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年与稻荷》七月有利

1、穗年与稻荷（上）

　　穗年他不见你。

　　一直求证无果的我心情也差到和这阴暗的天一样，在最后已经无可奈何的绝望中和父母离开了这个城市。我一直以为他会追寻我来，因为他说过想和我一起生活，而我也相信着，但是在火车缓缓开启后，他都没有出现。心里冷然断绝了全部对穗年的期待，无欲无求的离开了这个曾经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城市。

　　那一年，我才十八岁，穗年二十岁。

　　------------------------------------
　　-------------------------------

　　终于得到家族原谅的父母已经如愿的回到老家，作为他们唯一儿子的我在后来我们一家三口相依为命三年的小镇继续经营那间杂货店。这里的经济很不发达，农耕用的多还是牛车，交通巴士一天也只来一趟，中午十二点落站，一点开走。每天每天都是少量的人流，杂草野花丛生的小道很干净，显少能见到外人。

　　我的杂货店坐落在一处荒凉的田野附近，用木头做成，依河而建，屋后面就可以看到一条河，缓缓蔓延进深邃幽暗的山林间。屋前有个小院子，里面栽种着红艳欲滴的曼朱沙华，团团锦簇，迎风摇曳，妖娆而诡异。我的工作不外乎就是简单的搬运杂货，每天早晨把别人所需的货亲自送到他们家，来回穿梭在整个小镇，然后傍晚回家结算帐目。

　　一天如此，一年如此，从父母回老家至今七年，我都是如此一个人过来，没有所求，没有所念，以为今后一生都将注定于此的某天，我重新遇到了穗年。

　　某个清冷的早晨，房门无预警的被轻轻叩响，穗年修长单薄的身影就在那里，岁月抹去了他年轻的潇洒自在，风雅高贵，却仍保留着他干净清爽如春风般柔和的色彩。他的眼睛还是如初遇时的那样明亮，带着淡淡的忧伤却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他来了。十年后，三十岁。

　　我们相互凝望了很久，似乎都想在彼此的身上寻找说话的契机，却总是无奈的欲言又止。我在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那份惊讶在明白他确实在此的时候慢慢转变成无言的哀伤。

　　他来了。三十岁，明明是人生最盛顶的时期。

　　稻荷。

　　进来吧。再次听到那温柔清醒的音色，除了内心一阵动荡外我实在不敢再看着他，于是草草启了唇便低下头转身进屋。自顾去简陋的厨房内冲了杯菊花茶，回到客厅时穗年已经进屋，却仍然很拘谨的站着。

　　坐吧。我把茶杯搁在木头制成的粗糙圆桌上，自己先挑了块凳子随意而坐，不看穗年，也不说话。碰碰碰是移动木椅的声音，面前阴影一盖，我略略抬头，穗年在我对面坐下来。

　　喝吧。我有点不自在的把茶杯推到他面前，然后快速的缩回手，生怕他看见我在颤抖。

　　谢谢。他平静如细水流过的声音让我原本想伪装的脸顿时一热，我知道不管过了多少年，我还是无法淡然的面对我对他深深的感情。即使，曾经那么绝望的被伤害过，此刻再遇的喜悦还是远远胜于哀怨。我想我很犯贱。

　　稻荷。他呼唤我的声音拉回了我失神的思绪，却只能让我更加不知所措。

　　我找了你很久。他说，从你不告而别的那天开始。

　　不，不要开玩笑了。心里升腾的委屈让血液沸腾，我生怕自己会哭出来。他的话就像残忍的利剑，割开那处已经结巴的伤口，再次让那些隐忍的记忆流出来。

　　穗年，这样说真的好残忍。可是我只能紧咬唇齿不语，不让泪腺崩溃。

　　稻荷，我。。他似乎还想解释什么，可是我不能给他机会。我猛的站起身，告诉穗年，我还有工作。然后头也不回的奔出屋，骑着我的自行车逃离般驶开，也不想在意从穗年身边擦身而过时斜眼瞥到的他寂寞的光芒。

　　穗年，我从未忘记。­

　　-----------------------------------
　　------------------------

　　唇舌微启，三途川。

　　五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带着我逃离家族，辗转来到这个与世无争的破落小镇，开了一间杂货店。

　　时光荏苒，刷走青春却沉甸甸的堆积了记忆。我仍然记得离开家族当年的风风雨雨，一家三口睡在污秽浑浊不堪的地下室，只能借由两床薄到不行的被子过冬，吃的食物是妈妈当洗碗工的饭店每次打烊后的残羹剩饭。没有玩具，没有朋友，没有学校，孤零零一个人的我脱不了孩童的好奇心，开始专注的培养小道两间无人问津的红花。这是离开家族第一年我寻到的第一个乐趣，然后像命中注定般的遇见了穗年。

　　我只穿着单薄破烂的衣服蹲在路边逗弄着红通通的花，全然没有注意到穗年靠到我身边，如清脆风铃般的童音响彻我的耳半，这是什么花？好漂亮。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穗年，看见他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这应该就是童话故事里所说的高贵王子吧。他就蹲在我身旁，盈满微笑，柔和的视线欣赏般的直落在红花上，一点都不挑剔，甚至是对旁边形秽的我也没有一点嫌恶的样子。我只觉得脸上热热的，却来不及回答他的话，他的仆人已经跑过来拉起他。

　　穗年就这样在我的注视下钻进一辆高级轿车内，然后离开了。

　　我第一次感到错失了什么似的心情低沉，至少头三天我都会梦到穗年，甚至一段时间我特意滞留在我们相遇的那条小道上，像守望石一般驻立在团簇红花包围的风景里，祈盼王子能再次出现。可是，他没有再来过，一个月后我便彻底放弃了。

　　春分，彼岸花红艳天的时候，爸爸的病好起来了，很快也找了份文职，辛辛勤勤的父母让家里的生活改善了不少，我们从地下室搬出来租了一间简陋民房。九岁那年我有了新衣服和书包，父母把我送进了学校。

　　于是，我那些原本简陋不堪的生活开始融入各种各样我所不知道的元素，玩具，朋友，游乐园，渐渐的对那路边红花的热爱也消退了，包括对穗年那仅有的一面记忆也模糊起来。只是偶尔的我还是会在路过我们相遇的那条小道时想起他如屡清风的微笑。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除亲人外的温暖，化成泉水，滋润着我的心灵。穗年像个迷，也像个梦，更或者真的是某个国家来的王子，那么现在他应该在自己的国家和自己的公主过着幸福的生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这样的感觉，等我可以认很多字后我就开始看童话书，也唯一只爱看童话书，尤其是有王子和公主的故事。

　　我从未想过当个王子，却十分羡慕公主，希望也能有个属于我的王子出现。当我把我美好的想法告诉别人时，大家却笑话我。

　　男孩子怎么可能遇到王子，王子都是和公主一起的，而公主是女孩子。

　　我想反驳，说我确实遇到过王子，但是话从不曾出口，因为穗年并不在我身边，那么就算我遇到了王子也只是别个公主的王子。我伤心过，可是满满的还是一直在期待能遇见王子，直到十五岁我再也不提这些，经历种种我已经知道我只喜欢男生。

　　秋分，红花开满妖娆的身姿，迎风摇曳，第一次有一个男孩子像我告白，而我也答应了他。他是个高贵的人，和他在一起可以享受到很多高级的服务待遇。这样高贵的人却不娇气，他待我很温柔，甚至第一次也是包涵了疼爱，我被他宠着每天都像在童话里般幸福。因为太温柔，所以他说离开的时候我无力反驳，三个月的甜蜜随着他的一张去英国的机票划上了终止符。我以为我会很难过，却并不是这样，仿佛他的离开是理所当然，或者我从来就不曾期待他的停留。

　　那之后的某个夜晚，我再次梦见了和穗年相遇的那个午后，那些红色彼岸花似乎比以往更为妖娆丰盈。

　　在爸爸同事的介绍下，我有了一份打工的机会赚钱贴补生活费。当我来到我工作的那幢宏伟别墅时，便被庭院满满的红花震慑得移不开眼睛，从未见过有人把这种花种在别墅里，还能开得这般艳丽。我驻留在繁花前很久，直到有个如清风般的声音在我耳半响起我才猛然回神。

　　你也喜欢吗？很漂亮对不对？他这样说，温润的微笑带点甜腻醉人的芳香盈满精致如玉的脸上，淡墨色眼睛闪闪发光，明亮如月。那一刻，我不禁慌了神，步履竟然踉跄不稳，却被他一手拦过跌落在他温暖的怀抱里。

　　对不起。我自觉羞愧得要死，急忙挣脱他的包围。

　　没关系。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很久了。你也喜欢这花吗？他的声音带着平易近人的温柔，让人局促不安的心瞬间安静下来。

　　恩。从小就很喜欢。我小声的回答他。

　　我也是。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这种花就喜欢上了。这次回来马上叫人在庭院种了好多好多。他说。我听，脑海里想着小时候，恍然间浮现了那个色彩分明的午后。

　　你不是这里的人吗？

　　我是。但小时候全家搬到美国去了，七岁那年回来过一次，没呆几天就走了。我父母已经把生意移回国内，这次回来打算常住。他突然转过头来对我笑笑，说起来，第一次见到这种花的时候和今天很象呢。那时候看到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小鬼一直蹲在路边像小兔子一样，我很好奇就下车走过去看看，然后就发现了这种花。我还问他这是什么花。好漂亮。虽然没有看清楚那个小鬼的样子，但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午后呢。

　　他把目光收回，重新定在繁花上。

　　我的思绪已经飘回到那个本快模糊的午后，然后一点一点清楚的记起他的样子，眼睛，微笑，声音，像王子一样。我突然有点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因为他来得如此突然，我害怕是假的，一碰就会破碎的梦。但是，阳光撒满他的身躯，附带更多温暖的色彩，令人情不自禁的要抓住，而我确实抓住了他的手臂，即使知道他错愕的在看着我，我也不想放开。

　　良久后，他伸出自由的另一只手，轻轻抚过我的眼角，脸颊，像在画着我的轮廓似的直至我的下巴。我看见他收回的手上多了些晶莹的水印，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放开他的手臂，再用手背努力蹭着自己的眼睛。

　　对，对不起。胡乱的嚼语，原来，我哭了。

　　没关系。你是来上班的工读生吧？

　　恩。恩。对不起。

　　你没做什么，不要一直说对不起。你叫什么？他拉过我的手阻止我再擦眼泪，我羞怯万分的不知看哪里好，最后却还是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是想记住他的样子。真的是王子一样的美男子。

　　穗年。我叫穗年。你呢？他说。

　　稻荷。

　　好漂亮的名字，和这花一样。穗年这样对我说。­

　　我和穗年似乎从这一刻正式开始。他温文尔雅的性格像蚕丝般纤细柔软，编织成布衫披挂在我如肌理般渴求温暖的心灵上。也许从第一眼的相见，我便已在追寻他的一切，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千年。

　　而这些小小的情思，我却不敢告诉穗年，仅仅因为我不是公主。

　　十五岁。穗年十七岁。

　　我在他家的管家的教导下学做一些简单的账簿管理，周末去帮忙打扫卫生，除此外我可以和穗年一起在他的书房读书。穗年很聪明，喜欢读精装版的外国书，看的语言也是我不懂得英文。他带着在美国的所有习惯，喜欢问候的时候用英文，喜欢吃牛排西餐和肯德基，喜欢在边读书时边喝咖啡，喜欢去电影院看电影，喜欢周末去俱乐部。他有好多我所不知道的喜欢，新鲜刺激，对我来说，他的书房就像是百宝箱，里面藏着他愿意与我分享的所有宝贝。

　　于是，他开始教我简单的英文，希望他和我问候的时候我可以回答他而不是傻愣愣的看着他。他会煮在我看来非常苦的咖啡，却会每一次都问我要不要加糖。他会在我闲暇的某个周末带我去看电影，然后吃肯德基，告诉我更多更多关于彼岸另一边的故事。

　　仿若那里是天堂，在那里，有属于穗年的回忆。

　　每一次路过我们相遇的那个小道，穗年都会停下来驻足很久。

　　稻荷。这里的也开得很漂亮。说完他蹲下身去，温柔的抚摸那些红艳欲滴的花朵。这样的他，仿佛回到了七岁那年，天真无邪的色彩比染红田间的夕阳晚霞还要美丽。我从来不知道穗年会如此迷恋这种花，因为他自身高洁的性格更胜百合，我以为他会更喜欢百合花。可是穗年说，他喜欢的只有彼岸花。

　　那时候，穗年的眼神是如此的坚定。有时候我独自一人徘徊在花间，想着穗年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觉得像某种咒语。

　　稻荷。这个花还叫曼珠沙华，还有个美丽的传说。你想听吗？

　　穗年这样告诉我。而我其实想告诉他，不管他说什么我都想听。

　　就这样一天一天，我在他的身边过着公主般的生活，虽然这是我自己认为的。我从来没有窥探过穗年的感情世界，他总是温润像流水般的让人心静，也许这就是属于穗年的睿智。我不懂，但是无伤我对他越加热烈的感情。

　　我喜欢穗年。

　　只是这份鲜红的感情，艰涩而痛苦，疼痛伴着快乐，点点幸福。

　　我不敢想如果穗年知道了我的别样情思，是否还会允许我在他身旁，还是像嫌恶怪物一样把我赶走。

　　年过后，穗年去了一趟美国，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个美丽的混血女孩，他说那是他的未婚妻。

　　她很漂亮。只有我们两人的书房内穗年这样告诉我。

　　那天的午后阳光穿越玻璃，懒散的洒落在高雅的书房内，在我看来却那么刺眼。我有点懵懵懂懂，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至始至终我都没有抬眼看过他，生怕自己嫉恨的眼神会被他发现。心里填满的那些幸福好像突然变成了石头，沉甸甸的压迫着血管，似乎也在另一番的嘲笑我的愚蠢。

　　为什么穗年要告诉我她很漂亮，这会让我以为她就像他喜欢的那种花一样，独一无二。这样的话，我不是连一点点在他心里的余地都占不到。这样残忍的话，只会让我想哭。

　　可是，我不能发表怨言，更不能哭。

　　以后的日子从只有我和穗年的两个人，变成了多了他未婚妻的三人世界。我默默地守护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和她并肩站在那团团簇拥的繁花前，真的像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

　　穗年。我只能自己心里默默呼叫他的名字，用这种虚伪的幻觉来满足自己纷繁错乱的感情。

　　春分，花开一重。我还是辞退了那份兼职，告诉父母我可以去社会找新的工作。那一天是穗年未婚妻的生日。

　　我驻足在庭院的繁花前，思绪却飘到别墅内某个人的身上，脑海里幻想此刻他幸福洋溢的脸，还有温柔如水的眼睛，阳光般迷人的微笑，修长白皙的手指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誓言美好的未来。。。

　　可是，可是，我明明不要他们幸福。想到自己竟然有如此卑劣的想法，更是痛恨自己。我匆匆的擦掉眼泪，带着自己那一点点的小行李逃离似的离开了穗年的家。

　　斑驳的光线打撒在道路上，穿过树层硬是无情的投下寂寞的色彩。我像往常一样走过和穗年一起走过的小道，也在那鲜红簇拥的花前止步，静静地，静静地，最后还是不甘的流下眼泪。

　　穗年。自言自语的呼叫出心里的秘密，却是更疼。

　　稻荷。你叫我吗？突如其来的熟悉的声音，穿透了我的耳蜗，我做梦一样的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真真看到的是自己满满期待的穗年。他温柔的看着我，那身影似乎变得比以往更加高大，更加有安全感。

　　我羞愧极了，像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一样，面对着就在面前的穗年，羞愧的低下脑袋，手却情不自禁的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生怕他消失一般。

　　就像在庭院的繁花前做过的一样。

　　穗年抬起我的脑袋，温柔的为我擦拭眼泪，我真的有点期待，也许穗年也如我喜欢他一样喜欢我吧。

　　穗，穗年。我。。我。。我任他替我擦拭，自己语无伦次的叫着他但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穗年捧着我的脸，轻轻地在脸颊上印上一吻。

　　稻荷好漂亮。他说完又在我的唇瓣上点上一吻。我却哭得更凶。穗年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坏。他说我漂亮，那么是不是我也和他喜欢的花一样，被他喜欢着。可是，可是他也不是只说我一个人漂亮。

　　穗年，你的未婚妻更漂亮。我，我。。我不想给自己任何飘渺的希望，所这样回答。因为我毕竟不是公主，怎么可以和王子在一起。

　　记得我说过的吗？七岁的时候在这里看见一个像兔子一样的小鬼，好奇的就追过去想看个究竟，然后竟然发现了这么漂亮的花。其实我还有没有说完的。穗年摆正我的脸，很认真的看着我，稻荷，知道我为什么时常停滞在此吗？因为每一次和你一起在这里停滞，都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遇到你的那个午后。一样的温度，一样的味道，和这些花一样的深深吸引我的最漂亮的稻荷。

　　穗年。这算不算他的告白？如果他在骗我，我该怎么办？可是，为什么听到了之后，只是满满的安心甜蜜。

　　我真的好想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是我？你不是说没有，没有看清楚，我，我的样子吗？为什么？我挣开他的手，任脑袋垂得更低，生怕穗年说出来的话不是我想听的，那样我该怎么面对他。我满心的期待被他知道了，那样他还会像以前一样看我吗？

　　虽然没有看清样子，但是。穗年突然凑到我的耳半，轻轻咬着我的耳垂，这里有颗一模一样的痣，这么漂亮的形状，我怎么可能忘记。

　　难道你早就知道了吗？我有点慌乱了神智，此时此刻胸腔里满满的甜蜜像要爆发的洪水一样快压抑不住了。

　　恩。早就知道了。穗年说。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那是不是说，我可以喜欢穗年，像那些花一样，被他独一宠爱着。事实是，穗年拉过我的脑袋，用别样疯狂的热情占满我的唇腔，宣泄他的占有权，把原本属于我的恐惧全部吸食掉，再填满他的津液，纠缠着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感情。

　　稻荷。你真的好漂亮。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爬爬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