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草》江城雁

2、2

　　过了三天，娟子妈托村北的老张头捎来话说，她跟娟子说过了，娟子回话说她再过一个星期要回来，到时楠楠要愿意就跟她一起回深圳。
　　娟子在深圳的一家电子厂当了两年多的工人，前两天刚升了组长，介绍一两个人还是没什么问题。
　　一个星期后，娟子回到了久别的黄土高原。那年娟子走的时侯刚过完年，漫山遍野一片空旷，贫瘠的山峁上未融尽的雪化作一片片补丁似的鹅黄。
　　夏季的陇东高原穿着得体，一身质地轻柔的连衣裙套装。黄色打底绿色做衬粉红色点缀，似十八岁的少女，回眸一笑间醉倒众生。娟子和母亲从一排树下走过，阳光刺穿翠绿色茂密的树冠，星星点点的碎片洒在她们的身上，仿若顶着满身的星星在行走。
　　娟子妈在接到女儿要回来的确切消息后就开始收拾房子。整个院子在娟子妈悉心拾掇之后，透露出一种农家小院的温馨。
　　娟子妈早早的就拉着架子车等在村口的公路边。缓缓驶过零零散散如同老牛车一样的班车，使娟子妈焦急的心一次次满怀期待又相继失落。正当娟子妈习惯了等待，热情慢慢消退的时候，一辆白色的班车响了两声喇叭，在她前面不远处停了下里。娟子妈心腾腾的跳，眼睛紧紧的盯着车门。片刻，一个长发飘逸穿着时髦的少女跳出了车门。“扑哧”车门在那女子身后随着一声放气的声音紧紧关闭。娟子妈失落的垂下了眼，心想肯定是谁家在城里的亲戚回乡来啦。“妈！”清脆宛若百灵鸟般熟悉的呼唤，娟子妈的心猛烈跳动起来。“妈！”时髦女子背着包手提白色塑料袋朝她快步走来。眼前的女子酒红色的披肩长发，一身白色的连衣裙，个子高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宛若一汪泉水，那是我的娟子吗？娟子妈呆立在原地，眼睛红润。
　　娟子后晌回到了家里。父亲杀开一个西瓜为女儿接风祛暑。一家人围着小方桌说说笑笑，幸福的氛围萦绕着整个屋子。娟子妈肥胖的身体在脚地间来回挪动，忙东忙西为娟子准备茶饭。娟子爸也不出去逛咧，围着娟子问长问短，似乎要把娟子不在身边的这几年间缺失的父爱在瞬间全部补偿回来。
　　吃过饭，娟子从包里掏出给父母买的衣裳和食品。娟子爸笑的合不拢嘴：“我女子长大咧，知道还食咧。”娟子妈嗔骂：“你也好意思腆个脸接，娟子长这大你管过吗？一天就知道闲逛”娟子爸没理识，接过娟子递来的包装袋随手扯开封条：“哈呀，还给爸买衬衫咧，爸的乖女子！”大奎两把扯下汗衫，露出精瘦如排骨的上身套上女儿新买的白衬衫，歪个头左瞅右看，吧唧个嘴：“啧啧，看看我女子给她大买的衣衫，把她大打扮成个脱产干部咧！”娟子妈瞟了大奎一眼，拉着女子的手出外边去了。
　　晚间，楠楠来看娟子，俩人说笑打闹了半夜。楠楠问娟子：“娟子姐深圳是啥样子？书上说帝王大厦有69层哩，那得有多高啊！”娟子笑着说：“鬼女子比我还知道的多，我在深圳两年多了也不知道有个帝王大厦。”楠楠诧异道：“娟子姐，你不是在深圳吗？那么高的楼你会看不见？”娟子正色道：“嗨，好妹子呀，我一个乡下女娃娃头回去那么大的地方，一没文凭二没背景凭啥住在市里？像我们这样的农民工唯一的出路就是进工厂，趴在流水线上没日没夜的干，瓜女子你咋就放着好好地书不念呢？我现在肠子都悔青咧！”楠楠低头搓着手指头，很显然深圳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过了半分钟，她抬起头瓮声瓮气的问：“能挣到钱不？”娟子被楠楠问的有些惊诧，点点头说：“比在村里种地好些。”楠楠说：“只要能挣到钱就好，娟子姐我跟你走呀！”娟子没有急着答应：“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回去再琢磨琢磨。我过一个星期才走呀，到时候要还是想去再说。”娟子这两年在外打工吃了不少苦，知道在外务工确实不易，尽量想说服楠楠回去念书，不过看她这么倔就不好再说啥了。楠楠走后，娟子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又有些沉重。甚至想起自己走的时候班主任王老师说的那句有些悲凉的话，我又一个学生被带走了。她当时不明白被什么带走，现在总算有了些懵懂的认识。乡下辍学的娃子是被南方长长的流水线带走了，她们的青春从此踏入牢笼，在一片压抑的黑暗中风干，只留一片片枯黄。
　　一个星期后娟子带着楠楠离开了生活十七年的黄土高原。村口公路边，双方父母各自与自己的宝贝女子进行着最后的送别。面对快要离开自己去远方谋生的女子，林秀英和娟子妈在一边不厌其烦的叮咛着：“钱要装到身底，车上贼多。下车的时候看看自己还拉了啥东西没有，有钱难买三回头，这是老祖宗总结下的……”还有诸如，到了那边好好干活，不要在乎自己干的多少，不要跟外面人争执，宁愿自己吃些亏，吃苦就是吃补，出门在外甭理识那些外地男娃娃，外地人咱交不过等等，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老栓和大奎只是简单的问女儿都缺些啥，上车之前买齐备，叮咛她俩坐车的时候操点心。
　　远处林荫深处，一辆白色的班车慢悠悠地从绿色中露出头来。老栓举起右手臂挥舞。车子停下装进两个女娃，又晃晃悠悠重新上路。两家人一直看着车子消失在一片绿荫尽头，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挪。一路上四个人没有多说话，耷拉着头静静地走，各自陷入各自的深思当中。快到家门的当口，林秀英扶着路边的一棵杨树哭起来，起初是啜泣，接着哭出轻微的声音，直到娟子妈胖嘟嘟的手搭上她的背，便搂起这个刚送走自己女子的胖女人嚎啕起来。
　　次日清晨，汽车抵达西安。一夜没合眼的楠楠摇醒娟子，拿出从家里带的湿毛巾擦了脸，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等待下车。汽车停稳后，窝了一夜的乘客纷纷活起来，吵吵闹闹叫嚷着，到处是箱子拖地和拉拉链的声音。
　　下车后，楠楠跟着娟子拖着行李来到火车站前的广场上。娟子让楠楠看着行李，自己挤进人群去买票。卖票的窗口前站满了人，队排的像长龙一样。娟子发现都是些娃娃腔的学生，这才明白自己赶上了大学生暑期返乡的热潮。轮到娟子买票的时候，插进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娟子顿时火冒三丈：“嗨！大叔，你怎么插队呀，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中年人回过头并没有表示歉意，反而有些蛮横，操着浓重的陕西腔：“咋咧，咋咧，我就插队咧，你个碎女子还想做啥？”娟子气的说不出一句话，脸一冷一把推开那男子，两个胳膊肘往窗台上一压，对着售票员说：“两张去深圳的火车票，越早越好。”售票员目睹过刚才的一幕眼里露出佩服的神色，接过钱放进验钞机“啪啪啪”翻了两三遍，手指迅速在键盘上飞舞，熟练地码过两张车票递出窗口：“凌晨四点。”
　　娟子回到广场向楠楠述说了买票的插曲，楠楠笑弯了腰，眉毛微蹙双手握拳做崇拜状：“娟子姐，你咋就这么争哩！”娟子照楠楠的胳膊拧了一把， “哎吆喂！ ” 楠楠疼的直咧嘴。随后，两人提着行李通过检查，进候车大厅找位子坐了下来。晌午时分，娟子买了两桶泡面当做午饭。楠楠问多少钱，要给娟子给钱，娟子说不要钱。过了一会儿，才说：“车站的东西咋恁贵，一桶泡面5块，接水还要收一块，真是趁火打劫。”楠楠惊得张大嘴巴，想起自己因为55块钱退学的事，心想卖11桶泡面就够买复习资料了。
　　外面暮色微浓，车站候车大厅内一片灯火通明。噪杂的说话声使人有一种掉进蜜蜂窝的感觉，头脑昏胀。时间越来越晚，娟子抬手看表时，楠楠已经依偎在自己怀里睡着了。娟子看着楠楠睡熟的样子，想起小时候跟自己为跳皮筋而哭过鼻子的碎女娃，现在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楠楠睡熟的时候像极了林秀英，双眼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外直竖着，微蹙的眉宇显露出忧郁，红豆一般充满幻想的朱唇。这一切全部集中在一张瘦削的瓜子脸上，颇有些古典美人的风韵，真真一个美人坯子。
　　楠楠被噪杂的人声吵醒，发觉自己正趴在娟子腿上，赶紧直腰坐起来。娟子微笑着问：“睡醒咧，你看你的哈喇子淌了我一身。”娟子羞红了脸说:“对不起，来我给你擦。”说着掏出手绢。“和你闹笑，你还当真咧。”娟子憋着笑意。“看！她们在画你哩！”娟子指着远处几个支着画架忙碌的青年男女。“呀！我不要他们画。”楠楠往娟子身后钻。其实，就在那一刻楠楠深深的感到了自卑，她甚至联想到那些大概是学生的青年，带着她们的杰作在老师和同学面前介绍说：“看啊，当代的农民工多可怜哦，晚上在噪杂的火车站睡觉。”
　　“—嘟 ”随着长长地一声鸣笛，火车进站了。接着是排气的声音“—噗—哧——”又一辆火车进站了。
　　“去往深圳的旅客请注意，通往深圳列次为K448/K445的客车已进站，请带好个人行李前往8号和9号检票口（英文重述）……；去往深圳的旅客请注意，抵达深圳列次为K448/K445的客车已进站，请带好个人行李前往8号和9号检票口（英文重述）……。”女播音员富有磁性的声音按捺不住旅客焦躁的情绪，纷纷朝检票口拥挤而去。人贴人，人叠人。因为拥挤旅客们不得不将行李扛上肩头，潮水一般流过通道向站台涌去。娟子和楠楠一路小跑出了满头的汗，在灯光下泛着晶莹的光。
　　“—扑—哧—哐哧哐哧”窗外的站台渐退渐远。坐在车上的楠楠拉开窗帘望着窗外和娟子搭话：“娟子姐，你说我们得多长时间能到？”“大概两天一夜吧！”娟子回答。“啊！火车这么快还要这么久，深圳是不是在天边边上呀？”“噗嗤…哈哈…”娟子被楠楠问笑了。“哈哈……”楠楠笑的前俯后仰。
　　路经河南郑州火车站的时候，楠楠的肚子“咕咕咕”发出抗议。还是买了两桶泡面，这次没买开水，火车上为旅客提供有热水。拆开一看惊呆了，面饼还没有婴儿的拳头大，而且一包调料都没有。楠楠瞪大眼睛看着娟子，娟子憋着笑讲了一个笑话。说外国一位总统来中国采访，听闻河南的少林寺很出名，就带着夫人前去观光。这一去不得了，回国后收到河南人的电报：总统阁下，夫人在我们手上，请按我们的要求速汇一笔钱到指定的账户，否则夫人性命不保。总统很是纳闷，夫人不是好好地跟我回来了吗？这会儿不正在洗澡吗！怀着满腹的狐疑，推开洗手间一看，差点吓傻了，正在洗澡的是一个中国老男人，衣架上挂着一张有眼睛有鼻子的人皮，人皮衣裳后面印着一排字“河南制造”。
　　“楠楠，楠楠快看，广州到啦！”楠楠听见娟子说广州到了，赶紧挺直身子坐起来，撩开窗帘。透过厚厚的玻璃，一座高大如塔状的尖角楼刺破浓雾，露出尖尖的楼顶，楼顶的红色信号灯一闪一闪。20多分钟后，火车驶入城中。在蜿蜒的立交桥上行驶的汽车，犹如美国大片中描述的未来，汽车在空气中浮游。远处高楼林立，道路被树木和花丛环绕。一座碧绿色的花圃中央突出粉红色五个大字：广州欢迎您！
　　到达深圳的时候，苏楠楠才惊觉深圳与广州的不同。假如广州尚存土著气息，那么深圳就是时代的新生儿，一切都是崭新而时尚的。到了深圳后苏楠楠才发现家乡的落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现代化气息。然而，她并没有在这座城市的繁华中多做停留，转瞬就钻入支撑这座城市繁华的内部，满足地充当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
　　苏楠楠进了娟子所在的索普瑞斯科技电子厂。这家电子厂拥有员工20000多人，是一家真正意义上的大厂。主要生产电脑，和FPC线路板。货单来自海外，国内根本找不到一件从索普瑞斯出去的产品甚至零件。
　　苏楠楠被分进了针测部，主要通过机器操作来检测FPC软板是否有短路、破损等情况。因为她上过高中人又长得漂亮，又有娟子的介绍顺利的当上了车间的QC，负责本车间产品质量的最后把关。工作还算轻松，唯一让人忍受不了的就是加班，正班8小时，到下午5点半吃过饭再加班到晚上11点，一个小时3块钱。厂里明文规定，员工拥有不加班的权利，可是一旦提出，将永远失去加班的机会。如果这样，一个月光靠底薪实在挣不了几个钱。因此，大多数人选择向加班妥协。
　　苏楠楠和娟子住在同一间宿舍，但繁忙的工作让她们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一个白班另一个就上夜班，总没有坐在一起说说话的间隙。即使倒成同一个班，也不见得就有精神胡谝闲聊，楠楠回到宿舍倒头就睡，早上起来才冲凉。晚上加班回来已经11点多，再吃个饭就差不多快12点了，冲完凉人就会精神起来，那样的话休息得磨到几点啊!可是就有精力充沛的姐妹，晚上下班还要去和男朋友约会，坐在草坪边喂半晚上的蚊子。要说起草坪，那可是这座工业园的恋爱首选之地。无论谁谈恋爱，准保在草坪边找到他们。
　　楠楠住的C区宿舍楼下就是草坪，草坪其实是一个保护良好的足球场。因为工作的忙碌，也没有人精神到想着去踢足球，倒是恋爱中的低智商群体发掘利用了它，使其罩上一层浪漫的气质。
　　苏楠楠并不知道娟子恋爱了。娟子并不像她妈那样肥胖，恰到好处的身材，个子高挑，眉眼花哨，有男孩子追她倒一点也不稀奇。
　　娟子的男朋友是和她同在一个部门的顶头主管，名叫麦克。是本地人，今年28，家底丰厚，个子高大人也帅气。他和漂亮的娟子走在一起，娟子便由骄傲的公主沦落为灰姑娘。娟子却毫不小觑自己，经常在朋友面前揪着他的耳朵说：“以后结了婚不许亏待我，不要把你当成王子，我也不是灰姑娘，我是公主。”麦克转动着着广东人特有的黑眼珠说：“公主大人教诲万莫能忘，求公主高抬贵手莫要害了好人性命。”因为自小在北京长大，麦克说一口流利的京腔，也练就了北京人的油滑。每每至此，娟子就笑得稀软。麦克便顺势挣脱毫不费力抱得美人入怀，随即，温热的嘴唇便炽热如火，灼烧着娟子温润的脸颊。
　　娟子正在车间督促生产，再过一个星期就要交货，还有一部分半成品积压在她负责的线上。因此必须加班加点，绝不能让问题出在她这个环节。她穿着隔离服戴着手套，坐在灯管下一件一件抽检刚刚经过抛光的软板，仔细翻看板面，不合格的在另一边的光台上丢了一堆。
　　“啊...啊….！”凄惨的叫声吓了娟子一跳，她嗽地站起来，快步朝喊叫的方向跑去。“怎么回事？”娟子人还没到，就大声询问。众人噪杂的声音七零八落，“不好了”“出事了”“硫酸烫伤了小胡。”娟子像被重物敲击了头部，脑子嗡的一声。但很快又镇静下来，以命令的口吻对旁边的两名男子说：“小张、李悦快去通知保安赶紧叫车送医院。”两人赶紧小跑出了车间。“小王，背他往外走。”娟子吩咐正在扶着小胡的男子。
　　小王背起小胡刚出车间，两名保安陪同厂区医师、生产经理和人事主管坐车赶来，身后是红灯闪烁的厂区救护车。直到小胡被送上车，娟子才松了一口气。接着，生产经理和人事主管分别向她询问具体情况。娟子如实相告。生产经理接着问及生产进度，娟子含糊其辞，不敢正面回应。人事主管却火了，大声对娟子吼叫：“今晚休息，不管有多大的事都给我放下。不能一味的喊以人为本的口号！”娟子看着眼前这位有些激动的中年男人，目光游离不知所措。还有四分之二的产品没做呢！生产经理明白广东人的忌讳，无奈的摊摊手：“好好好，听他的，放假！大不了炒我鱿鱼。”说完扬长而去，剩下娟子尴尬的面对人事主管。人事主管没有因为生产经理的离去而有丝毫退让，看了娟子一眼，直接走进向车间。人事主管按响下班的电铃，将所有员工集合在车间门前，严肃的说：“各位同事，刚才发生的事故让我很难过。但是事过往往不能后悔，希望大家引以为戒，在今后的工作中按照程序一步一步的来 ，千万不要因为生产压力企图走捷径，那样必将害人害己。”稍作停顿之后接着说道：“因为今天晚上的事故，下半夜放假休息，养足精力明天再接着干。”车间门前响起如雷的掌声，掌声中弥漫着亲切。
　　娟子在关掉所有的电源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空荡荡的车间。因为刚才的事故和生产经理的一再施压，她心里的情绪此时还无法平息。想来想去不知不觉到了宿舍楼下，看见漆黑的宿舍楼上稀稀拉拉亮着几盏灯，突然间停住脚步在草坪前坐下来。她摸出口袋里的钥匙想起麦克。麦克前些天买了房子后，就给自己留下一把钥匙说24小时营业随时恭候。以前不管麦克怎么缠，她都像小龙女守着守宫砂一般，今天晚上不知什么缘故，就是想听听那个男人说几句调皮的话哄她笑一笑。
　　娟子出了厂区穿过一片无人的街区，来到麦克的楼下。麦克新买的房在金露山庄，那是龙华镇的高档社区。不知从哪里移来不知名的灌木把整个社区围得严严实实，从外面往里看银灰色的楼群矗立在灌木中央，像极了一座城堡。娟子没有像以前那样给麦克打电话告诉他公主摆驾于此，让他下楼迎接，只是独自往里走，进了电梯按了楼层数。“叮！”电梯停在15楼。娟子出了电梯，掏出钥匙想象着麦克的惊喜若狂，而她一定要掏心掏肺将这些天的烦恼一股脑儿倒给他听。
　　娟子打开门径直往里走，暖色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咿咿…啊啊…”一个女人如同戏子在练嗓子般的哼唧伴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娟子突然就清醒过来，连续积压的疲惫在瞬间消散。娟子躲在卧室外面静静地听悄悄地流泪，直到卧室里面翻云覆雨的声音平复，才掏出纸巾揩净眼角的泪渍抬脚离去。只是在走的时候重重的甩响了厚实的防盗门。
　　翌日，娟子没有上班，手机关机，整个人突然之间就消失了。生产经理气歪了嘴，找到麦克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此时的麦克才得知娟子不见了。麦克一遍一遍的拨打娟子的手机，手机里不断重复：“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麦克怎么也想不明白，娟子会不辞而别。难道这么长时间的感情对她来说就真的一文不值？麦克的心情像南方的天气一样，迎来了雨季，阴云笼罩在头顶总也消散不去。
　　“喂！麦克，晚上过来一起吃个饭吧？”李光不合时宜的打电话过来。“不去啦，没心情，你一个人吃吧！”麦克的声音沙哑语气低靡。“嗨，麦克，怎么回事，说话娘们唧唧的没一点精神，你小子昨晚又加班了吧？也不知道悠着点儿，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别亏了老本儿！”李光在电话那头□□起来。“今天真不行，改天，改天我请你。” “行！那我再问你一事儿，那天你大半夜回来也不吱声儿，最后又走了，还把门差点甩烂。你小子什么意思，嫌我住你家赶我走是不？”麦克满头迷雾：“哪天？我什么时候回来了？”“就我带你嫂子回来折腾那天，你嫌我恶心，去你爸妈那儿住了，你忘啦？” “你小子是看聊斋看多了怎么地，心里有鬼吧，好了我挂了。”挂了电话以后，麦克又灌了一口啤酒。
　　娟子离开南方科技后，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和高耸的大楼，突然有一种陌生感涌上心头。自己生活了三年多的城市到底不属于自己，城市里的人有他们生活的方式，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都渗透不进去。回想这几年的打工生涯真是南柯一梦。想靠自己的努力融入城市是梦，帝王大厦里的世界是梦，麦克同样是梦。想着想着心生一丝悲凉，这座美丽的城市面对外来打工仔永远是一成不变的冰凉，就连自己奋斗时的汗水似乎也是冰冷的。到最后所谓的热情一定会在这里消磨殆尽，等不到机器破损老旧螺丝就得重新换一茬新的。她本来还想着要嫁给麦克，将来留在这里，让自己的孩子从生下来就生活在城市，现在才知道麦克不过是耍耍她这个乡下来的傻丫头罢了。
　　两个月后，苏楠楠接到娟子从老家打来的电话。“喂！那位？”苏楠楠接起电话问。“我是娟子。”娟子平静的说。“娟子姐！你……”楠楠听到是娟子的声音既惊讶又激动，止不住泪水涟涟。“快不要这样，好端端的哭啥？”娟子嗔怪道。“娟子姐，你啥时候回的家？工都不辞，招呼也不打就走了，我还以为你出事咧！”楠楠擦着眼泪说。“过去的就别再提了……我今天结婚。”娟子说。“啥？你结婚，和谁？”楠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托村里的媒人说和的。是个厨子，在县城开一个不大点的面馆，结了婚也用不着再出去跑咧。”娟子语气中满是疲惫。“真不出来咧，妹子可想你哩！”楠楠听娟子这么一说鼻子开始发酸。“不咧，外面再好总感觉不踏实，像飘在空气中一样，脚跟总不着地。”娟子的青春已经一去不返，内心的汹涌澎湃早已退却。“不多说咧快上班了，祝你和姐夫白头偕老，早得贵子，明年回来了就有人喊我姑咧！”明明是一句玩笑话，却被楠楠说的酸味十足。“谢谢你，楠楠！”娟子静静的道谢。“再见”“再见”。
　　苏楠楠放下电话心里一阵空拉拉的，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回想起刚到这座城市时，娟子带着她去滑旱冰，她不会娟子就陪着她在边上扶着护栏来回往返。每一回下夜班，娟子都会买好早点放在桌子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