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靡》毒药阿姨

1、第 1 章

　　她说她的名字取自《诗经》：野草蔓蔓，零露凛凛。她叫夏凛，也如同诗的后半句一样，“有一美人，宛若清扬。”

　　故事开始发生在沱江，刚到沱江的那日早晨，杜衡远找了一家小有名气的旅店住下，把行李安置妥当，便背上相机去了江边游玩。他喜欢在天气晴朗的时候用相机拍下细小的苔藓，它们密集的生长在一起；它们碧绿的颜色像是生命中连绵不断的记忆，那些记忆因为长久不见日光，显得阴暗、平静，却又像是宁静的海，外表宁静，内里则是不断暗涌。

　　曾经的时光稍纵即逝，但是那些回忆，譬如他在23岁时遇见的少女，譬如家中窗台上已经干涸的小小玻璃鱼缸，它们永远印记在他脑海里，不经意间被一些莫名的物体引发出来，也许是云层，也许是小桥流水，也许是那些青苔。

　　拍摄的事情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且每日重复，在没有相机的时候，杜衡远便用手机代替，而回忆像是横亘在空气中，永远不会完结，永远不会消散。

　　天空飘起细雨。杜痕远退回江边的亭中驻足张望，只见水雾弥漫。隐约间瞧见江道架着一拱小桥，矮矮的桥墩，尺余宽的木板，宛然伸向对岸。

　　杜衡远踏上小桥，踩着湿润黑亮的木板前行。走在上面需要那么的小心翼翼，恒久的木板上长出了斑斑驳驳的苔藓，雨水打湿以后，踩上去还是很滑的，稍不留神就会掉进水里。杜衡远听着江水缓缓流淌，感受到脚下清凉的风，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与从容。杜衡远在桥中央停下步子，看着朦胧的水面，想象自己一不留神掉进水里，柔软的水草纠缠上他的四肢，带领他沉像江底。

　　杜衡远落脚的旅店，是年代久远的土家吊脚楼，简陋，但很干净。透过古旧的木格窗棂，一副江南水乡的画卷就展现在眼前，美不胜收。

　　细雨很快停下，杜衡远翻身走会岸边，步伐急促，穿梭在老街之间。小镇的老街长长，窄窄的。铺在地上的青石板，踏磨的年月久了，石板已经变得光滑，石头上的小凹坑积着浅浅的雨水，走过的时候，地上的水洼影影绰绰。那一瞬间，杜衡远看到了自己在水洼中的倒影，一个瘦高的男子，一张略带忧郁的脸。

　　走完长长的街，穿过窄窄的青石板小巷，在巷子的尽头一家老屋停下。同街中的老屋一样，清一色的青瓦灰砖墙，高高的房顶，雕花的翘檐。一切都那样的祥和，简单。

　　屋子中散发着香气的木质家具，让他觉得昏昏欲睡，空气有些沉闷。吃了一片感冒药，就匆匆睡下了。

　　第二日的天气依旧沉闷，杜衡远醒的很早，轻推开了窗，看着窗外的风景，只是因为雨雾，一切都在半隐半现之间，那么的不真切。抛弃所有负累，随心随性，这样也好。

　　杜衡远在一本书的扉页上看到夏凛的字的，书是张爱玲的《小团圆》，开始是张爱玲的句子：“这是一个热情故事，我想要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以后，也还有什么在。”而紧跟在后的便是那样一句话，“爱一个人，便像是晨曦，你的天边会有光一点点亮起来。--夏凛”。

　　字是用铅笔写在略微泛黄的纸上，笔迹娟秀，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子之手。杜衡远把书上沾点的灰尘拍去，然后转身下楼。正下楼梯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先生，那书是我的，你能还给我吗？”

　　杜衡远没有急着应答，而是转过头，然后一愣，眼神有些瞬间的停滞，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阻隔。

　　夏凛穿着缎子改良的旗袍，脸上并无城市女子那样精致的妆容，头发随意的盘在脑后，细长的脖颈上有根银质的项链。

　　他们所站着的地方是走道与楼梯的交接出，视线昏暗，空气悠长安静。杜衡远把书递给她的时候，情不自禁的说道：“我怎么觉得你似曾相识。”杜衡远不善言辞，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沉默的，像是习惯了面无表情，而然，遇到夏凛的时候言语中却又是欢喜的。

　　夏凛没有说话，而是对着他轻轻的笑。然后接过书，轻盈的走开。

　　杜衡远靠在墙上，点燃一支烟，白色的烟雾从鼻息透出来，袅袅散去。

　　杜衡远是来旅游的，可是自打遇见了夏凛，之后整整一周，他未曾离开旅店半步。他可以在楼道里坐上一整日，一根接一根的首演，装作不经意的与夏凛目光相对，或是每时每刻每秒都在注视夏凛，偷偷的，却惊心动魄。

　　夏凛习惯午睡，她的房间走廊的另一头。每每这时，杜衡远都会在走廊里来来回回的走，吸烟，一根接一根。然后，无人注意时，透过敞开的窗户，薄透的白纱窗帘，看床上的夏凛。

　　夏凛的睡姿很美，睡相更美，眼睛闭成一条微微弯曲的线，嘴唇鲜美亮红，微微嘟着像是在索要亲吻。

　　杜衡远想起大学时期爱上的女子，曾经陪伴自己一段路程，最后因为无从知晓的原因离他而去。他为此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从此再也没有爱过任何的人，看着夏凛的睡脸，他仿佛看到了那女子娇嗔的样子。

　　黑夜里，他常常在梦中醒来，将五指探进黑夜，反复咀嚼夏凛的一举一动，夹杂着忧伤和叹息。

　　为什么会这样，杜痕远在黑夜中问自己。这种困惑像是香火鼎盛的寺庙中那团挥散不去的烟，寺庙中深深浅浅低吟着的不是那些企图救赎的经文，而是“夏凛”这个让他茫然失措的名字。

　　困惑没有来由，答案于是更不确定。是的，不能确定，一确定，仿佛一切都将终结。结束的是什么，他很清楚，但开始的是什么，他却没有把握。

　　这样的夜，偏偏又是难得的静谧。“夏凛”这个名字又没有防备地从胸口蹦出来，像个调皮的孩子，躲在门缝后面，坏坏地、赖赖地冲着他笑。

　　这个时候，他觉得心里空空的，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再想些什么。譬如，该如何面对这段突如其来的，或许是仅限于他自己的一段迷蒙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