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生离死别》vellisay

45、无言亦默契(上)

　　十几天后，文彦博从东京寄来一封信，就一首诗。
　　“缔交何止号如龙，发箧畴念绛帐同。方领聚游多雅致，福巾佳论有清风。名高阙里二三子，学继台城百六公。别后愈知昆气大，可能持久在江东。”
　　包拯想起那年他们纵马西去、衣袂轻扬的时光——他笑得像个孩子，扯着自己的衣袖说：“快些走快些走。”不一会儿又慢下来，喊着：“慢点慢点，这儿风光好，慢点走。”那时候的文彦博，就是一个孩子。

　　不过几个月，包拯被调去江宁府。又待了不过四个月被调回了开封府。终于……回了东京。
　　他去文府看文彦博。文彦博正在院子里和包绶下棋，旁边文勋在抚琴。包拯想，他们肯定不知这幅图画多美。
　　包绶抬头看见他，叫了声：“父亲。”文勋还亲热些，笑着叫：“包伯伯！”包拯点头示意一下，不打扰他们，自己坐在一旁。便有人奉茶给他，那人靠近了，才发现是文勤。包拯点点身旁的凳子，让他也坐下。
　　包拯和文勤一边喝茶一边轻声聊着。

　　这年文勤出了国子监，被皇上赐官庐州下一知县。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包拯见了再见缨儿已是更加懂事些了，举止有礼。心想：这样的女儿嫁给文家够拿得出手！自己的女儿当然是越看越喜欢，到底是做父亲，要嫁女儿了，心下多少有几分郁闷。
　　亏得文勤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一个人离家去庐州任官娶亲，他也毫无怨言，反而笑得开朗：“这样也能替包伯伯照顾家里了，真是太好了。”
　　包拯听了只觉愧疚：到底没有替这个家做什么。
　　想起多年前公孙策笑话自己的话：“要么就尽心家中，要么就一守承诺兼济天下，你这两头放心不下发的什么痴呐！”
　　公孙策，就可以做到一守承诺，清绝一生。
　　包拯最近常觉得自己确实是老了，总是怀念逝去的事情，和逝去的人。

　　可是在包拯频发感慨的时间里，朝廷里却风起云涌。
　　自皇上病愈以来，朝中反而更加不安分。包拯很清楚朝中几乎所有人都并不甘心一个人——狄青——位居如此高位。狄青出身行伍，卑微的不能再卑微的出身，却硬是凭着自己的一步一步成为朝中武将之首的枢密使。而本朝自太祖以来，一向重文轻武，武将一旦功高必定受到打压。枢密使虽是掌管天下兵权的最高官，但自开朝一来从无武官任职此位的先例，如此情况下，狄青不可能不招来朝中众臣的责难和怀疑，连庞籍和欧阳修这两人都在反对狄青的任用。
　　皇上刚刚病愈又被众臣明说暗道的挤兑心头爱将，更加心神憔悴得无以复加。而身为左相的文彦博在众臣中斡旋调解、费尽心力，亦是有苦难言。右相韩琦比文彦博在带兵打仗上更加有经验，而向来这种涉及武将的事务一旦韩琦张口，其他官员便多少不敢再那么嚣张的胡闹，何况他和狄青也是至交好友，按理说，于情于理这事也应韩琦参与的更多才对。
　　韩琦只是这事一开始的时候赞了狄青两句，并没有真正参与事件之中。而他称赞的这两句，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全因为满朝包括大部分排挤狄青的人也不遗余力的称赞着他，例如欧阳修。这表示，即使大家认同狄青的才华，但他依然不能存在。
　　而后韩琦告假回府休息。包拯知道几十年从未缺席一次早朝的韩琦此次告假的原因是上月中下旬范将军在徐州去世了，便去了韩府探望韩琦。全天下都知道韩大人与范将军是几十年的忘年之交，他待范将军是如兄如父，同时又如平辈的莫逆之交。朝廷上的波澜万丈都被韩琦都置身事外，这事几十年来从未见过的一个消极的韩琦，包拯似乎稍稍能了解到韩琦长年身处高位却猛然孤寂猛然苍凉的心境。
　　刚入韩府他家管家便迎出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有些驼背，但步履却很轻快：“包大人，您来了！”包拯并不与朝中同僚相交过密，即使和韩琦是多年相识也不曾来访过几次，也算是稀客了。
　　包拯略一点头：“是，劳烦韩伯。”
　　那老伯一作揖：“包大人客气了。”边带路边叨叨的说，“我家老爷这些日憔悴了不少，看着让人着急。多谢包大人能来探望。唉……这关头，便只有包大人和文大人会来看看老爷了。”想来着管家也知道朝中现在关系十分紧张，没人会随便走动来往，也就没人还能顾及到这身高权重的韩大人如今正在为好友的去世而忧伤难过了。
　　包拯轻声问道：“文大人也来了吗？”
　　韩伯扭头回答包拯，老皱的脸焕发着一些激动：“可不是！文大人天天来！平日里文大人从不来韩府，别人还说‘文大人和韩大人自幼一块长大怎料各自为官之后感情如此淡薄！’谁都不知道，文大人和我们老爷那是真真的知己，谁出了什么事，谁心里难受了，另一个一定陪着，绝不含糊！”他这话也只说得给包拯听：谁都知道，开封府的包大人与文大人是至交好友，文大人肯定的人，他是不怀疑的。
　　包拯点点头：“那是自然。朝中人没见过年轻时的他们，是不懂的——没人能插入他们的默契。”声音轻得犹如初夏的风，几乎静止的轻微。也不知他在说给管家听，还是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