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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生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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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石板路上滚滚前行,车身颠簸起伏。
正常情况下,元蓁蓁指定是心大的就着一股睡意昏过去。
可她现在却只能紧紧挨着四喜,忧心此行。
“四喜,你说说,此番陛下急召,到底所为何事?”
“奴婢也不清楚,或许,陛下单纯就是想见见娘子?”
两人声音压得极低,属于是车内即便有第三个人,也根本听不清楚的程度。
孙怀恩就坐在外面车辕上。
身为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可自其净身入宫算起来,岁数也不过三十,正是好年纪。
元蓁蓁倒也不怕他行鬼祟之事,反正在大街上,宦官的公服肯定比想象中抢眼,街上已有不少人注意到他们一行人了。
她想了想,凑到四喜的耳边嘀咕道:“该不会,我替嫁的事情被人识破,假身份败露了?”
四喜一听,顿时瞪大眼睛,小脑袋摇得比拨浪鼓还要起劲。
“娘子昨日才进门,连殿下和康嬷嬷她们都没有觉得不对劲,宫里头的人又怎会知道。”
四喜说的在理,元蓁蓁微微叹了口气,随后又想到了什么,瘪嘴道:“那会不会是昨日在大街上,我与九叔祖的人起了冲突,抹了皇室面子,被陛下知道了,决定将我抓我进宫严加拷问!”
她越说越激动,觉得自己这次肯定没猜错,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没想到这回四喜又摇头。????“鸡婚冲喜,要真算起来,本就是肃阳王的不对,娘子没做错事,又何必揽责。”
“依奴婢看啊,陛下和肃阳王是同胞兄弟,可殿下也是陛下的妹妹,沾亲带故都是一家人,怎么算娘子也没错。”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
主仆两人此刻的心性就像是调转了一般,元蓁蓁心乱如麻。
她抬眼望前,半透的车帘映着孙怀恩笔挺的背影,元蓁蓁深吸一口气后,壮着胆子问:“孙公公。”
“楚夫人有何吩咐?”
“您在陛下身边侍奉多年,想必定然知晓宫中诸多分寸规矩。”
“依您看,是不是等楚…等我家将军回来后,夫妻二人择吉日吉时再一同进宫面圣,更为妥当些?”
“毕竟有将军在身旁,我这心也能安稳些…”
元蓁蓁声线天生娇弱,收放自如,旁人听了难免都会心软几分。
可此次对象偏偏是宦官孙怀恩。家宅小狐狸对上宦场多年老狐狸,元蓁蓁稍微翘一翘尾巴,孙怀恩都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只见孙怀恩脸上笑容未变,稍稍往后侧了侧身子道:“陛下旨意,岂是奴才等人可私自揣测的。楚将军领命前往碧河川镇关,只怕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没想到,楚夫人与楚将军尚未谋面,便已这般依赖。夫妻之缘果真是三分天注定,情意自心起,真是羡煞奴才。”
略带揶揄的语气从帘缝中传来,听着尖锐刺耳的声音,元蓁蓁莫名打冷颤。
试问,如果被一个宦官打趣自己的情情爱爱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元蓁蓁被他调侃得差点自咬舌头,演戏演得太过,连自己都被恶心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孙公公说话真有意思,怪不得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呢。”
“大红人算不上,也就是比别家的更能管住眼睛与嘴皮子,恪守本分罢了。”
孙怀恩巧妙地将谈话搪塞过去,便偏过头不再说话了。
元蓁蓁知道这是探不出什么消息了。
她泄气地往后一躺,原本看着好玩的蝴蝶裙摆,此刻却看着可气。
“该死的楚聿!合着天价彩礼是我的卖命钱!我就说泼天的富贵怎么可能会砸在我头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她烦躁地往虚空中狠狠踹了踹,仿佛眼前就是楚聿本人。
“阿嚏,阿嚏——”
千里之外,正蹲守在褚家后门的某人突然鼻子一痒。
奇怪,难不成真是伤风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大街上的喧闹声也逐渐弱了下去。
元蓁蓁掀开帘子,大片宫墙红撞入眼帘,如霞似火般肆意铺展开,猝不及防间压得人呼吸一滞。
“楚夫人,咱们到了,接下来的路马车进不去,只能劳烦您跟着奴才一道走了。”
四喜搀扶着元蓁蓁,小心翼翼下了车。
在马车旁站定,一眼望不到头的宫墙,以及被黄砖片瓦分割开的天与地,压迫感瞬间扑面而来。
“烦请孙公公带路。”
“楚夫人请留步。”
元蓁蓁疑惑地回头,彼时,恰逢一缕阳光斜斜越过宫墙飞檐,直直地从琉璃瓦上映射下来,眼前人仿佛浸润在了琥珀色光晕里——直到这会,她才真正看清楚了孙怀恩的长相。
那是一张毫无记忆点的脸,属于前脚刚丢进人群堆里,后脚找都找不出来的程度。
该怎么形容呢?
见元蓁蓁突然愣神地盯着自己,孙怀恩也没觉着有什么不适。
他弯了弯腰,手臂猛地向上一甩,雪白的拂尘如灵蛇般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继而在臂弯里缓缓落下。
“楚夫人见谅,这位婢女只能在宫外候着,不能一同入宫。”
“这,娘子…”
四喜一听急了,她赶忙看向元蓁蓁,可她又能怎么办。
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
更何况还是天子的屋檐,元蓁蓁就算人还没进去,这头,不低也得低。
“你就去那榕树头下等我,别晒着,我很快就出来。”
“听话,嗯?”
安顿好四喜,元蓁蓁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随后紧紧跟上孙怀恩的步伐。
厚厚高高的宫墙,千回百转。
两人在宫中的小道上左拐右绕,身边走过的宫女太监各个步履匆匆,敛声屏气,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在追赶。
元蓁蓁都快走得脚后跟发疼,正怀疑孙怀恩是不是受了什么旨意,摆明了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时,突然,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豁然出现在眼前。
宫殿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孙怀恩便已经领着她来到偏殿门口。
“陛下,楚夫人觐见。”
“进来吧。”
殿内,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紧接着高耸的大门缓缓打开。元蓁蓁顿时不敢乱瞟,双手死死交叠于身前,低垂着头走了进去。
“臣、臣女元氏,叩见陛下,愿陛下圣体安康,国…国祚绵延,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等,见皇帝是要叩一下头,还是叩三下头?
之前林宫正教的请安,应该是这么背没错吧?
还有这万福礼的规矩,嘶——是怎么做来着?
元蓁蓁恨不得把时间扯回到十天前,好好将林宫正的素养课给上完,再也不顶嘴了。
她当时哪能想到,才过几天,堂堂东临国的天子,居然就这么轻易被自己给见着了?
唉呀不管了,不就是磕头吗。
她磕就是了!
想到这儿,元蓁蓁两个掌心朝地,光洁的额头对着眼前坚硬无比的大理石砖“哐哐哐”地就撞了上去。
“咚!咚!咚!”
秦曜天正伏案专注于眼前堆积如山的奏章,手中朱笔时不时在纸上圈圈点点。
忽闻门外传楚夫人觐见,来人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就跪在地上开始给他叩头,如捣蒜一般,一下比一下用力!
秦曜天被这疯狂的举动吓了一跳,就连后面进来的孙怀恩也惊得愣神。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让她停下!”
孙怀恩这才如梦初醒,匆忙几步上前,伸手拉住元蓁蓁:“楚夫人,楚夫人!快停下,可以了可以了!”
“可以了吗,我这磕的应该够了吧?不够的话我还可以磕的…”
磕得用力了些,不仅疼,还有些发晕。
元蓁蓁停下动作,有些恍惚地抬起头,疼痛似乎现在才蔓延开。
“你这是在做什么?哪有人行礼行成你这个样子。”
秦曜天眉头紧皱,从他的角度,元蓁蓁瘦小的身子正好被厚厚的奏折给挡住,看不见模样。
如今朝中局势动荡不安,满朝文武虽日日在朝上商讨政事,可私底下不知道都暗藏了什么心思。
自从先帝御龙归天,在母后的辅佐下,自己顺利登上皇位,执掌朝政已有十五年。
但自从十年前嫡长子景铄离世,太子之位迟迟未定,朝中各势力蠢蠢欲动,其中宰相任淮尤甚!
就连自己那天生六指的胞弟肃阳王,暗中也会搞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都是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每每夜里,秦曜天最害怕的,就是入梦。
他每晚都睡不安稳,连做梦都会梦到景铄身穿一袭血色盔甲,面目全非地站在他的龙椅前面,一双猩红的眼睛仿佛淌着血,声泪俱下地问:父皇为何不来救我?
为什么…
为什么!
不,不行!
一次次从噩梦中挣醒,秦曜天最终做了个决定——为楚聿与元明涯的嫡女赐婚。
元明涯乃任淮众多门生之一,今日宣见,也只是想从其女的言语神色间,探一探二者之间的关系究竟是坚如磐石,抑或是已现罅隙。
只要有一丝可乘之机,对他掌控大局、平衡朝堂关系,无疑都是极为有利的牵制手段!
千般万绪,不过一瞬。
孙怀恩将龙案上的奏折拿开,紧接着,秦曜天身体微微后仰,锐利如鹰的眼神径直朝底下的元蓁蓁扫去,“朕问你话,为何不答?”
元蓁蓁当下还没缓过劲来,一听到秦曜天愠怒的语气,还没对三拜九叩形成习惯的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抬头回应——“不,不是!”
这一下,秦曜天赫然撞见了元蓁蓁红得灼眼的脑门。
也不知方才磕得是有多用力。
秦曜天视线顺势下移,一双自带媚感,此时却因为某人突如其来的磕头举动多带了几丝昏傻的丹凤眼,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是…元参政的嫡女元琼华?”
微微冷漠的声音钻进耳朵,元蓁蓁顿时清醒过来,她赶紧垂下头去,不敢直视。
“臣、臣女...”
怎么办!怎么办!
天子龙威实在太过骇人,自己一个没藏住,竟然直视龙颜!
心跳声震如鼓擂,元蓁蓁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快要被虚汗给打湿。
如果她在陛下面前认下元琼华的身份,此举欺君。
可如果她现在不认下元琼华的身份,亦是欺君。
横竖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