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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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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法殿。
瘦小的少年被压制在金光大现的法阵之中奄奄一息。
沈月星吐出一口黑血,颤巍身躯撑起背脊。
他不能松懈,只有撑过去就能证明自己并没有被他们所说的邪魔侵体,前辈自然也会安然无恙。
“月星,我再问你一次,荒芜虚一程你还有有什么话要说?”沈熠一脸肃穆正色,此刻却心痛如绞。
离阳术悍狠粗暴,目的便是逼出入阵人附体的寄宿邪祟,可如今半点邪气未见这小子怕是就要被雷霆阵光劈死了。
但凡他肯服个软,他也好跟那几个老东西交代好敷衍过去。
沈熠冷眼瞥了眼一旁的大弟子陆风。
陆风颔首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如长老所见,离阳术已施展了有些时辰,并无任何邪祟气息,足以证明月星并没有被夺舍也没有邪魔入体的嫌疑,再这么下去,月星师弟怕是真的会死在这凶悍的阵法之中的。还请诸长老明辨是非。”
“说的是。”沈熠微微点头。
“且慢。”
沈熠冷冷看向此刻打断他话语的老头。
执法长老宗门威望盛名的前四首之一的刘放长手高扬,广袖中一黑影物件随着众人的视线滚落到沈月星手边。
正是那日的凤凰木残枝。
刘放微怒质问:“那日荒芜虚林中的绞杀邪术又该作何解释?那紫色的妖火又是出自谁手!就算不是夺舍占体,被不知何处的妖道蛊惑认主迷惑心智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子,断然不能留在宗门。”
沈月星擦掉嘴角的血渍,接连辩解:“那日情况危急,多亏有前辈出手相救大家才得以从暴徒佣兵之中脱身,弟子以性命担保,弟子绝非受蛊惑!而那人也绝非妖道!”
刘放横眉一皱:“你口中之人现在何处?为何不现身给个说法?而你又屡次百口为其袒护。”
“沈月星,你还说不是被蛊惑!我看你已是魔障,分不清邪正所非。”
“弟子今日所言句句是真,绝无虚言!还请长老,宗主明辨。”
沈熠此刻一个头两个大,他揉了揉跳动的阳穴,开始整理头绪。
他回道:“荒芜虚历练归来,随行弟子全员无恙,既是如月星所言,此人确实无敌对之意;此事还是从长计议,沈月星从今日起禁足内院谨慎观察些时日,若他真被邪祟蛊惑,内门自然当即抹杀,生死不论。”
刘放眯眼蔑视冷哼,双手附后。
“禁足观察?宗主处事这般厚此薄彼怕是忘了十来年前宗门险些被邪道残害的例子!”
沈熠此刻内心狂澜。怨愤之气由心升起。
老不死的这是在指着鼻子骂我不知轻重?!
他厉声反道:“ 宗门前例自当引以为戒!谁人敢违?谁人愿违?!倒是刘老,身为前宗元老之首,几次忽视我的言语,避重就轻,可是对本宗主的决议不服?还是对本宗主不服?”
刘放上前几步决绝目光在沈熠身上清扫,不怒反笑:“宗主所言,令人惶恐。老朽不过是为宗门的将来着想,若本宗日后执事,皆是如此轻简寡断,偏袒罪众的行事风范,宗门的未来何其堪忧?”
沈熠紧锁唇齿,一时如鲠在喉,却不知该如何反驳才能在众人面前信服。
脖颈不知不觉已沁出些许冷汗。
“宗门未来还论不到你来喙论。”
不轻不重的话语从远处落在众人耳中仿佛惊雷般撼动心神。
众人纷纷禁言,无人敢再造次闲语,视线紧紧随着归来的上宗——沈蔺白。
刘放眼底闪过诧异神色,对眼前之人不得不心生几丝忌惮。
他讪讪问道:“这......所言何意?”
沈蔺白口吻冷漠疏离:“设立执法殿的作用便是辅佐一宗之主决议宗门事务,你带头忤逆宗主沈熠,离心离众还妄言宗门未来,谁给你的脸?”
刘放被沈蔺白清冷的视线点过,顿觉不寒而栗后脊发凉。
“你倒是提醒我,上一个扬言重振宗门的人也是出自执法殿,只是下场稍微难看些。倒是你......”
此话一出,刘放倒吸一口冷气。
他口中的“上一个”最终落得个挫骨扬灰形魂具灭的下场。
刘放想想都已经汗流浃背,不动声色拂袖镇定。
不过是想给借此机会挫挫沈熠的威风,好给执法殿立势。
万万没想到竟会遇上沈蔺白这个疯子。
刘放耷拉着白须面露苦涩:“误会,都是误会。”
他随即撇了眼在角落沉默不语的沈月星,又道:“ 事皆因他而起,他口中处处包庇的人从始至今却未曾现身,我也是一时觉得诡异蹊跷,担心宗主受人蒙骗。绝无背叛离宗之意啊。”
沈蔺白闻言转头看去,走向他口中所指之处,指尖轻启便破了阵诀。
他越走越近,琉璃清冷的眸映起小少年的模样,两人四目而视。
“你就是...月星?”他低沉问。
沈月星撑起身子,颔首道:“是,弟子沈月星,见过上宗。”
诺大的执法殿宇仿佛陷入沉重的寂寥之中。
诡异二字迎跃而现。
氛围过于太诡异,沈熠轻咳一声,试探问。
“兄长?”
沈蔺白收回欲要上前探究的手,道:“灵力醇正,邪祟入体从何而来?”
刘放瑟缩唇齿,慢道:“也可能是魅惑了心智,这才无法察觉。”
“我没有!我才没有受到蛊惑。”沈月星心急辩解。
“那就让你口中的“前辈”出来!让他给我们一众解释解释,这荒芜虚千百年来往人数如雨骤多,为何偏偏接近与你,为何偏偏又刚被你相救,接近你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你说!”
“我....”
沈月星一时被问得哑舌,刘放眼睛微眯变本加厉。
“因为你连他是什么人都说不上来,甚至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你只知道他是一抹靠寄居得已存活的孤魂野鬼!一个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生魂所带的怨气,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邪祟!你居然堂而皇之为他辩护,不是受了妖邪蛊惑又是什么!”
轰——
到嘴的话还没说完便如抡石子般被粗暴的砸向地面,碎裂的玄铁石地表硬生生被砸出一个人形深坑。
四肢百骸碎裂的声响拉扯起在座众人的神经,令人不禁毛骨悚然,脊背淋漓。
刘放弓着脊背忍痛咳出黑血,后怕的瑟缩拖起四肢和对面的人拉开距离。
“你...为什么....呃....”
脖颈被一双冷血的手钳制高举,那双阴寒冷漠的眸已经宣判了他的死期。
诺大的执法殿宇内死亡亦如一声脆骨声响般短暂轻快。
失去温度的躯体如无用的渣滓被厌弃的扔在一边。
“聒噪。”不耐烦的低语在作俑者的冷漠面容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
沈熠看向兄长的情绪骤然复杂,道:“咳,今日之事便到此罢,此等强词夺理不分青红皂白的罪徒,葬在外门也不为过。”
“诸位长老可有复议?”
对于沈熠忽然的问候,在场几位元老沉默如是,宗门上下唯有对“那位”的决定不敢复议,忌惮十分。
闹剧终了,人散影空。
沈月星回到自己的内院紧锁房门,昏暗中摩挲到盏台前找到茶壶晃了晃,畅快的饮了一杯早已透冷的茶水。
冰凉的液体浸入体内开始安抚慌乱的心神。
一杯不够接连又续上一杯。
没管那么多便顺势端起另一边的茶杯。
“你这是被扔进荒漠了?怎么跟没见过水似的。”
沈月星拿着茶杯的手一抖。
咳咳咳——
他被呛得直咳嗽,又接过隐匿在昏暗中的一抹帕子。
“咳...多,多谢。”
四目相对之时,沈月星大概愣了那么三个呼吸后,吓得好一阵踉跄连连退后直至背脊撞到房柱上这才停了下来。
“这就被吓着了?”月黎一步一步走向惊慌失措的人。
沈月星点点头,随即又重重的摇头解释。
“没,没有,只是,有些突然。”说完他又挠挠头,在原地不敢动弹。
像只落水的鸡崽子,乖乖在原地抖毛。
月黎指尖轻抵少年的额间。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沈月星感受额间微凉的触感与那温雅哄人的口吻,不知为何只觉面如火烧般闷热。
脑子只想起这是村口大娘安抚他的六岁小孙孙尝念的顺口。
他抿嘴难为情道:“前辈,别闹我。”
“好好好,看在你今天受欺负的份上,就不打趣你。”
说罢,月黎掌心灵息顺着少年锁骨下的灵海探入。
羸弱负伤的亏空灵海如小溪相逢大海瞬息潮涨而起,浪花汹涌翻腾淹没龟裂残损的地脉。
充盈雄厚的灵力被渡入少年的四肢百骸。
沈月星宛若体内一股巨力膨胀冲撞着心肺胸腔,抵挡不住的霸道灵压令人难忍,冷汗早已透过衣衫沁湿了衣襟。
“前...前辈,够了,不要再......”
“急什么,再一会,坚持一下。”
“可...我实在是......受不住......”
嘭——
一阵强劲灵压闯入,不过是单薄的檀木那里受得起这惊天架势,它只能轻轻地迎着天际的一抹缃色随声倒下。
昏暗不定的夜色屋里,潮红湿润的少年面容和抵在他胸口久久不愿离去的掌心。
沈蔺白阴冷低沉站在门外,气压仿佛低到了寒霜冰雪。
“你们在做什么!”
“上...上宗大人。”
“你拽我做什么,耽误我干正事呢。”
沈蔺白强势将人夺了过来,反复观看魂体的状态,冷言“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不过是一抹魂体,若使本源灵力溃散,那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月黎不耐他霸道的态度:“哪有那么夸张,不过是渡点灵力好让他尽快修复体内的伤疾。”
“再说,魂飞魄散也不是没.....”
“月黎!”
“你冲我吼这么大声做什么。”
月黎被吼得愣神,表情不悦怒视早已高过他头顶的沈蔺白。
心绪如积堵让人不爽,哪怕是荒芜虚那个人迹罕至的鬼地方数石头都没这般气竭。
他啪一声给对面的人来了一下。
“你给我说清楚?大半夜故意找茬是吧?还是你这个上宗大人当累了,想找我这个孤魂野鬼出出气?!”
默默缩在角落一边的沈月星丝毫不敢知会半句。
深呼吸表面沉着冷静内心狂澜万千的目视堂堂上宗大人被抽了一巴掌静止不动的画面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看来上宗与前辈应是旧相识,还得是前辈比较凶悍些;
被扇巴掌陷入沉默的沈蔺白摸了摸被打的地方。
“......错。”他道。
月黎双手环抱,没好气的撇过头:“听不清。”
沈月星心脏狂跳!
前辈,他说他错了!
你明明听到了的呀。
再这么下去,按照上宗的气性该要拔剑了!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厉声呵斥。”谁知对面的人回复得似乎轻快了不少。
沈月星再次陷入沉默.......
月黎满意的点头,态度诚恳,决计不跟他计较。
“所以,找我有事?”
沈蔺白也不再废话,直入主题,从空间祭出一柄通体金咒佛光的红骨伞。
他说:“聚魂伞,可以稳固魂体,有了它,你可以不受寄体限制行动,来去自如。”
月黎一愣,未等答应手中便多了这么个物件,他转了一圈伞柄将其打开端倪。
果然樱红伞骨上篆刻的金咒加持下魂体在伞下汇凝得更加轻松。
“欸,这好像是佛道神兽塔中朱雀骨锻造的上阶灵器,你给了那些秃子什么好处?那些个小气鬼以前可是连看都不让看,更别说摸了。”
沈蔺白附和:“确实小气,奈何他们实在太穷,便卖于我。”
月黎微微感慨这动荡变迁。
“居然已经落魄到变卖家产的田地,想来定是遇到什么万难之处。”
不过此物确实大有用处。
“那就多谢,上宗大人。”月黎打趣他道。
沈蔺白睫毛轻颤,眼底翻涌莫名心绪。
他低语:“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月黎摆摆手,这些年他居然连人情世故都拿捏得如此熟络。
自己颇有种说不上来的陌生感。
沈蔺白给月黎安排了专属的楼院,被月黎拒绝。
大费周章不是他的本风,况且他只是一抹魂体,平白占据一座院落多浪费,这年头连和尚都要变卖家产,他还是不给小白添乱为好。
最终选择了在沈月星旁边的侧屋修养,执拗的性子即便是沈蔺白再三劝阻也无计可施。
狭小寂静的偏院终归是回到了原有的寂静。
沈月星在床上抱着被褥沉思。
这几天所经历的事情,宛若十六年来平静石潭中被执入的石子激起的不断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