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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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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持几秒,弄焕先开口了:“你走开,不要坐我旁边!”
嗓音抽抽搭搭含糊不清,将军当没听见,一撩衣摆,坐下了。
“???”
弄焕哭得更大声了:“你走开啊!我害怕,我怕了你了,你离我远点,离我远点行不行??”
两人拢共打过三次照面,一次她跪坐在地上,除了第一眼几乎全程低头,一次被吊在木桩上抬高了海拔,勉强算和人视线齐平。两次她都不觉得将军身型有什么,现下躺在床上,这人跟小山似的杵在旁边,带来的压迫感前所未有。
一个又高又壮武力值爆表,一个病鸡一样恹恹躺着,弄焕生理上就感到害怕,她身手再了得,也不是一米九健壮大高个的对手。
不止生理,心理上弄焕更厌恶这个扣光自己生命值的王八蛋。
一年一个月的寿命还没捂热,一觉醒来只剩九天,连馆忆的回信都等不到!换谁能忍啊?这种厌恶甚至超过了生理的恐惧,弄焕此刻恨意滔天。
什么狗屁命定之人!她不要!她不想见!滚啊!
将军一时无话。
瞪视他的眼神清明干净,不掺半点浊气,一双杏眼圆溜溜泛着水光,不知不觉,心头对她的疑心消了大半,再细看,才注意到恢复血色的唇瓣和葱白指尖在细微颤抖,她真的在害怕。
想想,将军起了身。
弄焕抽泣着,看他松开挂钩放下床帘,圆凳移到床头,复又在立柱旁坐下,脸上写满戒备。
干什么干什么??不走放下床帘想干什么??
“之前的事,顾娘都告诉我了。”将军有意压低了嗓音。
弄焕还在戒备,一听这话转了心思:“顾总管……嗝,回来了?”
隔着朦胧素帘,二人一坐一躺,谁也看不见谁,却都能将彼此的声音听得更清晰。
“嗯,知道你受伤,动了气,谁都没逃开一顿训。”
弄焕一声冷哼,活该。
有顾总管这个引子转移注意力,弄焕勉强接受了将军隔着帘子坐在床头。
将军看准时机,适时抛出另一个话题:“小妹贪玩,多谢你相救。”
弄焕抿了抿唇:“举手之劳。”
声色冷淡,显然还是不想和他多话。
将军转了转拇指的扳指,道:“今日之事我考虑不周,多有得罪,还请弄焕姑娘看在顾娘和小妹的面上……”
弄焕动了动脑袋。
天光流泻,床帘上勾勒出的轮廓棱角分明,线条高挺又冷硬,纵然不知道对方此刻的神态表情,弄焕还是能感觉到令她浑身不自在的强烈压迫感。
将军看着晃动的阴影,语气陡然一转:“替我瞒下两件事。”
弄焕愣住:“你要说的就是这?”
道歉呢?对不起呢?
冤枉她伤了她,连个赔礼道歉都没有吗?
将军好似没听出她的不满,顾自道:“你刚醒,我必须赶在顾娘来看望前和你商定好一切。我受伤中毒一事,除了随军北上的亲信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包括顾娘,所以还请你替我瞒下此事,此为一。”
帘子后没有动静。
“韦叔和顾娘交情深厚,若让顾娘知道是韦叔动手伤了你,二人之间必会生出龃龉。我已告知顾娘你身上的伤是我打的,还望弄焕姑娘言谈间不要漏了真相,此为二。”
所以反过来要她这个受害者帮忙扯谎?
弄焕憋了一股火,更不想接话。
“姑娘若愿意帮忙,在下自当感激不尽。”
听出她气息不稳,要紧事说完,将军止住话头起身离开:“你刚醒,好好将养,不打扰了。”
“敢问将军,凭什么觉得我该听你的。”弄焕叫住他。
将军顿了脚,回头看向素帘,神色冷淡。
“因为你是这将军府的主子,而我只是个管事,你慰问我一通,解释了,我就该感恩戴德,谢你没有怪罪我,没把我打死,事事都该听你的?”
嗓音轻软,却很有力。
“将军大人,我是借救了封小姐的恩情混了个管事,但不代表我卖身给你了。我知道,你们这里人分三六九等、尊卑贵贱,但也讲天理公道、是非曲直吧?”
他张口一句瞒着,她就该听该做?那她求饶说真话的时候,谁又听了信了?
今日若不是顾总管及时赶回来,她也许命都没了,就算将军不是命定之人,就算寿命没有损失,她也该为自己争个公理,天子权臣又如何,冤枉了人就该赔罪道歉,凭什么你高高在上、颐指气使?
将军幽幽道:“肺腑虚弱还有力气说这么多,弄焕姑娘身体底子不错。”
弄焕:“……”
这是重点吗?
“既然还能说话,咱们便好好聊聊。”
将军身子一转,又回圆凳坐下了。
布帘笼下一层阴影,随着男人走近变大又变小,在枕头边凝聚成一道轮廓好看的身影。
“你!”弄焕气不打一处来:“你站远点不行?不能聊?”
“肝火太旺不利恢复,别动怒。”将军沉声提醒了一句,“我且问你,顾娘待你如何?”
不动怒是不可能的,弄焕气得肝疼还不忘翻个白眼:“废话,那当然是顶好的。”
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留给她,吉祥斋的酥皮点心从来不缺,见底了当天就给补上,首饰赏赐隔三差五往房里送,月钱更是比旁人多。
这些都不谈了,就说华芳院这间屋子,窗明几净,幽静雅致,哪家管事能有这样的待遇?
顾总管对她的好三言两语无法说清,好到有时弄焕自己都怀疑,那点恩情真值得顾总管这样付出?
另一侧,将军同样在打量布帘透出的光影。
没人比他更清楚顾娘对弄焕多好,想到那句保证,将军闭了闭眼。
“顾娘和韦叔相识四十年,是青梅竹马的交情,我自出生便没见他们闹过脸,为了护你,顾娘对我动了手,如若知道是韦叔伤了你,你觉得二人会如何?”
“顾娘不怕为了你和韦叔吵一架,但韦叔会怎样想?于他而言你只是外人,为一个外人伤了多年感情,他只会对你更心存芥蒂。顾娘看了这情形也难免伤心,毕竟,两个都是她在意的人。”
弄焕默然。
这话说得不假,她自认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让顾总管永远偏心自己,现在是承了她的恩情,以后呢?她和顾总管之间到底不比和韦管家一样亲近。
何况,挟恩图报君子不为,她已经做了将军府的管事,再让主家之间生出事端,这份差事也做到头了。
细说下来,第二个要求并不过分。
“姑娘是聪明人,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弄焕盯着布帘上的身影看了好一会儿,轻哼:“瞒就瞒。”
瞒了还好呢,人是将军打的,回头她就到顾总管面前再告一状。
之前她还困惑,顾总管一个内务管家怎么有这么大的权力,现在明白了,原来是有养大朝廷顶梁柱的情分。
那再动一次手也行吧?
不过分吧?
没问题吧?
“至于另一件事,我们就不必兜圈子了,事关朝廷,我想姑娘心中有分寸。”
说这话时将军声音沉了沉,弄焕表情也变了。
这是要威逼了?
果然,只听将军冷冽的声音:“我受伤后圣上传了一道旨,八百里加急,只两句话,一句是让我日夜兼程回京养病,另一句是——泄露机密者,诛全族。”
这个要求,说好听点也是保护她全家性命,弄焕听出了言下之意,虽然她没有家人只有自己,但她惜命。
九天的命也是命。
“不用你解释,我也没那个闲心传别人的私隐。”
她又不傻,这些道理能不懂?
顾总管就不说了,弄焕本也不舍得她为难,就说中毒一事,连熬药都要王叔这种经年的老人负责,还瞒了个九成九,药包更是被晏山死死保管,将军人前出入从来没有表现出半点异常,她就知道这事不能散播。
朝廷栋梁身受重伤,一旦传出去,会激起多少狼子野心?
弄焕不是不懂,她从头到尾介意的,是这人高高在上的态度,但凡礼数周全,不用开口她也会主动表明自己保守秘密的决心。
“没有便最好。”
两件事商量妥当,将军再次起身要走,离开前想了想,回头道:“府里的卫医师检查过你的伤势,药已命人去煎,敷外伤的药也备了。晏山在准备歉礼,你今日休息,明日我再让他送来。”
弄焕耳朵一动。
歉礼?银钱吗?还是点心?
白花花的银子和金灿灿的酥皮点心往心口一挤,留给火气的地方顿时小了。
将军只当她还不想同自己说话,也不在意,眸光微沉,问起另一件事。
“最后一个问题,当日,弄焕姑娘自己生活艰难,为何还会搭救小妹?”
燕京城里那些地痞歹人他清楚,恃强凌弱、奸猾狡诈,被官府抓了几次不痛不痒地放出来后坏事做得更得心应手不留痕迹,除非逼得狠了,没人愿意和他们硬碰硬,把本可以用在生计上的时间精力耗在这帮人身上。
市井小民能躲则躲的人物,有人却冒着风险从他们手里抢回了一条命,除了感谢,他更多的还是疑心。
一个小乞丐,哪里来的本事和勇气?既然有这份胆识,为何甘愿做一个乞丐?
弄焕扯了扯被子,面无表情道:“当然是因为算准她是将军府大小姐,是你大将军疼爱的亲妹妹,救了她我可以改头换面过上好日子,没准儿还能一跃而起跨越阶级……呵,否则还能因为什么。”
她心地善良,看不得小姑娘受欺负?还是那群畜生不当人用下三滥的法子欺负人她看不下去?亦或是她品行端正,不允许自己见死不救?
不会问问题就别问,显得你长嘴了。
帘后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笑,嗓音低哑磁性,竟能听出一丝愉悦。
“好生歇息。”
虽然弄焕回答得阴阳怪气,但不妨碍将军的疑心在此刻尽消。
低笑声渐远,弄焕一颗心却沉到了底。
她的生命值一点没变,仍只有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