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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正文(二) ...

  •   伍.
      感觉周遭一片混沌,苍负雪好像掉进了一个冗长的梦魇中。
      梦里有春秋更迭,有日月交替。
      有玉白宫殿各抱地势依山而建,有梨花林一望无际落英缤纷。
      有孤岛相依,要满天雷劫:有市井喧嚣,有人群熙攘。
      有他,更有南天烛……

      陆.
      等苍负雪恢复一点意识时,海风泛着咸苦,裹挟着海浪砸在海岸上。
      一层高翻的浪花拍在苍负雪身上,他吃痛地哼了一声,呛出一大口海水。
      他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他手上无力,浑身疼痛,半天才翻过一个身,艰难地睁开被海水冲击的生疼的眼睛,去打量周遭的环境。
      被海包围的岛,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火山,火山口有些黑灰的烟雾与天上的云相接,火山下却被梨花团簇,落英缤纷。
      极乐掩映无间。
      苍负雪又下意识往身后望去,这原应该是渺无人烟的岛屿上,竟有个人在水边淘洗着什么东西!
      他艰难地爬行几步到那人临近处,想开口,喉头却一阵刺痛,发出的尽是嘶哑之声。
      那人把笔砚放到一遍,甩了下手上的水,转过来面朝着苍负雪蹲下。
      “救……救孤……”苍负雪竭力开口,向那人求救。
      “……”
      那厢却不答话。他握着三枚蚌壳,嘴中依稀念了几句,然后把蚌壳掷到地上。
      看清卦象后,他将蚌壳拾起,收起淘洗好的东西,从地上抱起苍负雪,阔步朝梨花林深处走去。
      苍负雪已是力竭,在被抱起后眼皮愈发沉重,终了再失去意识前,他闻见那人身上有一股清甜的梨花香。

      柒.
      利剑抵着胸腔,苍海月的兵马如洪水般乌泱泱地涌入行宫。
      雍朝皇帝在春蒐途中驾崩,五皇子带领四万兵马,挟持皇后,发动宫变,在行宫逼迫太子苍负雪自投。
      一切来的猝不及防,苍负雪的三千亲卫已尽数身死。他站在幼时曾与兄弟们玩闹的高台上,身后是汹涌的渤海。
      苍海月的剑直指苍负雪的胸膛,他喉头哽咽:“为甚?”
      “太傅说,废长立幼是乱取之道,那我便将兄长都杀了便好。我文才武功一样不落于你,为甚偏偏不能是我?如果是我,母妃便不会早早仙逝……”他说及此,不由哽咽一声,仰头忍了忍泪水。

      皇帝妃嫔众多,燕瘦环肥。当初他对还是秀女的淑妃几乎一见钟情,抬入宫后,珍宝一箱一箱地往她宫里送,生下苍海月后立即便封了妃位。偏偏淑妃性情最是寡淡,皇帝偏偏又最不喜她几乎忘物无他的寡淡。
      待到那时候,皇帝已是许多年未曾想起他从前一直偏爱的淑妃了。他对淑妃的不喜,牵连了他们的儿子,让苍海月卓绝出色的文才武功都黯淡。
      苍负雪的母妃原先其实不甚受宠,偏偏他为长子,依照雍朝祖训,立长立嫡,他出出生便做了太子。太傅老儒的教导使他性情温良又不失锋芒,性格样貌在一众皇子中又最是□□,最讨皇帝喜爱。
      “吾儿负雪,性格最像朕年轻时想成为的样子。”皇帝曾与不计其数的人说过这样的话。他对苍负雪喜爱,连带着那个原本不甚受宠的德妃也被抬为了皇后。
      苍海月九岁那年冬深,淑妃染了肺痨,宫中又忌讳痨病,她讳疾忌医,一直隐瞒苍溟时,痨病愈发严重。
      那天咳得激烈,甚至吐出血来,苍海月吓得哭着跑到太医院,却发现太医院大门紧锁了无一人。
      他在宫里四下奔走,见着皇帝的近身太监立在椒兰殿外。苍海月知道,皇帝定是在皇后宫中的。
      他求太监让他见父皇一面救救他的母妃,可太监却说皇后伤寒,太医会诊,皇帝探望时严令不得叨扰。苍海月想上前去敲门,却被一众太监宫女拦着,他便跪在殿外,可是直至日照西斜也不见有人出来。
      彼时苍负雪下学回来探望皇后,见到苍海月跪在殿外,将他拉起问清缘由,苍负雪便直直走进殿内,不一会儿就带着太医令走了出来。
      可待他们回到玉兰殿时,却见淑妃与衣襟长发泡在乌黑的血水中,已是口鼻喷血而亡。曾经艳绝无双的美人啊,泡在血泊中,死相狼狈至极。
      自那以后,心智尚不完全的苍海月所认识到的,是太子能轻易喊来太医令,而他不是太子,他不能。苍海月将母妃的死怪罪到自己身上——如若他是太子,他便能及时喊来太医令,他的母妃便不会死,不会死得那么狼狈……
      ^^^
      苍海月将剑扔到地上。料峭的东风吹得人头痛,他仰头闭上眼,企图掩盖泪水落下的痕迹:“我下不去手,你投海吧,太子哥哥。”他顿了一瞬,又补充道:“你投海后,我不杀你母亲。”
      “孤优柔寡断,不甚适合做这个太子,五弟刚毅怀仁——”原本就狼狈的玉冠终于还是在风中掉落,白玉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发丝散落,和着料峭春风与蟒袍裹挟在一起,苍负雪仰头,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五弟做,甚好。”然后张开双臂,往后一仰,投入渤海中。

      捌.
      待再次睁开眼时,身上的疼痛感已消减不少,而衣裳也尽数换过。
      苍负雪躺在玉白绸缎做的被褥中,柔软温暖。帘幔上坠着粉白珍珠。
      他手肘向后撑起,发觉白玉窗外天已黑尽了,月牙沉至海面之上。月光稀薄无力,房中却是亮如白昼。
      从窗外看去,这屋子所处之处应是甚高的,能够望见远处的海面。
      苍负雪寻找房中光源,才看清周遭装尽为银玉所制,银白如仙境,床榻置于正中央,而光源竟是床榻后一个硕大的夜明珠。
      苍负雪下意识对比一下,嗬,比他头都大。
      他在心中腹诽:这怕不是到仙境了,比雍皇宫还奢靡。
      不过,虽说是奢靡,却不落俗,反而因为做工精致色彩单调而雅丽别致。
      四周环顾不见人影,苍负雪刚想下榻寻找岸边将他救回的那人,便听见伴随着“嗒嗒”的脚步声,门外传来一道清淡的声音。
      “莫动。”口音有些古怪,但苍负雪能听懂。
      声音主人很快便行至塌前,他垂眸俯视着塌上的苍负雪,一言不发。
      苍负雪下意识与他视线交接,那人身着蓝白锦缎,身形高挑,容貌妖美艳绝。本该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却无一丝波澜,如同春日寒潭冰湖,以春和景明之表容万物枯竭之里,沉溺莺飞草长。
      苍负雪下意识到吸一口凉气。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可他不说,那人也不开口,就这么淡淡地望着他。
      终了还是苍负雪先说话:“多谢阁下救命之恩。”他顿了一瞬,疑问太多,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此地何地?”
      “芜竭。”依旧是古怪的口音。
      苍负雪疑惑地“啊?”了一声。他不知是自己未曾听闻过此地,还是这人口音太古怪致使自己没听懂。
      “哦,忘了。”口音竟又在此刻变成了雍朝官话,他道:“你们叫做东瀛。”
      “啊?什么?!!”
      就是传说中那个地龙常翻渺无人烟,隔个百八十年火山就喷一次的东瀛岛?!!
      可据出海到过此地的人不都说,此处荒芜至极吗,这上面怎么还有跟仙境似的建筑?
      苍负雪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人直直地接过他的目光,开口道:“不必疑惑,海民看到的不过障眼法罢了。”
      苍负雪摸了摸鼻尖讪笑一下:“知道孤想问什么啊。敢问阁下姓名?”
      “神者无名。”
      什么乱七八糟的?
      苍负雪没听懂他在讲什么。
      他有解释了一遍:“我为神祇,神者无名。”
      “啊……孤原来是被神救了啊。可无姓名孤该如何称呼你?”苍负雪做了二十四年太子,向来习惯了称孤道寡。如今落了难,一时却也想不起自称有甚问题。好在眼前之人不甚在意。
      “无甚称呼的必要。”说话的同时,他背在身后的手拨弄了几下几枚甚小的蚌壳,眨了两下眼睛:“鲛蓝。”
      “……”苍负雪张了张嘴,刚要开口,便听他道:“吾为鲛人,真身鱼尾呈蓝白,四方神明便称我鲛蓝。”
      “哦……”苍负雪垂眸,把这个名字在嘴里嚼了两遍,随后抬头莞尔一笑:“鲛蓝,孤——”苍负雪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然不是太子了,有些懊恼。
      他抿了一下嘴唇,遂道:“我叫苍负雪,表字远山。”
      “你可以送我回大雍吗?”苍负雪想回去,虽已不是太子,可他也不想留在这处处透着古怪的岛上,他喜欢热闹的市井,熙攘的人群,轮转的四季。
      “你回不去了。”鲛蓝如是说。
      “啊?”苍负雪愣住:“为甚?”
      鲛蓝朝他伸出一只手,广袖遮掩下,露出一节苍白无人色的手指。
      苍负雪不解,他看着鲛蓝歪了一下头。
      “站起来抓着我的手,我告诉你为甚。”
      苍负雪不解地看着他,他们还没到把臂促膝的地步吧。
      “我带你瞬移出去。”
      “哦。”苍负雪在床塌上站起身。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嘛,非要叫人误会一通再解释。

      玖.
      苍负雪走过去搭上鲛蓝的手。
      可刚触及,凛冬寒潭般彻骨的寒意便自指尖开始蔓延四肢百骸。苍负雪一时有些懵,反应过来后猛地甩开他的手。
      手上竟凭空结起一层冰霜,白皙的指尖已被冻得通红。
      鲛蓝见此,“哦——”了一声:“抱歉,又忘了。”他抖下宽大的衣袖:“抓这吧。”
      苍负雪把手指含进嘴中,那层薄冰很久才化开。他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扯住一点点鲛蓝的袖子,布料很是柔软,也不再有什么问题。
      呼吸之间,他们便一同站到了岸边。
      “来此做甚?”苍负雪环顾了一下周遭,太阳还未升起,尽是一片漆黑。
      鲛蓝不答,一手凭空变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照明,另一只手伸手向前探去:“你摸。”
      苍负雪有点懵,但还是下意识照做。
      他跟着向前探去,手臂刚伸直,却碰到了一层墙壁似的东西,苍负雪吓得一下子收回手。
      刚刚被他碰到的地方,竟泛起了一层涟漪,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苍负雪惊惧地朝鲛蓝那边看去,却听见他手指触及的地方发出“滋滋”的声音,几缕黑烟向上冒出。
      他惊惧之余,赶忙几步上前,用力扯回鲛蓝的手臂。
      那素白修长的指尖还冒着烟,有一小截竟已烧成了黑炭状!
      苍负雪被吓得有一瞬失语,反应过来后大声道:“你做甚!”
      “怎么不担心一下自己的手指。”疑问的语气从鲛蓝口中说出来,竟也变成了陈述的口吻。
      “我的又没事。你不是神吗,为甚那东西只烧你?你还一直伸着给它烧。”
      苍负雪只觉莫名其妙,天下竟有这般蠢的神明,神不怕疼的吗?
      鲛蓝依旧淡淡的:“放开我。”
      苍负雪这才意识到,自己双手都抓住鲛蓝的手臂,姿势甚是滑稽。他赶忙松开手,有些尴尬地朝后退了两步。
      鲛蓝将手握成拳又松开,瞬息之间,那截变成黑炭的手指又恢复原状。
      苍负雪现下觉得自己不止姿势滑稽,甚至整个人都透着滑稽,竟会担心神明会痛。
      “这是天谴结界。”鲛蓝解释说:“按常理说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但你却莫名其妙地被海浪冲进来了。我原以为是结界出了问题,但我发现你也出不去了。”
      “我……”苍负雪此刻不太想理会鲛蓝,但顿了一下,还是问道:“我遭天谴了?”
      “不是,我问过一卦。”
      “卦象怎么说?”
      他看了苍负雪一眼:“天遣你来。”
      苍负雪下意识抬眼与他对视,对上的却是那湾深不见底的春日寒潭。他身上战栗,赶忙别开眼睛。
      “什么意思?”
      鲛蓝淡淡回应:“你是天命之人。”
      “我不是什么天命之人,我不过是一朝废太子,我的士兵都不信服于我。”
      ——意思就是,你会不会占卜错了。
      “我的占卜师承明凤,自盘古大帝开天辟地以来,就从未有错。”
      ——意思就是,我的占卜不会有错,你定是那天命之人。
      “……”苍负雪顿住,尔后又道:“那天遣我来做甚?”
      “占不出来。”鲛蓝垂眸看着手心的蚌壳,摇了摇头道:“我生平头一次遇见这种状况。”
      “你师傅不是很是厉害嘛,让他占卜一次就是了。”
      “我没有师傅。”
      “哦,你说你的占卜师承明凤,我便以为那是你师傅。”
      “神者之间的教学相长罢了,算不上师傅。”鲛蓝顿了一下,向苍负雪问道:“教学相长这么用没问题吧?”
      “啊?”苍负雪被问得一愣,他思考了一瞬,答道:“好像不大对,你在反驳我说你二人是师徒的断论,但教学相长的对象就是师徒。”
      旭日于海平面上呼之欲出,海面波光粼粼,微红的阳光从远处打来,为站在海边的二人镀上一层金光。
      “不过无妨,我理解的。”苍负雪如是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正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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