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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城门深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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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暮色至,嬴政坐在蕲年正殿阶上,神色沉静,眸光却比平日更亮更炽,像是盯紧猎物伺机而发的凶兽。丝竹之声骤然激越,嬴政思绪被搅乱,垂眼看向殿中跃动的舞姬,长袖翻飞,裙裾兜旋,绽出极致艳丽的红。嬴政被这一抹艳红刺得闭了闭眼,忽然觉得,女子清冷点也无妨,脱尘些也挺好。缓目一息,重又睁开了眼,正好瞧见自殿外而来的蒙恬。待他走至身旁,俯身悄声禀道:“王上,宫门令李彻已将雍城四门封锁。”
雍城叛党开始行动了。嬴政心下冷笑一声,嫪毐果然如此急切,连夜动手,一日都不想多等。
此时此刻,封城消息也传到了昊天殿。玄阳君以修行之人不喜热闹之由,辞了晚间宴会。姜漪去了昊天殿,两人正好一处做伴。二人也得了消息,立刻上了玄枢塔,取过红色长幡挂在最高层的塔檐上。高处风大,长幡凌空扬起,于无垠的夜色中划过一道血色般的绚丽。
斄邑城楼处安排了士兵日夜瞭望,一旦玄枢塔上挂了长幡,就代表着雍城异动,大军即刻起兵。姜漪望向斄邑的方向,见对面燃起了烽火,蓝田大军已收到了消息。她放下心来,转身准备下楼。
突然,余光扫到南门城外官道,一大队兵马正朝着雍城飞驰而来。姜漪看向玄阳君,二人目中透出震惊。嫪毐派来的援兵,竟如此快就到了。这是出乎预料的变故,得赶紧通知嬴政!
嬴政接到消息后,借故离开了宴席,同蒙恬急速赶至昊天殿,进门后直接开口:“多少人马?”
姜漪本已心如擂鼓,但看嬴政面色镇定声音沉着,不由也跟着定了定心:“约有5千。”
5千,嫪毐兵分两路,绝无可能调出如此多的兵力。戎翟不可能给他太多人手,六国虽可能暗中助力,但绝不敢直接派兵入秦。如此只剩一种可能,他手中除了自己的私兵,多出来的,只能是是秦国的兵。
嬴政咬牙,区区列侯胆敢擅自调军,他真是不想活了。不过眼下不是调查他如何拿到兵权的时候。燃眉之急,先要想清楚雍城该如何守。而守城策略制定的前提,是要清楚城外这队人马的战力如何。
姜漪喃喃道:“雍城和咸阳,私兵和秦军。如果我是嫪毐,该如何排兵?”以指蘸水,在案上写画:“雍城有王上和众卿,控制住雍城,封锁了消息,那么王上和秦国朝局就成为了嫪毐刀俎上的鱼肉。咸阳是王都,只有拿下王都,才能真正意义上切断王上的退路,他篡来的权才能握稳当。”
然后,又写下几字:“秦军战力自不必说,但嫪毐是通过不正当手段谋得的调兵权,其名不正,到底心虚。封地私兵虽战力稍差,却胜在绝对忠心可靠。所以……”
所以,姜漪推断,嫪毐会亲自督着秦军攻咸阳,而将绝对信任的封地私兵派来雍城单独行动。
嬴政笑看姜漪:“结果无错,但过程太复杂。”然后从善如流地解释道:“矫诏偷来的秦军,他怎么敢派到寡人亲临的雍城?”
姜漪一拍脑门,对啊!秦军若是见到他们“奉命”攻打的是秦王,自然知晓嫪毐所传的是假诏。况且王玺和虎符俱在雍城,到时拟份真的诏书出来,令秦军反过头去攻打嫪毐。这简直等于给嬴政送温暖送爱心!瞌睡了送枕头!把秦军上赶着迢迢地给嬴政送了过来!
蒙恬听二人分析完,旋即单膝跪地,郑重道:“臣愿领半数郎中卫去守城门,拖住袭兵。其余兵力可由樊於期率领固守蕲年宫。”
蒙恬的这个请命,打得是拖延时间的主意。如此设两道防线,比任由城外来兵进城,再集中所有兵力守蕲年宫交战,更能争取时间。但雍城嬴政的兵力本就比嫪毐的叛兵少,数量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再行分兵,如此一来,这第一道防线,基本相当于炮灰,有去无回。此法既打得是争取时间的主意,那么放眼雍城,郎中卫无疑是最强战力,由蒙恬率部前去,可最大限度牵制敌军攻势,拖住半日等到援军绝无问题,最终赢局稳操。可是蒙恬和这半数郎中卫,则必死无疑。
嬴政看着蒙恬,并未发话。
姜漪也看向蒙恬,他的眼中坚定而赤诚,眸子燃得极为明亮。不由想起自己初来时的那晚,彼时他看不见姜漪,眼神恐慌又愕然。虽然二人算不上相识,准确地说,自昨晚姜漪显身后,蒙恬才算与她打上照面。但于姜漪而言,蒙恬早已是旧识。不只蒙恬,郎中卫是秦王近身护卫,姜漪住在章台宫的这些时日,也早已将他们中的许多人看得脸熟。此一战,这些人中,能活下来的,会剩几个?
对于这个时空来说,姜漪是局外之人,自来到这里,她就告诫过自己独善其身。但有些时候,丝线般缠缠绕绕的情感,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时间中渐渐生出,无法被理智轻易割舍。
姜漪深吸口气,站起了身道:“我亦有一计,且说来听听,供王上参详。城外嫪毐的私兵与雍城叛党定不相识,双方接头,必会携带证明身份的信物。若我潜入城楼,在他们未及验明身份时,暗中射杀私兵统将,私兵定以为城门卫已被王上控制,让他们先打上一波,内部消耗消耗,再由郎中卫解决剩下的残兵。”
嬴政当即皱眉:“你的箭术不过尔尔,上战场无异于给敌人当箭靶。”
姜漪心内翻了个白眼,她的箭术可是嬴政亲自教的,哪有师傅如此贬损自家徒弟的?耐着性子又道:“我虽箭术不精,但准头却尚佳,王上忘了还曾夸过我呢?”
嬴政想起教她数月之后,姜漪请他评价箭术学得如何,他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手臂无力,箭气绵绵。”再望向前方箭靶上零星的几支羽箭,又补了一句:“准头还行。”
明明他说的是“还行”,这人怎么竟理解成“尚佳”了。
姜漪瞧着嬴政似是记起来了,继续说道:“我是暗中射杀,又不是在战场上过招。而且只射一箭便可,能做到的。”
蒙恬不解问道:“可是城门卫已被嫪毐策反,女姬如何潜上城墙?”
玄阳君接了话答:“老夫可将玄鸟灵气暂时引离小友身体。”没了灵气,姜漪就能恢复到他人不可见的状态了。
嬴政没再反驳,吩咐蒙恬道:“你送她去,务必将人安全带回。”
玄阳君将灵气从姜漪身上引离,然后递给蒙恬一枚符箓:“将此符带在身上,虽看不到人,但却能听其音。”
雍城南门,更深漏残,夜色如漆。城楼处的火塘仍在吞吐红焰,将铁戟映出冷冷幽光。城楼上的宫门丞赵勇拿下腰间别着的酒囊,仰头饮了一口,对身旁正纵目眺望的人说:“大人,王上今日加冠,神女天临的事你听说了吗?这样的神迹,是不是说明当今王上是连神仙都认可了的?你说咱们现在要造他的反,会不遭天谴,被神仙降几道天雷给活活劈死?”
城门令李彻闻言喝道:“胡说什么!当今王上并非嬴姓血脉,乃是赵姬与吕不韦私生之子,我们起兵讨伐,那是替天行道!”
赵勇讪讪将酒壶别回腰间,咋了咋舌:“可是神女一来,原本跟咱们一伙的宗祠卫就反水了。剩咱们这点儿人,能干得成不?”
李彻心内暗恨,不光宗祠卫临阵倒戈,就连卫尉别营的人也迟迟没来。这群竖子,不过是想坐山观虎斗,看哪方占了上风再站队,没骨头的墙头草。
“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长信侯已经在咸阳动手了,我们难道也做那临阵倒戈的软骨头?再说了,如今咸阳空虚,长信侯携重兵至,王都已然在他瓮中。只要我们稳住雍城局面,来日论功行赏,都是开国之臣,难道不比当一个区区守卫过得好?”
正说着,原本栖在城墙上的一群夜枭骤然惊起,来不及盘旋便急急掠进了苍茫夜色。阵阵马蹄声传入耳中,李彻顺着声音望向官道,大队兵马已然抵近城门!原本的忐忑焦虑此时都化成兴奋雀跃,他一掌拍向赵勇脑门:“愣着干什么!咱们的援兵到了!快随我去接人!”
赵勇也望见了城外情势,嘿嘿笑着道:“是!大人果然英明!”
二人急急下了城楼,大步往城门口走。
城内方向却突然传来一阵马踏青石之声,转眼,一骑已飞奔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