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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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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园寥落,收纳着逝者的缄默,在村子的一角列队延申。
春野樱俯身,指尖拂过一块块蒙尘的碑面,仔细辨认着被时光侵蚀的名字。偶尔误认,她便耐心地用手帕拭去浮尘,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安眠。
脚步在青石板路上叩出单调的回响,从墓园深处一路寻来——没有“药师野乃宇”的名字,也没有任何“奈良”的姓氏。
“连宇智波……也不在这里么?”她喃喃自语,目光扫过一排排陌生的碑林。
想起那个总在族地门口站岗、曾和她分食过热气腾腾包子的宇智波少年,他是药师野乃宇队伍中最后一个成员,即将成为上忍的他,居然也一同湮灭在任务中,名字似乎是宇智波秋奈。
她停在墓园中央,举目四望。石碑森然林立,黑白照片上凝固的笑容或肃穆清晰得刺眼。“野乃宇小队全军覆没”,在此时才终于有了实感。
生与死的界限,从未如此刻这般锋利地横亘在眼前。
一阵冷风卷过,吹乱了她的樱发,也吹得她心底泛起一阵寒意。她下意识地拢住头发,思绪茫然地飘荡,脚步移动,停在慰灵碑高大的阴影侧后方。
一块新碑,泥土潮湿深褐,散发着雨后的气息。碑上镶嵌的照片里,是一张她几乎认不出的、属于二十岁青年的脸庞,英气勃发,只有左颊那道熟悉的旧疤,像一道残酷的注脚,勉强勾连起她记忆中那位沉郁的“大叔”。
碑文简洁:“奈良平刃。队友:宇智波秋奈、药师野乃宇,亡于木叶六十二年。”
“原来……您在这里。”春野樱蹲下身,仔细整理着碑前有些凌乱的鲜花,将带来的那把青翠的禾苗小心地沿着碑基插了一圈。
她用手指挖开湿润的泥土,洒上清水,指尖泛起微不可查的绿芒,木遁的生机悄然注入,禾苗的叶片瞬间挺直了许多。做完这一切,她才轻轻放下一直背着的包袱,靠着冰冷的石碑坐下。
“对着你这张……年轻得过分的脸说话,还真有点不习惯。”她侧过头,避开照片里那双似乎能穿透时光的眼睛,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碑前不知名鲜花的花瓣,揉出一点汁液。
“说些什么呢……我们班第一次任务,去了波之国,那儿的浪头能把人拍晕,海风咸得发苦……”
她絮絮叨叨地说起那座差点以她命名的大桥,说起卡多,说起鸣人的咋呼,佐助的别扭,卡卡西老师永远睡不醒的眼睛……话题兜兜转转,又落回到他身上。
“您那些鹿啊,还是老样子,没头没脑地往我田里冲,啃掉我不少好苗子。鹿丸那家伙……啧,看着就不靠谱,真不知道你怎么放心把鹿□□给他的。”
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还是不习惯这样重逢,电影里主角面对这种场面,要么是赌咒发誓开启复仇模式,要么是伏地痛哭从此一蹶不振。
可惜她不是主角,没办法太快地进入情绪,她也不是演员,没法信誓旦旦地许下诺言,反而心里回荡着一种不真实感,总感觉这不是发生在现实里的事,说不定他们小队正在世界的哪个犄角旮旯做着秘密任务,对着太阳畅想未来重逢时候该说的话。
戳着墓碑,脑袋一点又一点,丢掉打蔫的鲜花,换上自己带来的小雏菊,撒上一点清水,在花瓶底下贴上麋鹿的贴纸,放到墓碑正中间。
这样子的话,远远望去,奈良平刃、药师野乃宇、宇智波秋奈的名字就像跳在纸条上的图画一样,死与生,交融又分离。
第一次见识死亡是太奶奶的喜丧,棺椁厚重,子孙慢送,唢呐丧乐,纸钱开路,戴孝批麻,善始善终,死亡就有了它自己的归路;但是在木叶,除了影级强者,忍者的死亡没有什么声响,像是蜘蛛网上的蝼蚁一样。
但是蝼蚁尚且偷生,药师大人他们临死前是不是也曾想要强烈地抓住些什么吗?
这念头像根刺扎进心里,春野樱懊恼地甩甩脑袋,不让自己陷入虚无的思考之中,有时候问题不是杀死人的原因,情绪才是,她不能放任自己陷入低沉。
她猛地站起身,拍了拍沾上泥土的衣裤,扛起那个沉甸甸的包袱,绕过新新旧旧的墓碑,像是路过一个又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巍峨的慰灵碑前,她停住脚步,从后往上,在碑身上密密麻麻的名字角落找到新添的痕迹,“怎么没有药师大人的名字,难道忘写了?”
这种事居然也能忘记吗?
浅淡的念头一闪而过,苦无翻飞,划过碑底,带起细微的簌簌声响,松动的石屑随之滚落。
“药师野乃宇”
她凝神屏息,凑近了些,灰尘在斜照的光线下打着旋,落在她的眉间,指尖,最后被风吹到了地上。
风裹着灰尘,拂过摇摇欲坠的雏菊,裹挟着将落未落的花瓣落在卡卡西的肩头,走完递交任务卷轴的流程,他缓步走出火影楼,银发在暮色中显得有些黯淡。
方才三代办公室里那场不愉快的争论沉甸甸地坠在他的思绪上,眼睛都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任务报告刚呈上,三代便督促起来,“五大国轮流举办的中忍考试,此次举办地点就在木叶,第七班的报名表怎么还没交上来?”
烟雾缭绕中,老者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温和。卡卡西递上报名表,对佐助的写轮眼进步、鸣人查克拉的激增侃侃而谈,唯独轮到春野樱时,他罕见地顿了顿。
“小樱她机敏果敢,组织起鸣人和佐助来都很有能力,就是性子莽撞了些。” 他斟酌着字眼,没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地转述了春野樱任务期间的表现。
“呐,作为忍者而言,非任务期间组织商贸活动,恰逢祥云组织活动,这家伙的运气真是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居然有那个组织的参与吗,那就是水门没有和你进行会面的原因吧,他追踪这个组织可是很久了。” 三代吐出一口烟圈,镜片后的目光透着不解,“但是这和你扣下小樱的报名表有什么关系?”
任务报告和报名表被他翻得簌簌作响,放好虽然没有和水门会面,但还是由忍□□过来的情报轴,三代心中仍有疑惑。
诶,不要一副我偏心而不自知的样子啊,当时你和伊鲁比将春野樱拜托给我的时候可不是如今这个态度!
卡卡西双手环胸,半月眼。
“哼!算他没糊涂!” 一声冰冷的断喝骤然响起。
一直关注着人柱力动向,得知第七班回来,志村团藏推门而入,无视了卡卡西的颔首致意,径直坐到三代右手边。
枯瘦的手指粗暴地翻动着桌上的文件,纸张发出刺耳的“哗啦”声。视线精准地钉在第七班报告书的一行字上:“春野樱调动波之国粮店,调赈粮荒,在当地人民的呼吁下,为新桥命名。”
“无视任务核心,只想着哗众取宠、博取虚名!在火影大人和卡卡西你眼里,难道只打算用‘莽撞’二字盖过去吗?!”
团藏布满疤痕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猛地将报告书拍在桌上,独眼锐利如刀,“这种本末倒置、只知逞个人英雄主义的家伙,也配妄想参加中忍考试?她连成为忍者的基本觉悟都没有!”
“我绝不会轻易同意这样的家伙参与到四年一度的中忍考试之中!”
回忆至此,卡卡西的眉心折起一道浅壑。
“春……野……樱。
明明最初只是寻常的任务报告,他压着小樱一退,三代大人抬手一放,报名表顺理成章地就会递交。
只是团藏大人的手未免伸得太快了——那些任务报告里最寻常的纰漏,此刻竟成了根部调令的楔子。
他太熟悉这种手段:用“打磨名器"为借口征调人才,枉顾忍者自身的承受力,等到人被磨削掉潜力,再弃若敝履。
一进一出,又其只单单错过中忍考试?若春野樱果真被调走,最后岂不是他对她不起?
暮色四合,将他的影子投在身后,袖中的报名表边缘硌着腕骨,卡卡西难得神思不属。
当慰灵碑熟悉的轮廓终于进入视野边缘时,他几乎是凭着惯性抬起了眼。
下一秒,卡卡西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惯常空茫的碑前,此刻却……有些热闹?
炭笔勾勒的粗砺圆圈围住一方地面,圈前,三柱细香青烟袅袅;圈后,慰灵碑沉默矗立。
春野樱盘膝坐在圈前,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指尖捻起一张黄纸,飞快折叠成鼓胀的元宝,手腕一翻,便将它送入面前跳跃的火舌之中。火苗贪婪地一卷,那金元宝瞬间蜷缩、焦黑,化作几片轻薄的灰烬旋舞而起。
“鹿丸那个乌鸦嘴……居然说卡卡西老师会卡我的考试!” 少女带着浓重鼻音的嘟囔顺着风飘来,“卡卡西老师才不是那种人呢!”
像是告状一般,一边烧,一边叠,叠好的元宝在脚边越积越多,她看也不看,顺手向后一抛。那些金灿灿的小东西便精准地砸在身后早已堆起的“金山”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又一次抛掷,力道稍重。“金山”顶端的几个元宝不堪重负,摇晃着滚落下来,其中一个浑圆饱满的金元宝,骨碌碌滚到几步开外、阴影中一双靴子前。
卡卡西的目光从慰灵碑上收回,垂落。他弯腰拾起脚边那枚意外滚来的“金锭”。
指尖传来的触感轻飘而单薄,金箔纸的虚假光泽在火光下闪烁。方才心头的沉重凝滞,被这荒诞的触感瞬间刺破,化作一丝清晰的困惑。
“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打破了单调的火焰噼啪声。
“烧纸嘛,” 沉浸在坟前忧郁气氛中的少女头也不回,语气暴躁,“他们光秃秃下去,不烧点金元宝、银元宝、大宅子什么的,看着别人花天酒地多不好,别的鬼有的,我的朋友也不能少!”
成人半臂长的纸宅院填入炭圈,避开对面燎过来的火苗,春野樱算计着“纸扎”,漫不经心地回答有点耳熟的问话,等等,耳熟?
她猛地回头,看清来人后,瞬间僵住,慌忙用手背在脸上用力蹭了几下,试图抹掉狼狈的痕迹,这才讪讪地站起身:“啊……卡卡西老师!真巧,您来散步啊?”
“嗯,” 卡卡西的目光扫过那堆仍在燃烧的“巨额财富”和丰盛的供品,语气微妙,“不然,难道是像你一样放火烧山的?”
包子,天妇罗,甚至还有一小份豆腐脑,她这是来悼念?还是来开小吃店?
“嘿嘿,瞧您这话说的多没礼貌,我可是做了防火带的!” 背后说人让人听见,春野樱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只能用力拍打着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指头蜷曲几下,叠纸元宝僵硬了的手筋可算舒展开来,春野樱有点舍不得自己辛辛苦苦叠出来的金山,视线在金山和卡卡西之间来回挪动,强忍着滴血,故作大方地发出邀请:“那个,要不……一起……烧点?”
卡卡西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这就不必了。”
他的视线再次掠过少女身后那堆得小山似的、金光闪闪的“祭品”,欲言又止,“你用这些东西祭拜?”
“嗯……再穷不能穷祖宗,再苦不能苦死党,谁家好人空着手来看朋友?多不体面!” 春野樱下意识地回答,同时目光也忍不住在卡卡西身上扫视——空空如也的双手,同样空空如也的身后。
“您干拜吗?就……光站着?”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还泛红的眼睛,脱口而出,“呸,瞧我这张嘴,没有说您穷的意思!”
一阵冷飕飕的风卷过慰灵碑,吹得纸灰打着旋儿飞起。师徒二人站在一堆金元宝、银元宝、包子、饺子和豆腐脑的“盛景”前,大眼瞪小眼,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
不是,卡卡西老师,给我个机会听我狡辩!
“穷”,“不体面”,卡卡西仿佛看见两只利箭扎进胸口,真的有感觉被冒犯到!
没等春野樱绞尽脑汁道歉,宇智波警务部成员远远注意到这边的火光和浓烟,几道墨绿色的身影已如鬼魅般闪现出来。
黑影疾闪,动作迅捷得只留下残影。春野樱甚至没看清来人的脸,只觉得一股巨力猛地将她从卡卡西身边撞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慰灵碑基座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下一秒,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箍紧了她的双腕——“咔哒”一声脆响,特制的查克拉抑制手铐已然锁死!
而几乎在同一瞬间,一枚闪着寒光的苦无擦着卡卡西的耳际钉入他身后的树干,发出沉闷的“咄”声,警告意味十足。
卡卡西的反应同样快如闪电,几乎在苦无破空的同时便已侧身避开。他立刻高举双手,姿态放松却带着明确的“无害”信号,露出的那只眼睛耷拉成半月形状,自从接手第七班,他真是越来越有见识了。
第一次在村子里被当成纵火犯,小樱,有你真是我的福气。
“日安,卡卡西大人。” 宇智波止水从阴影中走出,看见熟悉的人,脸上冰霜散去,重新挂上温和的笑意,作为这支小队的队长,对着卡卡西恭敬地躬身行礼。
“日安,止水。” 卡卡西微微颔首回礼,目光扫过一旁俨然嫌疑犯落网状态的学生,第一次品尝到丢脸的滋味。这难道就是我小时候超过凯的报应吗?
“日安,止水哥!”春野樱蹦跶到打招呼的两人中间,举着手跳动,手腕上的金属镣铐被她挣得哗啦作响,回荡在幽暗寂静的墓园里,“为什么抓我啊?!我一没偷二没抢,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还真是意外的有活力啊,小樱。”止水叹气,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朝身后的队员偏了偏头。
两人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开始收拾慰灵碑前那堆堪称“壮观”的祭品,什么包子、油条、豆腐脑、“金银财宝”统统没收。
左边的宇智波:“抱歉了,樱酱,不过我想秋奈就算是在黄泉,也能不会想要收到臭豆腐味儿蜜糖小丸子的!答应我,放过他好吗?”
右边的宇智波:“半个月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傻头傻脑的?嚯,居然用的是真的金箔吗?小鬼,好有钱呐!”
“不懂别乱说,那个是新口味,特产,很难买的!”春野樱一腔悲痛全都化作了捍卫自己眼光的勇气,扒着两个大高个说出每一件贡品背后的深意,“太侮辱人了,我虽然没钱,但是不会糊弄鬼好不好,说谁傻呢!”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且荒诞,止水的目光在这堆东西和春野樱直接徘徊,“小樱,这些东西,都是你的吗?”
“昂……是我的。” 春野樱看着止水不太好看的脸色,又瞄了瞄自己腕上的手铐,气势弱了几分,声音里透出点心虚,“可……可没听说慰灵碑这边不让烧纸啊!”
“之前没有,现在有了。”
“除大名及其嫡长子薨,忍者和平民死亡不允许祭拜。”止水拍了拍她的脑袋,示意她安静,“而且公墓这边靠近森林,警卫队也没有在这边加强巡逻,要不是看见烟火,还以为怎的了,小樱,你这阵势太大了。”
他话音落下,另一名队员已经迅速在慰灵碑旁边显眼的位置,钉下了一块崭新的木牌,上面用醒目的红字清晰地写着:“禁止燃烧纪念品悼念”。
“带她回去做笔录,按扰乱公共秩序处理。” 止水对押着春野樱的队员下令,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
随即,他转向卡卡西,再次微微躬身:“抱歉打扰您了,卡卡西大人。后续处理结果会按规定通知监护人。”
春野樱被两名宇智波忍者架着胳膊带走,还不甘心地扭过头,冲着卡卡西和止水的方向喊:“喂!我的包子饺子豆腐脑!还有那些金元宝!别给我扔了啊!很贵的!”
声音随着她被拖远的身影,渐渐消失,“卡卡西老师,记得帮我照看一下,拜托啦!老师~”
卡卡西揉了揉耳朵,声嘶力竭的嗓音不断回荡,他站在原地,看着那块崭新的、刺眼的禁令木牌,又低头看了看脚边残留的一点酱汁污渍和几片没烧干净的银箔碎片,再抬头望望被暮色笼罩的慰灵碑,看着止水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同情:“辛苦你们了。”
一直听说过小樱和佐助之间关系不好,小樱每次偏偏还喜欢闯宇智波的大门,能每天都面对这样的点子王,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该说不愧是宇智波嘛。
“现在应该是在下来说这句话了。”止水单手摁在新插的警示牌上,一边后退,一边行礼,一语双关,“辛苦了,卡卡西大人。”
是哦,小樱现在是他的属下,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改变。
卡卡西头一次来到墓园,心里想的不是沉重的过去,而是更加沉重的未来。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那头乱糟糟的银发,唯一露出的那只眼睛弯了弯,似乎想笑,却又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真是……相当“充实”的一个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