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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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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聂的药庐位于城东最繁华的宝斋坊,前堂问诊抓药,大夫、药师、伙计都不缺,与寻常医馆无异,占地颇大的后院才是他常待的药庐。
掌柜一走大半年,药庐伙计照例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接风宴,鸡鸭鱼肉、鲜果糕点,还有卫聂从北地捎回的特产,热热闹闹摆了一大桌。
卫聂验了半日药渣也没看出个所以然,盛情难却下存好药渣去赴宴,顺带和几位老药师探讨交流了一番,次日一早,正要拿出药渣再验,就被几个暗卫风风火火带回了将军府。
见了晏山才知道,他亲眼看见那个小管事把什么东西放进了药罐,人刚走晏山就把药罐截下,现在,药房留给卫聂,他要带人将小管事抓去审问。
有新鲜药渣,自然是比陈旧药渣好验多了,大概率能找到药物残余,卫聂着手开验,很快发现了不属于那副方子的药材。
“紫鸢花?”
认出是何物,卫聂一时懵了。
紫鸢是清热解毒的好药,寻常蛇虫叮咬只需一味花便可解毒,最初拟定方子时他也考虑过以紫鸢入药,只是紫鸢都长在北方,燕京城药铺里那些,价格昂贵不说,品次也差,卫聂便选了别的药物代替。
若那小管事只是投放紫鸢花,那便没有任何可疑。
不过这样一来,又多了几个疑题。
一是,她为何要放紫鸢?如果她能看出这是止血解毒药,那么她懂医理,应当知道药方里已经是最好的药材,多放一味紫鸢也不会锦上添花。
二来,紫鸢味苦,将军口中的甜味又从何而来?卫聂自认经验丰富,这会儿倒迷糊了,一夜没想通。
未等他想明白,晏山又来了,顶着张带指印的脸,让他先给小管事治伤。
见了人,卫聂吓了一跳:“怎么把人打成这样?”
胸口的衣衫染了大片血,触目惊心,左腿裙摆破裂,明晃晃一道血痕,一张苍白的小脸毫无血色,显然是受了刑的。
晏山憋屈得很:“韦管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不都这样,再说也没下狠手啊,抽了一鞭而已。”
卫聂摇摇头:“那是对旁人,弄焕姑娘不该受这罪。”
晏山奇怪地看他:“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她救了绪小姐的事啊。”
卫聂惊讶:“还有这等事?那你这巴掌挨得不冤,将军只折一件衣服也算便宜他了。”
“卫医师,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卫聂号完脉,不答反问:“你说韦管家只抽了一鞭?”
“没错,伤在左腿。”
卫聂皱了皱眉,思忖半晌,道:“你先出去,我替她包扎伤口,将军和顾总管聊完请他过来。”
晏山大概也察觉出异常,愣愣地点头:“好。”
走前回头看了眼床榻,心里打鼓。
莫不是真冤枉这小管事了?
……
不多时,将军见完顾总管过来。
晏山忙起身迎上去:“顾总管发了好大的火,爷,要不我再去说说,这事儿不怨你,是我拿的人。”
“无妨。”将军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她如何了?”
“卫医师在包扎伤口,别的没说什么……哦,让爷谈完话找他。”
说话间两人进了屋子,卫聂正站在床榻旁擦手,眉宇间一片凝重。
“情况如何?”
卫聂抬眼,道:“号了脉,包扎了伤口,不严重,但有些奇怪。”
将军凝视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弄焕,“何处怪异?”
她的伤并不重,抱人出暗牢前他简单查看过,脉象平稳,探不出剧烈波动,加之身上只有一道鞭伤,哪怕他不懂医术,也知道这次昏迷不是因为韦叔用刑。
若说有异样……
将军移动视线,目光所及,白得泛光。
为了方便包扎伤口,卫聂将裙摆卷了起来,弄焕左腿膝盖以下的部位暴露在空气中,即便缠了布条,也能一眼看清小腿上匀称的肌肉。
养尊处优的肤色,常年锻炼的身型,二者诡异地结合在小管事身上,只一眼,他就对弄焕的身份来历起了疑心。
“弄焕姑娘体格很好,四肢有力,按理说不会挨了一鞭就重伤。可我几次探脉发现,她五脏六腑很是虚弱,这次吐血,多半是肺部吸入过多暗牢里的浊气,加之情绪太过激动,才会至今昏迷不醒。”
将军怪道:“体格好,肺腑虚?”
“不错,将军也觉得怪异对吧?”卫聂看着弄焕:“这样的身体,应当好好将养才对,否则哪日不小心诱出病因,反倒不好了。”
今日便是,不过在暗牢待了半日就折腾得吐血,害得顾总管误会将军动了大刑,劈头盖脸把人训斥一顿。
“顾娘说,她从前在乞丐堆生活。”将军道。
“有这事?那样的环境她也捱过来了,竟没出事?”
卫聂更惊奇了,目光中含了一丝兴致勃勃的探究。
身份来历容后再谈,将军眼下更关心另一个问题:“药渣验得如何?”
提到这卫聂就有的说了:“咱们都误会弄焕姑娘了,她的确在药里下了东西,不过不是为了下毒,而是解毒。”
将军和晏山俱是一惊。
将军:“何物?”
晏山:“解毒?”
卫聂将发现的一一说了,晏山听完疑惑:“我记得在库尔赤时你说过,紫鸢是一味药材啊。”
卫聂解释:“咱们通常所说的紫鸢指的是紫鸢花,紫鸢的花朵可以入药,但在自然的生长环境下,紫鸢的叶片是有毒的。”
“世人都以为紫鸢花解毒,想当然地以为整株都如此,殊不知紫鸢叶片含有慢性毒,毒性虽不致死,长久服用却会让人生不如死。若将紫鸢混入药物中,初时很难发现,且一般的银针无法测出,长此以往,病人便会病入膏肓,难以治愈。”
将军脸上阴云密布:“你是如何发现的?”
“将军可还记得那股莫名的甜味?”
将军颔首。
“起先我也不明白,弄焕姑娘为何要在药中下紫鸢花,诊治时想起昨日和老药师的对话,方才恍然大悟。紫鸢花也许并不是弄焕姑娘为了解将军的毒而下,而是为了解另一种毒。”
卫聂缓缓道:“紫鸢叶无味,溶于药汤后无色,所以难以发现,但中过这类毒的患者却能感知到一股异香,入口更能尝到甜味。”
他从未中过紫鸢的毒,一时间才没往这处想。
“如此说来,你们该明白了?”
晏山点头,明白,他们当真误会弄焕姑娘了,卫医师说他巴掌没白挨,原来是这个意思。
将军垂目看着弄焕:“她肺腑虚弱,是因为也中过紫鸢叶的毒,所以王滔煎药时她也闻到了香甜味。”
卫聂:“不错。”
晏山愣住,啥?弄焕姑娘也中过毒?
“紫鸢叶混入药中难以分辨,弄焕姑娘找不出紫鸢叶,也接近不了晏山保管的药包,更不知道药是为谁准备,唯一能想到的解毒之法,就是下入紫鸢花。”
药是将军从库尔赤就开始吃的,弄焕一直在将军府,不可能下毒。她不仅没下毒,还重金买了紫鸢花解毒,这回,完全是他们错了,不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冤枉无辜妄图屈打成招。
晏山另半张脸也火辣辣的。
“紫鸢耐寒,喜干燥的地方,所以这味药在中原很少见,而在北方生长较多。”卫聂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
“库尔赤,原来那么早就惦记我将军府了。”将军浑身煞气,面色沉得能滴水:“晏山,吩咐暗卫盯紧朝中和东南的一举一动,有任何消息即刻汇报。”
“是!”晏山领命而去。
“弄焕姑娘懂药理,知道贸然说出来晏山也不会信她,所以自己想了法子解毒。”卫聂顿了顿,道:“我听晏山说了,她帮赵家娘子逃走的事,虽是打乱了将军的计划,结果却也说得上是殊途同归,何况我听闻,她还救了绪小姐……”
将军抬眸看他:“你想说什么。”
卫聂拱手笑道:“将军若不计较,其实大可留她在身边侍奉。”
“侍奉?”将军瞥了眼床榻,挑眉:“她可是我封家的救命恩人。”
“看顾总管的态度,万不可能让弄焕姑娘做仆役的活,想也知道这管事的位置是她自己借恩情求来,既然愿意做这份工,留在你身边伺候也没什么。”
将军捻了捻手指:“封家没这个规矩。”
卫聂倒不这么认为:“凡事讲个变通,你如今身患重疾,弄焕姑娘知道你服药的事,也算半个知情人。”
觑了眼将军的神情,卫聂进而道:“她又是个懂医的姑娘,总比那群大老爷们儿细心,有她帮衬,我在药庐也放心些。”
“此事日后再议,你先回药庐。”将军眼神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卫聂了然,点到即止收了话。
弄焕姑娘毕竟入府不久,将军担心她的底细,思考些时日也正常,何况这事也得先问过人家的意见不是。
“之前的药包要不得了,好在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以后我每日在药庐配了药,带来府里的药房熬煎,不能再出岔子了。”
“你决定便可。”
卫聂收拾好药箱离开,他走后,将军看向床榻。
华芳院雅致,侧院更是安静,房中剩下一站一躺二人,落针可闻。
“醒了?”
弄焕憋了半天,乍然听见一声询问,知道演不下去了。
杏眼一睁,两行泪滚落而下,紧接着抽抽搭搭,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收也收不住。
将军走到床榻边正要坐下,四目相对,眼中只剩对方怨怼愤懑的神情。
于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