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鸩鸟归》沉默的戏剧

189、番外：借寿（五）

　　秦少淮开车兜了好几圈才找到停车位，他艰难地停好车，然后给蒲惜柳打电话，让他从家里出来。
　　他们在平安谷逗留了半个月，采集了诸多样本，始终无法解开谜团。
　　而梁越迟迟不来提亲，蒲惜柳和阿莱为此离开家乡，来到大城市寻找梁越算账，誓要狠狠敲他一笔。

　　蒲惜柳最近才配了手机，一部八十块的老年机，只能打电话，区区八十块却把他心疼坏了，整天捧着手机翻来覆去地摩挲。
　　可信号着实是不好，秦少淮在电话里扯高了嗓子，也不知道蒲惜柳有没有听见他声音。

　　十几分钟后，秦少淮在后视镜里看到一个穿嘻哈大T恤的年轻男孩跑向他，他难以置信地往后看去，确定是蒲惜柳无疑。
　　直到蒲惜柳坐上副驾驶，摘下鸭舌帽，露出白皙清秀的漂亮脸蛋，秦少淮才确定没有接错人。

　　“你？这衣服？”秦少淮问。
　　蒲惜柳扯住领口给他看，“是嘻嘻哈哈联名款，我朋友送我的，如果你走在路上见到同样的T恤，那么我们就是朋友。”
　　秦少淮一头雾水，完全不懂。

　　这小子虽然深居山谷，但十分会交朋友，他系上安全带问：“可以走了吗？”
　　秦少淮收回注意力，“我打个电话。”

　　他随后拨通了钟擎的电话，关于随玉的事情，他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钟擎。
　　电话接通后，秦少淮还没开口，钟擎首先扯起嗓子说：“喂？机密会议？好啊好啊，我现在就过去。”
　　“擎，你要离开？你去哪里？我也去。”海曼在电话那头不依不饶地说。
　　“都说是机密会议，你不能去，你留下继续做实验。”钟擎忙不迭往外走，快速与秦少淮约定了见面的地点。

　　秦少淮驱车前往约定的咖啡店，他开车的速度仿佛蚂蚁搬家，停车更是大难题，走进咖啡店的时候，没想到却是钟擎先到，他身旁坐着一个身材极其高挑的男人——海曼，海曼仰着下巴，眼神高傲轻慢，却在钟擎转回头的时候露出亲近的笑容。
　　秦少淮认识他，新来的工程师，是个古怪的家伙，但天才都是怪胎，秦少淮习以为常。

　　钟擎摸摸鼻子，为难地说：“他非要一起来，放心他不会打扰我们谈话。”
　　“没关系，这是蒲惜柳，我跟你说过的朋友。”秦少淮拉开椅子坐下，把资料夹放在桌子上，拿起桌头的菜单递给蒲惜柳。

　　蒲惜柳亲热地和钟擎海曼打招呼，随后翻开菜单，指着照片里的橙汁说：“我要这个32号橘子汁。”
　　钟擎友善地提醒他：“这是价格，不是编号。”
　　蒲惜柳惊愕道：“橘子汁还要钱吗？橘子汁为什么要花钱？橘子树是他们自己种的吗？在哪儿呢？我过去看看。”

　　秦少淮连忙打断他：“钟擎弄错了，橘子汁不花钱，这就是编号，不是价格。”
　　蒲惜柳叹气道：“我就说嘛，橘子汁怎么要花钱，怪怪的。”
　　秦少淮微笑点头，扫码下单。

　　秦少淮用一盘沙拉和一杯橙汁打发了海曼与蒲惜柳，安静下来之后，他将资料递给钟擎，“田哥最近在查的案子，我正好也在做相关研究，你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头绪。”

　　“明白，神学的背后是科学，民俗学的背后同样是科学。”钟擎打开资料夹，唉声叹气道，“但你还真当我是钟博士了。”
　　秦少淮说：“探讨一下，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海曼从旁靠过来，环住钟擎的腰，下巴靠在他肩头，与他同看一份资料。

　　“随玉的触发机制是鲜血的吸引，但这次的事件没有流血，会不会是养玉的方式方法不同？”钟擎揣测道。
　　秦少淮颔首：“我咨询过邵徽，随玉已经出现了很多年，而养玉的方法是这几年里研究出来的，就像你说的，或许养玉的方式发生了变化。”

　　海曼伸出手，掌心压在文件夹上，修长的指尖落在一颗泛着荧光的石头照片上。
　　“这是姻缘石。”海曼笃定地说，“在我们家乡随处可见。”

　　“姻缘石？”秦少淮与钟擎不约而同看向他。
　　海曼回望向钟擎，见到了他眼里的“崇拜与希望”，他感到十分受用，骄傲地说：“姻缘石，我确定，这很常见，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们想要知道什么可以问我，或许我愿意回答你们的问题。”

　　钟擎不耐地说：“你赶紧说！”
　　海曼不太愉悦地撇了下嘴。
　　钟擎叉起几片沙拉塞进他嘴里，“来，吃饱了就赶紧说。”

　　海曼心情随即转晴，娓娓说道：“两块石头，用两个人的鲜血灌溉，养好之后各自服用一颗，即可血脉相连，同生共死。”
　　钟擎十分疑惑：“我不太明白，说清楚一点。”

　　海曼把两杯饮料放在一起，解释道：“这是两个相爱的人，当然，他们也可以不相爱。”
　　钟擎：“......直接进入主题！”
　　“生灵万物拥有修复能力，比如这个玻璃杯破了个洞，你依然可以修补它，但血液会在短时间内流光，修补的速度赶不上失血的速度，但假设你有两杯饮料，彼此分担伤害，失血的流速就会减慢，尚有弥补的机会。”海曼说。
　　钟擎沉吟道：“但如果伤害足够大，依旧会共同死亡。血脉相连，同生共死。”
　　海曼点头：“这是姻缘石正确的养玉方法。”
　　钟擎理了理思路，对秦少淮说：“这么说来，这次事件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养玉的方法变了。”

　　秦少淮沉默了良久，问道：“有没有办法解开姻缘石的禁锢？”
　　“当然，爱情是自由的。”海曼说罢顿了顿，埋怨地望向钟擎，“这一条不适用于真正相爱的两个人。”
　　钟擎哑然失笑，岔开话题道：“秦教授，这件事我看不简单，不如别管了，让PID查吧。”

　　“我怀疑。”秦少淮忧心道，“有人用平安谷的百姓在做实验。”
　　蒲惜柳喝饮料的动作停下，扭头看向秦少淮的侧脸。

　　海曼同样好奇地看向秦少淮。

　　秦少淮问：“如果没有外力介入，两个人互有羁绊的人类一起步入晚年，然后解开禁锢，重新与少年人绑定姻缘石，结果会怎么样？”
　　海曼静默半晌，沉声道：“老人会继续活着，而少年人会加速衰老。”
　　“长生，只要不断更换绑定对象，就可以长生不死。”秦少淮呼吸凌乱道，“必须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田哥他们。”

　　钟擎闻言也紧张起来，而海曼却不为所动，他耐心地吃着沙拉，高亢道：“生灵万物自有一套运行的规律，清算法则会结束时代的逆流，新纪元将在洪水中来临，一切皆有报应。”
　　钟擎别开脸，小声说：“别理他，他是个神经病。”

　　秦少淮默默结完账，示意蒲惜柳站起来离开。
　　蒲惜柳捧着玻璃杯往外走，被服务员拦了下来。
　　蒲惜柳：“我饮料还没喝完。”
　　服务员：“我给您换个纸杯。”
　　蒲惜柳点点头，把玻璃杯递出去，“那麻烦帮我续满吧，我还想喝。”
　　服务员惊愕：“续杯？”
　　秦少淮扫码付钱：“麻烦，续杯。”

　　折腾一通之后，秦少淮带着蒲惜柳回到车里，系好安全带，安静片刻后说：“我现在带你去见田哥，把事情告诉他，顺便帮你检查一下身体。”
　　“你们刚才聊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有人要吃我的寿命吗？是梁越吗？”
　　秦少淮皱眉：“我不知道。”
　　蒲惜柳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事到如今，却竟然问不出口。

　　两人在车里坐了很久，蒲惜柳喝完半杯橙汁，终于开了口，“你为什么不开车？”
　　“前面的车一直没走，我倒不出去。”
　　“那我们要等它吗？”
　　“等等吧。”
　　“哦。但这辆车车顶有很多树叶哎，好像停了很久，会不会要等它好几个月？不如我们走路回家吧。坐公交也可以啊，我有老年卡，免费的，借给你吧。”
　　“你系好安全带吧。”
　　*
　　临近黄昏，秦少淮顺利把蒲惜柳送去PID基地，随后开车回家，车子停进车库后，他长长吁了口气。
　　客厅里亮着灯，电脑屏幕亮着，但宋温峤却不见踪影。

　　秦少淮洗完手走到电脑前，意外地见到了叶荟清的体检报告，他迟疑地坐下身，翻看起电脑上的文件。
　　“在看什么？”宋温峤的声音突然出现，将秦少淮吓了一个激灵。
　　宋温峤把切好的蜜瓜放在桌子上，在沙发旁坐下。

　　“随便看看，倒是你，怎么会有荟荟的体检报告？”秦少淮尝了口蜜瓜，冰凉甜蜜的滋味在口腔里漫开。
　　宋温峤啄了下他的嘴唇，把页面往上翻，“是入职体检，他过来实习，和简历一起发过来的。”

　　秦少淮仔仔细细看了叶荟清的体检报告，嘀咕道：“明明177，非说自己比我高。”
　　宋温峤嗤笑：“半斤说八两。”
　　秦少淮愤怒地扭回头瞪他，反被压在沙发上狠狠亲了一通。
　　两人闹了一会儿，搂抱在一起耳鬓厮磨窃窃私语，宋温峤吻着他的面颊，突然提起平安谷的事情，问秦少淮今天有没有收获。
　　秦少淮挑重要的告诉他，说到关键处心情不由沉重下来。

　　“这件事情不如别查了，我担心你越查越深，牵出不必要的麻烦，现在PID内部出现了问题，他们尚且自顾不暇，你多管这闲事干什么？”宋温峤撩开他额头的碎发，凝视着他的眼睛。
　　秦少淮回来路上已经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正有这个打算，他微笑点头：“我知道了，我今天已经把资料都交给田哥了，你别太担心，你蜜瓜哪里买的？比我上次买的好多了。”
　　“我让助理去买的，我明天问问他。”
　　“好，我先去洗澡，出了好多汗。”秦少淮推开他，从沙发上爬起来，“蜜瓜等我回来一起吃。”
　　宋温峤笑容满面，点头答应。

　　秦少淮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宋温峤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他重新点开了叶荟清的体检报告，一切无异常。
　　“蜜瓜确实很甜。”单人沙发上的老婆婆和蔼地说。

　　“我让你查的事情，结果怎么样？”宋温峤严肃地问。
　　“一切正常，邝天野是真的邝天野，季闻是真的季闻。”引岁慢条斯理地说，“但假的，也可以是真的。”
　　宋温峤的表情越发凝重。

　　他扭曲了山脉的时间，令山脉内外产生了几个月的时差。
　　在他们第一次进入密林区的时候，真正的邝天野与季闻已经离开基地，回到了人类的循环里，接到了新的任务，去往了世界的偏远之地。
　　在他重回无名氏的那一日，他扭曲了时间，让时间回到了数月前，他控制不了人类世界的时间，无法将已经天高海远的邝天野等人叫回，于是，山脉在能量交错间创造出了虚假的邝天野。
　　而这些人自称潜行者，他们拥有异族的灵魄与人类的记忆，他们出生于时间罅隙间，同时存活于两道循环，成为了真正的异类。

　　“虚假的邝天野，并不认为自己是假的，就像克隆人复制人总会以为自己是本体。”引岁咀嚼着水分满满的蜜瓜感慨地说，“或许萧屿发现了真相，所以被邝天野关押起来。”

　　“所以，是我造成了现在的局面。”无名氏并不感到自责与抱歉，那颗冰冷的心掀不起一丝涟漪。

　　“蝴蝶效应的风永不停歇，您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是让自己销声匿迹，让力量消失在人类的循环里，还世界以自由发展。”

　　无名氏可以是龙城之主，是山脉之神，却只能是人类循环里的无名之辈。
　　无名氏阖上眼，他反复回忆关于宋温峤的身世，让情绪重新聚拢，缓缓变回人世间里的普通人。
　　引岁吃完最后一块蜜瓜，悄无声息离开了房子。

　　片刻后，秦少淮洗完澡吹干头发来到楼下。
　　宋温峤已经调整好情绪，英俊的脸上展露出温柔爽朗的笑颜。
　　秦少淮面无表情看着他，视线逐渐下移，停留在空荡荡的水果盘上。

　　“不是说，等我回来一起吃吗？你怎么自己吃完了？”
　　“呃，你听我说。”
　　“你说。”秦少淮按捺住怒气。
　　宋温峤一本正经地说：“宝贝，这说来话长，这要从蜜瓜是怎么培育的开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