做声了。
花夜雨道:“其他事情你记得这么清楚,倒是不记得那混身不着寸缕的鬼婴儿是男是女?我特意说了句女婴在山门需要你多加照拂,你只点头不做反驳,可我们在季湖救的明明是一个男婴。”
四郎道:“那是因为……”他犹豫着,似乎有极其难以启齿的事情。
花夜雨试探问道:“怎么了?难道那鬼婴儿出了什么意外?!”
“不不不。”四郎连忙摆起手,早已不似方才那凛然的模样,“没出什么意外……就是……就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是蚊蝇之声:“就是……它真的是个……姑娘家。”
“什么?”花、方二人都是一惊。
花夜雨道:“这怎么可能?!我们看到的明明是个男婴,他整日衣不蔽体地跑来跑去,怎会看错?”
四郎腼腆道:“嗯……此事解释起来颇为复杂。那鬼婴儿看起来的确是个男婴没错,可那不过是贾家的手笔。”
花夜雨听不懂了:“贾家的手笔?他还能手笔通天?人间难道还有能保生男胎还是女胎的邪术?”
四郎盯着她道:“的确如此。”
花夜雨道:“可子女之事,明明是由上面那些……天界神官所执掌,并非人力所能及。”
四郎吞吞吐吐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实际办起来就……”
他暗示道:“贾老板家大业大,请个深山巫女、江湖神棍并不难,这些人虽并非有真才实学,但有上达天听的门路。那些人虽不能更改司命大神所定的命数,却可以弄些混淆视听的把戏。”
“贾父虽觉得这个孩子不光彩,但大公子贾正多年未能得男婴,因此两人花了重金请得一位据说可保男胎的术士,从知道贾莲有孕之初便开始做法迷魂。”
“鬼婴儿本就心性单纯,又得积年累月的暗示迷魂,渐渐地便从意识之处认为自己是个男婴,上达天听的有些人非但不出手阻止,反而以此为筹码,多要香火……”
“可无论耍什么把戏,终究无法在司命大人的命簿上动手脚。这个鬼婴儿生来就为女儿身,偏是那些薄情狠心之人让她自认为是男儿模样,将她本性扭曲得混乱不堪!”
说罢,四郎一甩衣袖,气愤至极,以致身子忍不住地颤抖。
花夜雨也是一阵沉默,并非不知该如何安慰,而是同样被这样的内幕震惊地说不出话。
修行多年,她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神官居然还能插手人间生育之事,将这一方清水搅得浑浊不堪,乌烟瘴气。
或许,这道隐情也是贾莲非死不可的原因。术士做法肯定得将母亲绑在榻上,除了维护贾家所谓的颜面,也是因为她是知情人之一。
香火……
延续氏族香火竟是上面那些心思不正之人索求人间香火的一道隐秘捷径。
而贾家……也不过是这人间一粒微尘而已,这颗沧海中烂透的粟米之后,又藏着多少腐臭不堪的污垢呢?
“你又是如何得知那鬼婴儿本为女体?”方逢霖忽然开口。
四郎握着拂尘,踌躇一会道:“我将那鬼婴儿带回山门,本想交给师伯,师伯却脸色一变,将鬼婴儿的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清楚楚,就将它带走了……”
“师伯闭关了几日,我心中忐忑不安,处理完事情就等在师伯门前,他出来时神色极为严厉,告诉了我这些事……”
方逢霖审视道:“你家师门倒是人才辈出。”
“我……”四郎欲辩解。
方逢霖又道:“也好,这样倒还真多信几分你并非妖孽所化。”
四郎少见地冲他挤了挤眼,心中有气:“我怎会和害人的妖孽同流合污?你、你们也太冲动了些,下手还……那么重……”
他揉着自己的胳膊,将拂尘捋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见花夜雨站着不动,神情恍惚,于是问道:“三娘,你怎么了?”
他一脸摇了好几下,花夜雨才醒过神来,喃喃道:“那我从前,修了十多年道……究竟是为什么?”
“这世间的众多修士又究竟为何修道?!清心寡欲修了多年的道,本以为飞升后能成为庇护信众的天神,却不想做出此等肮脏之事的也是他们。”
她的质问声回荡在这空旷的洞中,眼中无限茫然。
她恨,恨母兄无故遭神界贬斥,恨自己没能渡过天劫,也恨无法为母兄查明真相。
恨来恨去,恨的好像都是自己的无能为力。若问她是否还想成为光明殿上能护佑一方之人,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可四郎的话,却像一阵突袭的风暴,摧枯拉朽而来,彻底掀翻了她心中为神官隐秘披上的光环。
原来,“香火”才是他们心中重中之重。
洞中静默了许久。
方逢霖不知何时已握住她的手,舒缓的声音传来:“所以,我们才有了约定,不是吗?”
“所以,你早知道?”花夜雨反握住,一层薄薄的泪意让视线变得模糊。
方逢霖摇摇头,“不,我与你一样,现在才知道,或许天意如此。”
他嘲讽似的笑了笑:“此时说天意,很是讽刺啊……”
“我、我也想过。”四郎忽然开口,目光稳稳地看向花夜雨:“我也想过你所问之事。”
花夜雨微怔,没有料到一向腼腆到有点畏缩的四郎竟会此时接过话头。
四郎来到她身边:“知道这件事后,我独自在山门外坐了一夜,吹了一夜清凉的山风却还是想不明白。”
“后来,师伯走了出来在我身边坐下,我本以为他只是宽慰我想开些,却听见他语重心长地和我说,‘所以才要勤加修习,不可因前有垢尘便灰心失望,任由他们去。如此这般,不是也是一种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吗?’”
四郎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师伯说的对。我知道自己现下灵力低微,不足以与众人匹敌,但也绝不会就此放弃,将位置拱手让给那些人。”
他灼灼地看着花夜雨:“三娘,你也是。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在天界相见。”
花夜雨微微呆住,她对面前这个孩子的印象似乎更多的是他的胆怯和羞涩,却不想他竟那样快地明白逃避并非解决之法。
也是,四郎虽时常怯懦,可拥有一颗比任何人都纯净、赤诚的慈悲心,他虽嘴上总说着自己灵力不比旁人,可他却比许多人都看得通透、想得通透,对未来日子的企盼也更为通透。
花夜雨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微微一笑:“多谢你,四郎。”
四郎莞尔,摇摇头:“三娘灵根纯粹,一定能成为大神官,何况我和你说好了,日后我要是有了香火,会分你一半,到时候你的庙中整日都是香雾缭绕,清香不绝,我……”
忽然,四郎像想起什么似的,看了一眼花夜雨,又抬眼悄悄瞥过站在两人身旁默不作声的方逢霖。
他挠挠头,颇为不好意思:“我、我想得太早了,我现在住的那庙里,还、还什么都没有呢,嘿嘿……”
花夜雨道:“迟早有的,四郎的这副心肠可比那些早已飞升的神官要好得多。”
四郎瞬间笑逐颜开,这次拉住两人的手道:“那我们约好了,勤加修习,日后相见。”
“天上见不了,地下也行。”方逢霖冷不丁地开口。
四郎微怔,道:“方师兄说的是什么意思?”花夜雨也悄悄握了握方逢霖的手。
方逢霖无所谓地瞥了二人一眼,慢悠悠地说:“没什么意思,人生在世不论活得如何,最后的去处不就是天上地下,我们要是不能在天上相见,那不就只能在地下吗?”
“说的……倒是有道理,”四郎犹豫了一会儿,“不过,我还是期盼我们能在天上相见。”
花夜雨见缝插针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眼下还是四郎的试炼更加重要,我们在此耽搁很久了,该走了。”
“哦哦。”四郎点头,拿出玉骨罗盘重新寻找方向。
花夜雨无奈地朝方逢霖送去个眼神,方逢霖只当不懂她的意思,得意地冲她扬扬下巴,满身轻松,浑不在意,倒是把她逗笑了。
两人跟在引路人四郎身后,走得越发深,光线就越发暗,到最深处时几乎已伸手不见五指。
通体晶莹的玉骨罗盘此时就像黑夜中唯一闪着微光的星星,三人便跟着这只启明星一路下行,竟也没有再碰到那精通迷幻之术的大蛇。
跟着罗盘的指引,三人停在一方足有三丈高的圆形石门之前。
安静地像是墓室。
就在这密不透风、阴森死寂的山洞深处,花夜雨的碎发忽然被吹着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