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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结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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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族后山—雪楼。
屋内,亦是两人熟悉的坐席,中间隔着的小石方茶台,香炉紫烟如轻纱云彩缭绕而上。
“你要去凤族的深渊境。”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叙述道出此行前来的目的。
桑祁一改往日慈爱心貌,肃穆沉着的问着对面的人。
月黎半点不再遮掩,干脆回应。
沉寂的屋内忽响起老者哀怨的叹息,落寞的心绪如乌云密布,不见天日般阴沉绵延。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何必对一个背信弃义之徒荒废光阴,你母亲要是还在的话,定不会同意你这般莽撞涉险。”
“那里是你说去就去的?”
桑祁恼怒甩着长袖,今日连做菜肴的心思都没了半点。
月黎胳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撑着身子,半身懒散斜坐在茶台前。
“我意已决,义父若还有什么劝说的话趁现在一并说了罢。我好当耳旁风醒醒神。”
深渊境乃是上古遗迹之一,历来有凤族神隐驻守,其中险境不得而知,更无生人敢随意进入。
既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那人已化成灰骨也当带回来洒在母亲坟前才是。
桑祁看出了他的决心,只觉如鲠在喉,瞬间又苍老了几分。
“你现在就是欺我人老,说不动你。”
如颓败的猛兽放弃了挣扎,转身从角落破烂的篓里掏着什么物件。
咣当一声!
随着金属碰撞的动静甩在月黎面前。
月黎驾轻就熟的将物件一个个依次展开,篆刻的咒文久别见光后亦是愈发熠熠生辉。
入眼的都是老家伙私藏的法器和灵宝妙丹。
对面的人干脆背过身去,捋起白须没好气道:“都给我带上,别到时候真死外面,给本族丢脸。”
月黎听得心间一软,老实将东西收到自己的空间去。
他舔着脸笑道:“还是义父疼我,阿黎此番一定全须全尾给你个交代;我还听闻那绝境中的凤凰木乃是炼器神材,刀剑不入,水火不侵;届时我将它稍回来给你炼个结实耐用的置物器皿,也省得您老用那竹篓子堆东西。”
桑祁眉宇紧皱,听不了一点,不逊轻哼:“你知道个屁!这叫低调,低调你懂么。”
况且这是柔儿的手作,世间仅此一份!
他不耐烦冲着朝自己行谢礼的孩子摆手:“还站着做什么,快去快回,难道你这大舅舅真要缺席怜儿的婚事不成?”
月黎一愣,被舅舅二字唤得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尖。
“怎会,小家伙的诞生礼我都备好了。”
“哼!知道就赶紧滚,省的打扰我琢磨那婚宴食谱。”
月黎果断识趣熄了檀香,关门离去。
此番一行定数莫测,心中顾虑的几处算是松了一位。
夜已入半,玉盘皎月高升。
药谷后山小径传来仓惶急促的脚步。
“大半夜跑去哪?”
闻声浑身一僵,看清来人正是月黎后,冷漠的将搭在肩膀上的手扯开。
“不用你管。”
少年的双眸在夜晚透出锐利的疏离的神色 ,浓浓的敌意令月黎收回了想要探究的心绪。
这小子除了鹤山,不管见着谁都一副死人脸。
懒得与他置气,退开了阻挡的道路让他离去。
叩叩叩——
依旧无人应答。
月黎正想推门而开,怎知紧锁的双门应声而开。
来人不是鹤山还能是谁?
月黎在他眼前晃了晃带来的玉春酿,直接越过他,头也不回来找好位置摆上小酌酒具。
高举酒樽在空中和鹤山相视一笑。
“小酌解千愁。”
一进内阁满眼人为置乱的器物,和开门人脸上的惆怅的表情,再加上方才撞见的那炸毛的小黑脸。
模范师兄弟的典范代表居然也有吵架内讧的一天。
玉春酿清冽爽口,对这杯中之物越发喜爱。
鹤山干脆换上了一口小圆瓷碗。
月黎笑他酒鬼。
鹤山苦笑摇头,爽朗仰头一饮而下想要驱散心中不畅。
“大半夜寻来当真只为小酌?还是为了你与我之前的冲撞特来赔礼?”他道。
月黎这才放下酒樽,嘴角笑意更甚。
手中不忘给空杯的人续上玉液。
“你看你,咱两谁跟谁,还赔什么礼?!见外了不是。”月黎嘿嘿讨喜笑说。
鹤山及时收回涣散的理智,将倒满的酒樽放下。
事出反常必作妖,赌一颗灵石,月黎这家伙又想给他搞事。
他直问“又有什么事?”
他亦爽快直言,道出缘由。
鹤山眉宇紧锁,陷入沉思。
“此行凶险,你有几层把握?”他低沉道。
“啧,你怎么也磨磨唧唧,跟那老家伙一个模样?!放心,速去速回,劳你费神盯着点外面那些杂鱼便是。待我归来后一并清理。”
如今外界郡萧拉拢人心的势力愈加复杂,加上不知道从何而起的谣言将矛头指向了月族神隐后山,这几日不乏打着求医旗号擅闯后山的人屡增不减。
人心叵测,嗔痴欲念,当真是不可抗力的存在。
鹤山沉声道:“近日抓来的人口中比比皆是那后山的神隐传承,你可知?”
月黎冷笑。
“传承?我看是那些打压许久的杂碎,按捺不住气性想寻死的借口罢了。”
他指尖轻握,掌心被碾压化成一抔白尘的酒樽随风扬去。
月黎淡淡拍手抖掉上面的尘烬:“他们想去就让他们去吧,反正后山的结界禁制足够让其有来无回。”
看似慵懒没心没肺实际冷冽杀伐的人从来都没变。
“随你便,这年头谁还能拦得住你?!”
对面的人高举酒樽,一饮而下。
舒爽顺畅的发出一声赞叹。
两人默契相视,在冷月下长笑畅饮。
鹤山抬头,一时想起了什么。
“沈宗近日来信,眼下人心慌乱急需稳住内门主脉人等,你哪位小怕是少主真要回去继承宗主之位。”
只是宗门落寞,人心不齐,回去也是一堆烂摊子。
赤子年少又该如何总领全局说服那悠悠众口?
鹤山替小少主叹了口气。
月黎愣神,沉默几个呼吸后啪的一声放下酒樽。
“你怎么不早说?!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何时走?!”
鹤山苦笑摇头看着那潇洒匆匆的身影。
无奈腹诽。
倒是想和你说,你也没给我机会啊。
也不知怎的竟转眼便来到了少年的修养之所。
月黎在门外来回踱步。
此刻的心绪不知为何颇为复杂。
许是不舍许是顾虑但他深知多半的应是对少年的担忧。
算了,夜色已深还是不打扰小孩睡觉了。
吱——
厚重紧锁的外门在他转身之际缓缓打开。
是沈蔺白。
少年墨发如瀑散落在腰间,一袭单薄松散稍乱的衣衫显然是方从床上爬起,他揉了揉惺忪的眉目,歪着脑袋一幅人畜无害的表情怔怔的映起对面的人。
“有事?”他问。
月黎见到他的时候总是心尖变得软绵绵的,繁琐复杂的心绪一时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路过,就想来看看。”
少年转身邀他进来,在谈吐中便嗅到了那人沾染的丝缕酒气。
“进来吧,我亦有事与你说。”
沈蔺白按照记忆中的步骤沏了一壶热茶。
平日鲜少喝茶饮,不过是见着月黎爱喝他也留意学了些,好在步骤简单,无人之时多试了几种也就会了。
“清茶醒酒。”少年递一杯沏好的热茶。
月黎顺势接下,诧异的嗅了嗅衣袖的味道问:“酒味有很重吗?”
他饮下一杯不够,清淡温暖的液浆到了肚里确实令人舒服不少。
泡的居然还是他平日极喜的白袅。
不禁令人诧异少年究竟是什么时候也爱上饮这温热之物的。
他干脆直接拎起茶壶接连续上几杯。
慵懒的撑着下巴凝视着眼前的人。
寂静的屋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听说你要走?”
“我要归宗。”
两人异口同声,目视双方。
月黎瞬间收敛心绪表情肃然。“你的状况他们知道吗?”
沈蔺白一时正襟危坐应道:“这几日在药谷的修养,伤势已然痊愈,归宗自然无碍。”
月黎看着少年强作镇定的模样,又劝慰道:“只是你那残败的灵海还需从长计议。”
沈蔺白闻言,竟释然笑了。
若是以前他或许会自弃,不愿与人相对,可如今不一样了,他找寻到了存在的意义。
这一次绝不再失。
他目光灼热,不再拘泥性子,澄澈的眸透着几丝执念。
“月黎,多谢你。”他郑重道。
月黎怔然,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少年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不少。
心中满是欣慰。
他不敢与灼热的眼眸对视撇开脸。
“知道了知道了,少跟我来这套。”
小古板忽然长成大古板,总觉着那不对劲。
月黎起身,在屋内虚走了几步。
“那黑耀珠可还在?”他忽问。
沈蔺白摸了摸一直收在怀中的珠子,却没拿出来。
“在行囊中。”
月黎满意的点头,他走近少年。
摸了摸才长到他肩膀高的脑袋,眉眼满是慈爱。
“收好,若是回去受了欺负,千万别忍着,记得叫我。杂鱼也只是口舌发痒聒噪些罢了,有我在他们不会将你如何的。”
“受了委屈,可千万不能再憋着了,知晓么?”
沈蔺白藏在长袖下的指尖颤抖的蜷缩握在一起。
低着头不敢言语,生怕温热的眼眶再滴出懦弱的水来。
他不能总是这般孩子气性。
“什么时候走?”
少年竭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垂着脑袋嘶哑回道:“明日。”
感受到发丝传来的暖意的大手一瞬僵愣悬在空中。
月黎喃喃。
沈老宗主的病疾不是一日两日。
“怎么这么快,你这小子到底瞒了我多久?!”
沈蔺白抿着唇,宗门传讯已又些时日,但他却总是贪图不舍这里的时间。
头顶再次想起温柔熟悉的口吻。
“罢了,回去就回去吧,左右也怨不得你。”
揉了揉少年的脸肉,滑腻软弹手感极佳,不妄这几日的药膳,终归是养肥来一些。
他道“别老愁眉苦脸的,小心长皱纹变成小老头!说来这几日我正巧也出门在外,待我归来给你捎个礼物可好?!”
宛若哄逗孩童般的语态,少年却颇为受用。
他轻道:“那你别忘了。”
月黎和煦浅笑。
“忘不了,肯定忘不了。”
“好,我信你。”
“时间不早了,抓紧时间歇吧,明日归程也少些乏累。”
话落,怀着舒畅心绪的月黎就连离去的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人早已走远后,屋内灯火泯灭,少年久久伫立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摩挲起那人饮过的杯沿,此刻睡意荡然无存,反倒是胸腔中隐匿尘封的灼热令人焦躁难耐。
他干渴的饮下那杯中尚存的冷液压抑着什么。
许是微醺的月黎也没有发现,屋内的床榻上没有半点主人入睡的痕迹,锦被规整的叠在角落。
方才他看到的样子,也不过是少年的故意为之。
此刻也只有怀中的黑曜珠知晓,早在感应到月黎在附近时,他的契主早在屋内久久等待多时了。
干涸皲裂的大地无边无垠,不落的白昼自打月黎踏入此地便从未变过。
时间仿佛凝固一般停止流逝。
脚步在一条深不可测的裂谷巨渊前伫立,灼热的空气蒸腾起地面的沙粒从细小的漩涡逐渐凝聚成铺天盖地的风尘暴贪婪的席卷吞噬入侵的来者。
似有一人在风眼处操控。
月黎穿过风沙层来到阵眼发现此处却空无一人。
难道又是幻境不成?
“阿黎,我儿。”
月黎心惊一恍,猛然回首,能视的距离也不过一丈,风沙如细小柳刀刮得生痛,划落的血珠混着沙尘成为风暴的养份。
只是一瞬,月黎便觉得周围的风停了下来,脚底下的地面忽然悚然塌陷整个人如深渊执下的石子无声无息的坠落。
咳咳——
站稳脚步,月黎嫌弃的将嘴里的沙子吐出来。
“我的阿黎儿,真是许久不见。”
月黎似乎忘记了呼吸,凝视起眼前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哑着干渴的嗓子轻唤起记忆中许久未言的称呼。
“父......亲?”
只见他递过一个羊皮水袋,笑着眉眼道:“能找到这干枯境地一定受了不少苦吧,来,先喝点水缓一缓。”
月黎不知所措,不知当接不接,轻瞥了一眼水袋还是接了过来,灌了一口。
披着一身兽裘猎衫略显褴褛的人却丝毫不显颓败之色,反倒是坚毅深邃的五官给人一种粗狂的狂勇之态。
月黎忽觉脚步灌铅般沉重难动,眩晕感接踵而来,肢体不受控制倒了下去。
名为“父亲”的人蹲下来端倪了片刻。眼底满是轻蔑。
“到底跟他是父子,一样蠢钝如猪。”
身子倾斜而下手化利刃朝着他的心头骨处狠准而下。
血液如泉涌喷洒一地,惊恐错愕交杂之下受伤的却另有其人。
无面捂住胸口被捅穿的血窟,难以置信的怒视眼前一副傲然姿态的月黎。
还未喘息片刻,银月线无影穿刺入他的肉身随着他吃痛的闷哼紧紧的束缚住了他的四肢,只待操控令下便能让他五马分尸。
下颌被月黎厌弃抬起,左右翻来翻去的看了个便。
“这张讨人厌的脸你倒是化得有九成九的真,你要是个哑巴,我还真就信了你的鬼话。”
“一路上煞费苦心引我到此地,可别告诉我你真想跟我认亲?!”
月黎翻飞灵力,银月线缓缓剜起血肉露出血淋白骨。
无面挣扎不得,忍痛不怒反笑。
“我到底哪里犯了错漏让你抓到,要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月黎打量以是砧上鱼肉的猎物直言不讳:“先不说你那无色无味混入水中的毒引,我家那位,纵使摸爬滚打只要还剩口气吊着就绝不会出手的死脾气,就算路过的狗都摸上一把也绝不出手帮忙,更别说送水这档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他不把你的水源抢走就该谢天谢地。”
“要怪就怪你只学到他的表皮,他的黑心你怕是还没见识到半分。”
月黎决计不再与他废话,操控他体内的月银线直击五脏之心。
深入骨髓的锥心痛楚令无面咬碎了牙,嘴角流出的黑血融入砂砾之中无声无息的凝聚成一簇黑影。
呃——
被绞断的四肢血柱随即喷涌溅染了衣衫,躺在血泊中的人彘五官开始消退诡异的化成了一团活肉。
蠕动的活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成一朵肉芝,首尖黑如漆泽,角若珊瑚伞炬通体肥硕白脂。
竟是岁葵!
岁葵素有不死不灭肉身之名也正因拥有如此梦寐以求的奇珍特性,古籍中记载早在它的踪迹入世之时便被炼丹师采掘灭种了。
怎会出现在此。
愈发硕大的巨物触角来势汹汹,月黎翻飞冷剑逐个斩落怎奈此物肉眼可见的恢复速度难缠至极。
轰隆——
狭隘的地隙谷底难以施展,天际的一抹光束令人眼前一亮,脚底轻盈一跃雷霆之势纵上悬空。
“丑东西,敢不敢上来跟我打。”
岁葵望着天边狭小如豆粒的黑点,肥大修长的触角张狂的抖动撞击,撼动的周围的碎石地面被深深的砸出一道道裂纹,似在狂笑似在愤怒又似在久别的呐喊。
“这么胖也不知道找个宽敞点的地方呆。”
月黎手持邀月呼啸之势悬空迸发冲斩岁葵的上首,只听轰隆声响肉身沉重倒地。
被忽略在月黎身后的早已伺机而动的触角蛇形般将人拽落卷回谷底。
得以近身的触角张开细小的口齿在月黎的脖颈处交缠而去。
“唔......”
许是听出了其中的意味,岁葵的齿口恨不得将他的肉给吞了,触角顺着血液渡入的毒素越发猛烈。
随着毒素发酵月黎只觉浑身僵直不听使唤,视线开始模糊不定,耳畔硕大的岁葵似乎成了一个人样。
“我知道你,月黎......你是第一个与我本体战斗的人类,要不是那个讨厌鬼让我放了你,我多想把你留下来,嵌进我的肉冠里留下来永远陪着我。”
硕大滚动的肉触兴奋的分泌出粘腻的毒液,滴落的液体将本就龟裂的石壁熔成了黑烟。
“滚......”脖颈处的窒息感令他苦不堪言。
岁葵贪婪的垂涎着粘液,触角挥舞狂乱“你果然是个非比寻常的活物!我改变主意了,我要你,我一定要你。”
“你........为什么.....”
“为什么?”
面对质问的岁葵挠挠另一条触角,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只知道要听那个讨厌鬼的话。
它又挠了挠肉冠上的黑首尖。
“按你们人类的说法,就是受人所托,把你骗进来,给你下毒,但是又不能白白把你药死!”
肥硕的触手发出嘿嘿粗狂的笑声。
“你!”
月黎在最后这短暂记忆中失去意识。
空旷的古虚入口,他终于惊醒。
警觉环顾四周如初到般死寂又干涸,灵海中蕴杂的毒素依旧在扩散,那只硕大的肉岁葵却不知所踪。
背后的人究竟是什么目的,难道只是仇家上门单纯的为解气不成?
但为什么又要将他放了。
天际一线早难分昼夜,在这没有时间的结界里自己也不知道耗废多久。
他杂乱的心神总觉哪里有什么差池遗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