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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呼呼吃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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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暖和的小南风吹来,日色借着海水的波浪荡漾进船舱,霎时笼罩出一室的旖旎。
十二本就生的漂亮,只因常年在海上漂泊,加之食物匮乏的缘故,他面颊有些消瘦,脸色比常人更苍白一些。
此时病重,病恹恹的脸颊上添了两抹莲瓣之粉,仿若醉态,偏又浓得纯粹,淡得相宜。
这不得不使朗粼想起了那一日的春闺,也是这般旖旎的日色,也是这般莲瓣之粉的醉态。
那是原珏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也是他们第一次偷吃禁果,抛却天族所有的桎梏,抛却世间所有羁绊,他们疯癫、吼叫、销魂蚀骨……
禁忌,什么才叫禁忌?
一滴泪,从原珏湛蓝色的眸子里滴落,幽幽地,阒然无声,敲疼了那颗万年孤寂的心。
“如何想到这些了?”朗粼走出船舱,双手攀着陈旧的船栏,伫立良久。
孤寂的眸子映着怅惘,仿若追忆情思,又似沉溺情网。
倘若此刻叫人瞧见了,决然想不到,面前这般彷徨的情郎,便是天地间杀伐果断的清粼神君。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况且十二受的剜心之痛,纵是朗粼用蓝凝珠给他重塑心脉,可他终究是凡人之躯。
此后的五六日,十二内伤反反复复,整个人病恹恹的,连说话都提不起精神,更别说去驱赶朗粼了。
朗粼心知他受的痛楚,哪里敢离开一步,他自然而然地照顾起他的饮食起居。
当然十二是不肯接受这种照顾的,但是架不住朗粼会挑时候。
当十二发烧烧得口干舌燥,神智都模糊的时候,朗粼端来一盏温凉的茶,一汤匙一汤匙地喂到他嘴边。
再后头,十二神志稍稍清醒,但腹中饥饿,身体虚弱无力下榻时。
朗粼不知从哪里搜罗来一堆糕点,纷繁复杂地摆在榻边的小几上,芳香四溢。
十二只认得其中的云片糕,其余例如枫糖糕、杏仁酥、兰花饼什么的,他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尝了。
十二眼巴巴望着那些甜食,不住地咽口水,这时朗粼再拎来一个红泥小火炉,紫砂茶瓮,慢火煮起那瑶池拿来的天青云雾茶来。
茶香袅袅中,他自添了一杯,又给十二斟了一杯。
此时的十二闲坐在榻上,掌上把玩着青锋匕首,一下又一下,他挑着云锦被子上的刺绣玩。
寒光凛凛的刀尖这划断一片金线,那边挑断一圈五彩蚕丝绣线。
十二眉目疏冷,动作果决,与其说他是在玩,更像是向朗粼示威,船舫中颇有种风雨欲来的意味。
朗粼悠悠然品着一碟梅花酥,不时呷一两口清茶。
他吃得那般舒心惬意,十二怎能不眼热,过了一会,朗粼主动挑了一块兰花饼,递去十二嘴边,口里说着:“你快尝尝,我怎么觉得这饼味不对呢!”
十二心想,这么香的饼怎么会味不对,张嘴就咬了一口。
嘴里的还没咽下,朗粼那边又递来一块杏仁酥,许是朗粼靠的太近的缘故,十二突然反应过来。
只听见哗得一声,手起刀落,香脆的杏仁酥霍地从中间劈开,细末洒了一地。
若不是朗粼撤手的速度快,手指非得给他削下来:“这么好的酥可惜了!”朗粼急声叹惋,他说着望了望红木攒盒:“只有最后一块了!”
十二抿唇不语,一双清透的眸子直盯着杏仁酥。
朗粼悄悄瞥了一眼十二,他故作姿态地拈起那酥,正待放入自己口中,却听见铮地一声,十二手中的匕首猛地扎入紫檀木几上。
朗粼一个激灵,将酥送到十二嘴边:“喏,你尝尝这酥!”
十二馋得舔了舔唇,犹豫半晌后,他伸手接了糕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他只觉得这酥香甜可口,比米糕都香甜。
嘴里的还没咽下,朗粼那边又递来两块枫糖糕,十二一手接了一块,正吃着,朗粼的手蓦然伸了过来。
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轻抚上十二的额头:“可算不烧了,你要是再烧下去,我得把太上老君炼丹炉砸了……”
十二一心就只有吃食,哪管朗粼嘴里说着什么。
每样糕点都尝过来,十二约莫吃了八九块,仍不过瘾,朗粼见状袖子一拂,糕点悉数撤下。
“糕点甜腻,吃多了积食,你喝口茶水!”朗粼端起小几边滚烫的春茶,指尖暗暗施法,霎时杯中波纹荡漾。
待递到十二手边之时,茶水正是适宜入口的温度:“不必吃太饱,稍晚些我着人做龙须面来。”
十二闻了闻那茶水的味道,似乎有股苦味,清秀的眉头不自觉蹙起,自是不肯喝。
朗粼当即换了盏白水,十二还是不肯喝,朗粼遂叹了一口气,轻车熟路走到厨房,调了一小匙玫瑰露放进去。
自从十二尝过一次带有甜味的水,便不能接受寡淡的白水,朗粼虽不喜欢他过分嗜甜,但此时怜他在病中,自是事事顺他的意。
他又恐他吃腻蜂蜜,又寻了各种果酱、花露、蜜竹汁轮番备着。
晚间,朗粼送来两碗热腾腾的龙须面来。
只见剔透的玉碗里盛着六四分的汤面,雪白如细丝的龙须面略略高过清透的骨汤,面上一小撮鲜鸡丝,一撮绿葱花,搭卧着一只荷包蛋。
殊不知这简简单单的两碗汤面,却是高阳岛的三个大厨轮班做了两天才完成的。
十二从未正经上桌吃过饭,别说是饭桌上的礼数,就连筷子也没用过,当然他也不傻,用手抓取滚烫的汤面这种事,自然是不会做的。
只见他把象牙金箸插入面汤之中,笨拙地往左手边转了三四圈,面条便被卷成一颗鸽子蛋大小,裹在筷尖之上。
十二把面团拎出汤碗,呼呼吹凉,他吃面时,那圆鼓鼓的腮帮子像极了吃板栗的小松鼠。
“别烫着!”朗粼笑眼看着他,他毫不理会桌帔上飞溅的汤汁,也不纠正十二粗鲁的吃法,他取了另一碗面与十二同吃,吃得温文尔雅,仪态端方。
朗粼此举倒不是嫌弃十二的吃相,他只是给十二示范另一种吃面的方式,至于十二采不采纳,他并不管束。
毕竟吃喝二字,最是随心随性,何苦用世人的眼光,去打破十二的快乐呢!
再说回来,十二吃相真的粗鲁吗?何不见深海里豪吞狂噬的鲸鲨,何不论密林里撕咬抢食的虎豹。
哪知十二误会了朗粼的一片苦心,朗粼才吃了一口面。
十二便以为他是来抢食的,当即抱起自己面碗狂吃起来,吃得那叫一个饿狼扑食,活像三天没吃饭的饿鬼。
朗粼真以为他饿坏了,忙把碗里的荷包蛋给他夹了过去。
十二看见碗里多出一个蛋,吃面的手顿了顿,他疑惑地抬起头,乌黑的眸子在朗粼脸上扫了一圈。
他学着朗粼的样子使用筷子,把碗里的荷包蛋送了回去。
这倒是让朗粼意外了,正当他愣怔之时,万万没想到,十二光明正大地把他手上的面端走了。
“呃!”朗粼正要说什么,十二的目光倏地扫了过来,那般冷森森,满含着敌意与戒备,这让朗粼沉默良久。
***
自那日神殿金光漫溢,朗粼再也没有露过面。
加之金鳞殿的内侍官公开采购伤药,就连影鱼国的国宝——七海莲息,悬云国的国宝——玄清枝,都一并送入阆山药库。
对此,高阳岛内忧心忡忡,海族族长虽出面安抚了民众几次,但事关君上安危,君上本人不露面,谁安抚都没用。
恰巧七月十九这天发生了月食,距离元岛东北面二十五里远的沂海之眼突然喷涌。
离上一次喷涌而导致的妖兽作祟,已过了两百三十年。
因而,岛内仙凡惴惴不安。
对于海族族长及上层的执法者来说,君上“隐匿行踪”并不是什么稀罕事,除了往沂海之眼多派两只船监视外,岛内一切事务运作正常。
唯有七桅船案,因君上的格外关切,加上那名叫做“十二”案犯未到案,暂时搁置了下来。
此外,朗粼的“失踪”也让打定主意决定自首的空兰,产生了一丝侥幸心理。
为什么神君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就在这时候不见了,一定是老天怜惜我空兰,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好机会。
为此,一向淘皮捣蛋,不知礼法为何物的空兰一猛子扎进藏书阁里,早晚翻阅典籍,寻求破解之法,这让不知情的空境非常意外。
空兰起先看的是如何修复仙玉,怎么隐匿仙器上的他人气味,怎么把仙玉送回而不被原主察觉。
到后来翻到上古秘术,再后来又翻到人间的话本小说。
例如什么久别重逢、洞房花烛、破镜重圆、空兰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废寝忘食。
八月二十六日,岛内天气阴沉,空境担心住在官学读书的空兰会冷,特意吩咐给空兰送晚饭的小厮,再给空兰捎件薄杉。
过一会小厮来报,小公子的柜门用仙印锁着,取不出衣服,空境本想作罢,好巧不巧,一阵冷风夹杂着细雨刮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