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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贪得无厌:那年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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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渊梦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他杀了墨深的那一天。
“为什么要这么做!”白渊厉声责问。
那时候白渊还没有躺在病床上,身姿挺拔,面目俊朗,一身剪裁得当的蓝色监察官制服衬托出他干净利落的身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贯薄情的丹凤眼被气得泛红。
“我被你亲爱的老师打个半死你一句话不说,现在我就是捅了他一刀你就心疼了?”墨深反问。
那时候的墨深也很年轻,才二十出头,身形挺拔修长,面目俊美,黑底金纹的长袍随风轻扬,如同翩翩起舞的黑鹤。肩膀微微宽阔,已经显露出他的健壮和力量感。浓黑剑眉,挺鼻薄唇,完全碧绿的浅眸却沉着黑气,那是他妖化的表现。
两人站在冰面上,底下就是千米深的深坑。如果掉入,将永远沉入深渊。
脚下横尸遍野,血水就要没过脚踝,四周环绕着树林,但被大火燃烧,漫天红光,和血红的晚霞相映衬,好像整个世界都烧起来了。
“我问你为什么。”白渊咬牙说。
“你问我?”墨深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脸色突然晴转多云,阴郁地说,“你说为什么呢?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恨这个世界吗,我毁了不是更好吗,你不就解脱了。”
“这不关你的事。”白渊嘴唇紧抿,冷着声音说。
“好。那说说关我的事情。”墨深利落地回答,“白首席从出生就高高在上,是不是很瞧不起我们这种卑微低劣的人啊?心情好的时候招招手过来逗逗,心情不好就一脚踹开,要是实在碍事就直接杀了。就像之前,你玩腻了,就一脚把我重新踹入地狱;就像现在,我从地狱爬出来,你嫌我碍了你向上爬的路,就要来杀我了。”
白渊沉默片刻,哑声说:“不是的。”
墨深表情阴狠地说:“不是什么?!你把我像狗一样在身边养了几年,不管我是伤是死,你从来没有看过我一眼,哪怕一眼!一眼!我是畜生是恶鬼,那你是什么?白渊,一个畜生都有心,你没有。”
白渊痛苦地闭上眼睛,低声重复:“不是的……”
墨深嘴角勾起笑,但眼神是狰狞的,时笑时恨,竟让他俊朗的脸显得扭曲,他语气一变:“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现在我这个疯狗从地狱里爬出来了,一口咬住了你,白首席,疼不疼啊?我墨深就是无耻小人,眦睚必报,你欠我的我一定要加倍拿回来。我之前每天都在想,我们亲爱的白首席最爱什么呢。想来想去,他谁都不爱,最爱的就是他首席的位置。所以我就想如果把这个世界毁了,你会是什么表情,现在看到了,和我想的一样,真实精彩绝伦呢。”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白渊深吸一口气,表情恢复以往的淡漠,但是再怎么掩饰,那双古潭不波的眼睛还是压不下那丝丝缕缕的痛苦,说:“墨深,你疯了。”
墨深碧绿的眼睛好像在发光,他吼道:“我早疯了!从你把我当狗养的时候,从你不在乎我的时候,从你抛弃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
墨深攥紧拳头,他最讨厌、最讨厌、最讨厌的,就是白渊这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他像高高在上的贵人,看着底下的人下跪磕头,不管对方怎么伤心、痛苦、挣扎、卑微、乞求、怨恨、嘶吼,他始终这样看着,就像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连抬手碾碎的欲望都没有。
墨深多少次在这样的眼神下自卑退缩痛苦挣扎,他痛苦地捂住脸,时笑时哭,宛如一个疯子。他骤然停止一切情绪,狠毒的眼神透过指缝射向那个已经恢复常态的人。不过现在不一样了,那个宛如神明的人就要跌下神坛了,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墨深看着白渊抽出那把他熟悉无比的唐横刀:“现在终于要把这把刀对向我了吗。”
白渊沉声答:“是。”
话音未落,白渊闪电般冲向墨深,一刀砍向墨深,势如破竹。墨深引来一把剑,架剑格挡。白渊借力后退,后脚滑动,溅起血花,再次攻击。
刀剑相接,刀光剑影,两人速度很快,兵器相接的“铮”“当”声不绝于耳。所过之处血水四溅,血滴还没有落下就已经只剩两人掠过的残影。
墨深长剑胸前划过,白渊上身后仰,顺势后翻,几步点到烧焦的枯树枝上,一跃而起,利刃划破墨深的胸口。
墨深捂住伤口,看到手上的鲜血,错愕地看着他:“看来你是真想杀我啊。”他的声音在发抖,眼神又凶狠又悲切,他大吼一声,情绪像是突然爆发一样,眼神变得和野兽一样,狠狠攻上来。
白渊感受到头顶的杀意,金电托力,几步退到几米外,墨深一个箭步冲上来,长剑挥得几乎出现残影,白渊同样提速。
墨深双眼猩红,痛苦就要从中溢出来,他恶狠狠地盯着白渊,阴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今天,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吧。”
白渊望向那双困兽般的眼睛,如同沼泽,越是想要抽出越是深陷。他心如刀绞,握刀的手都在轻微发抖,他拼命呼吸才没让眼泪从盈泪的眼眶流出,他隐忍地说:“今天你必须死。”他越是心痛手里的刀越是稳狠,一刀砍断墨深的长剑,逼得墨深步步后退。
“阿渊。”
破风的刀就要砍断墨深的脖子,却在毫厘之间定住。
墨深眼眶一片红血,绝望的语气夹杂着哀求。
白渊不敢去看墨深的眼睛,视线无处可放,一个疏忽被墨深抓住刀身,墨深毫不在意被刀刃割开的手,他勾嘴一笑,手刀接触的地方产生黑雾,就听见刀被腐蚀的“滋滋”声。
白渊猛地抽刀,墨深反而握紧,不多时唐横刀居然从中间断掉了。
白渊看着手里的半截唐横刀,不知道墨深用了什么怪招,戒备地看着墨深还冒着黑气的手。
墨深眼角含着泪,还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摸样,脸上却挂着笑,说:“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可舍不得用这玩意儿对付你,把你弄坏了,我玩什么啊。”语气略带揶揄。
白渊突然意识到他被墨深算计了,转身就跑。墨深紧跟其后,语气轻松地说:“别跑啊。”随后一掌打出,不远处的洞壁居然塌了一部分。
白渊刚转身就被墨深掐住脖子摁在半身尚在土里的枯树上,后背被猛撞,白渊抬手就要给他一拳,却被墨深攥在手里,手腕传来“咯吱”声,感受到骨头错位,白渊知道自己的这只手算是废了。
他抬脚就要踹墨深,却被他趁机夹住腿,现在他整个人被墨深按在树上不得动弹。他憋红了脸,咬牙说:“滚开!”
墨深依旧笑着,露出一口泛着冷光的白牙,充满磁性的声音像是染了蜜水的毒药,既可爱又阴森,在白渊耳边说:“要怪就怪你,谁叫你要杀人还心软。不过这是你一贯的作风,道貌岸然,心思深沉,有时候又想当假得要死的救世圣母。你那时候在想什么?觉得你感化了我,可以更完美的解决这一切,不用背负上杀人的责任,既拯救了我,又得了救世主的名号。”
白渊愤怒和羞恨爬满脸庞,一张苍白的脸染上绯色,眼眶都被染上桃红色,他骂道:“对。怪我,我就是一个傻逼,居然觉得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畜生会回心转意。”他恨死自己刚刚的心软了,就应该直接砍下墨深的头。
墨深盯着他愣了神,白渊还以为他要作什么妖,结果他手一松,下一秒白渊嘴上一热,一个柔软温热的东西贴在唇上,白渊瞬间瞪大眼睛,连挣扎都忘记了。
他直愣愣地看着墨深闭眼陶醉地吸吮着自己的唇瓣,等到感受一个滑热的东西钻进他的嘴里,微凉的手探进他的衣服,白渊猛地惊醒,奋力掀开压在身上墨深,一抹嘴,用十足的力气一脚踹在墨深的腹部,吼道:“你他妈敢!”
墨深向后踉跄几步,自嘲般地说:“你果然还是嫌弃我呢。”
白渊觉得血液直冲脑门,青筋暴起,手掌开始泛出噼里啪啦的金色闪电。
墨深也注意到他手里的变化,说:“看来你是要用‘杀’杀我了。”
白渊不语,抬掌打过去,直接将墨深震飞。
墨深看着已经烧焦的左肩,笑了一声说:“只是一个吻,你就受不了了?你忘记我们做过什么了吗?”
白渊眉眼直抽搐,咬牙切齿地说:“死性不改的东西!”
墨深低声一笑,眼里戾气横生,满坑血水开始沸腾,骤然升起,变成一道血墙,将整个天坑罩住,碧绿的眸子染成红色,他心里的念头越来越重——杀了白渊。
白渊看着已经彻底疯狂的墨深,知道不能等了,脑子里系统播报的死亡人数还在不断刷新,他不能再和墨深耗下去了。
数道红色血锥刺向白渊,白渊双手张开,金电变成金罩挡住那些血锥,血锥想逃,金电顺着连接的地方线上攀附,所过之处皆成碎片,一个冲波直接将血墙打出一个大洞。
白渊抬头,看到墨深站在废墟之上,被黑红的血雾包围的,黑衣乱飞,面容不清。
白渊金电托力,飞快靠近墨深。白渊狠下心,一手击碎袭来的血锥,一手金电凝结,一跃而起,用十二分的力全力击向墨深。
墨深终于动了,躲也不躲,抬掌和白渊正面相击,一时间金光红气乱飞,巨大的冲击波将四周夷为平地,坑壁砰的一声塌了,碎石飞扬,灰尘弥漫,天坑至少扩大了一半。
墨深面无表情,红气覆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白渊,如果说原先里面还有滔天恨意,现在就只剩下空洞。
墨深掌握成拳,生生包住白渊闪着电光的拳头,皮肉灼烧的味道传来。
白渊另一只手袭来,却被一条藤鞭缠住,金电偏离轨道,在地面上击出一道巨大的裂痕。
墨深猛地将白渊扯向他,一把掐住白渊的脖子将人提起来,白渊身体使不上劲,双手攀上墨深的手臂,刺眼的金光亮起,金电成软刀缠住墨深的手臂,几乎要把他的手臂绞成碎块。
墨深似乎是感受到疼痛,一把甩开白渊。
白渊后退数十步,勉强站稳,白皙的脖子上赫然五道青紫狰狞的掐痕,白渊揉揉喉咙,强行咽下呕吐感。
墨深毫不在乎血肉模糊的右臂,左手拿着藤鞭就抽上来。
白渊借助金电四处闪躲,墨深步步紧逼。
两人对击数十次,金红光线直冲天际,噼啪乱闪,好不精彩。天坑里到处都是轰隆声,每响一声就塌一处,不多时天坑就面目全非。
白渊喘着粗气,身上已经被抽出好几道血口,右脚后退,踩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定眼一看,是刚刚掉落的唐横刀。
白渊看着飞快袭来的墨深,捂住伤口顺势蹲下,一手摸刀,一手触地,探在血水里。金电在血水下噼里啪啦的响着,连附近的血水都被雷成血粉。
金电在血水下悄声向前蔓延,待到墨深离自己三步远的时候,白渊五指抓地,金电拔地而起,迅速缠住向前的墨深。
金电束缚得紧,伴随着巨大的高压勒进肉里,疼得墨深大吼着挣扎,白渊脸色发白,看着面前痛苦挣扎的墨深,眼里都是隐忍的痛苦,低声说:“就快结束了。”
墨深突然哭了,他喊叫着:“为什么?!为什么你每一次抛弃的都是我!白渊,在你眼里我是不是连你扔掉的垃圾都比不上,都怪你,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白渊,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他的声音越来越细微,眼神也开始涣散。
白渊表情痛苦,冷汗直流,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最煎熬的时刻,他喃喃自语般低声安慰:“再忍一忍,就快了。”五指却不断收紧,金电不断锁紧,几乎全部陷入墨深的肉里,待到墨深挣扎减轻,白渊收回金电,跃起逼近,所有金电凝结在唐横刀上,将断掉的半截补齐,比原先更锋利的尖刀刺入墨深的心脏。
墨深红色的眼眸退成原先的碧绿,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白渊,他没想到白渊真的会杀他。
墨深嘴唇颤抖,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就倒在白渊怀里。
白渊散掉金电,唐横刀倒掉地上,被血水淹没。他像是被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抱着毫无生机的墨深慢慢跪在血水里。他的心好疼,痛苦、悲伤、空虚所有负面情绪一股脑涌入心脏,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两人会走到这一步,墨深的泣血指责历历在目,可他只能这么做。
似是没了主人的支持,血墙解除,血水滴落,淅淅沥沥,好像一场悲痛的血雨,浇灭了森林的熊熊大火,也浇灭了白渊心中唯一的希望。
白渊仰头看天,眼里没有结束的释怀,只有无尽的悲伤和痛苦。
血雨滴在他的脸上,却被他的眼泪稀释。
睡梦中的白渊也哭了,泪水成串地流下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身下的床褥,因为过分用力而关节泛白。
一只温热干燥的手伸过来,怜惜地擦掉他眼角的泪。
欧欧无措地爬起来,看着哭泣的白渊不知怎么办,刚想哼唧就被墨深拦住。
墨深一手撑起上半身,抬手一指竖在唇上,无声示意欧欧安静,欧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侧头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蹭白渊淌泪的脸,又乖巧地窝回去。
墨深贴近白渊,眉眼含惜,轻柔地擦掉他眼角的泪,将白渊搂入怀里,温热的手包裹住白渊冰冷的手,轻轻摩挲以示安慰,那紧攥的手居然真的放松下来。
白渊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味道将他包围,白渊将自己往怀里缩了缩,眼角的泪终于被擦干净,他终于不在做梦,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