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入林声》翛陌

4、噩梦

　　分房睡产生了反作用。
　　墨.反水专业户.啾再次反水。
　　晓林声从噩梦中惊醒后，发现自己身上挂着一个又热又软又黏人的大猫。
　　他推踢了几次，终是没能挣开。
　　这小骗子睡得还挺香。
　　颈侧，墨啾的呼吸均匀绵长，挠得晓林声心里一松一软。
　　睡意是最神奇的传染病。
　　不知不觉中，晓林声跟上了墨啾的呼吸的节奏。晓林声的眼皮起起合合，终是在势不可挡的睡意前狼狈败下阵来。
　　噩梦恩赦了他。
　　此夜宁静，像是生怕搅了这珍稀的沉眠。

　　旦日。
　　“哥哥，我这么沉，你是怎么把我拖上床的。”
　　墨啾眼里的澄澈把晓林声才抵齿沿的揶揄牢牢摁了回去。
　　这人做销售一定会混得风生水起。
　　“哥哥，你想我的话可以直接叫醒我，我会乖乖陪你一起睡的，而且我睡觉很乖的：不抢被子，不踢被子，还不打呼噜。”墨啾好像恨不得把自己卖了，不要钱的那种。
　　墨啾眼里的真挚不灭不减。
　　乖个屁，晓林声暗骂。
　　一睡着就动手动脚。无法无天。
　　不过的确是没抢被子，没踢被子，没打呼噜。
　　勉勉强强算有点小乖吧。
　　“哥哥，昨晚拖我那么久应该很累吧，要不要我服侍你起床啊？”墨啾的尾调微微上扬。
　　晓林声只甩给墨啾一个字：“滚。”
　　哥哥这算是害羞吗？
　　还是……生气了？

　　资深骗子实在了得，明明是自己偷偷摸上床的还非要义正言辞地扳成是他因为他想自己想得实在饥渴继而臭不要脸地先失信于人——把人弄床上。
　　不过，其实他挺喜欢这些鬼话的，因为说鬼话的那只鬼他挺喜欢的。
　　不知道以后在地下能不能听到这些鬼话了。估计听到的话他可能会气活回来。
　　希望一定不要听到——他不想他走之后墨啾还把他放心上。
　　这些鬼话现在要好好记住，晓林声在心里碎碎念，以后去了地下，就能在脑子里循环播放了。
　　这么想来，注定的早逝也许是件幸福的事，因为到了地下他就能肆无忌惮地爱他所爱了。
　　可是他不想死，不想知道自己早亡的命运，若不是知道己身将逝的既定事实，他现在就会肆无忌惮地爱他所爱……

　　“别哭——”久久未滚的鬼心疼道。
　　晓林声回过神。
　　怎么还没滚……
　　谁哭了？
　　我没哭。
　　他都看到了吗？
　　好丢脸啊。
　　不过好像自己每次哭他都在身边。
　　那人明明嘴笨还非要硬哄人，哄不好就只知道亲他。
　　墨啾半跪着吻他发红的眼尾，虔诚而又温柔，像是愚昧的信徒衔去将陨的神明上的世俗的尘埃，好像只要衔去了 ，他膜拜的神明就不会再被红尘所扰，不会再被七情六欲所缚，就能继续做那没心没肺的凡夫俗子，哪怕再不会爱他。
　　哥哥的泪好涩啊，涩得溢咸溢酸溢苦。
　　哥哥的泪好烫啊……泪水把喉咙烫得哽咽，把墨啾的眼烫出了洞，水哗哗直下，转瞬是满脸满颈满衣的潮。
　　怎么还哭了？晓林声的心猛地被一抓一扯。
　　爱哭鬼。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这么爱哭啊？
　　别哭……别哭……
　　晓林声忽然发现他出不了声了。
　　哄不了想哄的人了，晓林声怅惘地想。
　　晓林声重重地闭上眼，决定不再想怎么推开墨啾。
　　他彻底自暴自弃：既然推不开，那就在生命的薄暮好好抱紧他的爱人吧。
　　做违心的事真的，真的好累。

　　卸了面具后，晓林声俱疲的身心久违地松弛了。
　　睡意侵袭了毫无防备的他。
　　噩梦没再心慈手软。
　　那个噩梦已经占据了他的好几个夜了。
　　梦里没有墨啾。
　　只有墨啾小小的一个坟。
　　大理石碑厚重，仿佛在客观陈述一个同样厚重的事实：心上人早已远去，再追不回。碑上灰白照片中，故人笑意不减，削不得、泼不得，永远盛放如阳如春。
　　坟上毛茸茸的鸟一看到他就围着他飞，挑弄起的风里有林子的气息。小家伙的毛乱蓬蓬的，身上全是残叶沙尘。小家伙的眼很亮，仿佛容纳了一整个浩瀚星海。银河在此间流转，眨眼间即是永恒。
　　小家伙飞着飞着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愣住了，不过须臾便停在坟上拼命拍落身上的碎片和沙尘。
　　把自己收拾干净利落后，踟躅良久才试着走近晓林声。
　　一步，两步，三四步……每走一步都要留心晓林声的脸色半天，每走一步都要以晓林声的眼睛为镜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拍去并不存在的沙尘，好像生怕晓林声会嫌弃自己。
　　它怎么知道自己有轻微洁癖？
　　晓林声蹲下捧起正在蹭自己鞋的小家伙：“你知道……墨啾去哪了吗？”
　　小家伙飞到他肩膀上，把脸赠到他的脸上贴贴。
　　翅膀扑棱扑棱时卷起一个温柔的旋风。
　　“啾啾啾啾——”林声悦耳，轻轻柔柔地拥住沉没在郁结的伤悲中的晓林声。
　　晓林声竟然听懂了——小家伙说的是我好想你。
　　晓林声蓦然想起墨啾很多年前说的一句玩笑话：“晓林声，晓林声，因晓林声，故唤晓林声。”
　　一语成谶。
　　“你……是墨啾吗？”
　　小家伙没再啾啾，只是轻啄了一下他的心口。
　　痒痒的。
　　这……算是承认吗？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死的人不应该是我吗？！死的人不应该只有我一个吗？！
　　他还未来得及追问，只见小家伙忽而留恋地蹭了蹭他的脸，像是郑重地告别与告白，旋即，隐于坟后不知何时而起的密林中。
　　密林中此起彼伏的林声漾开，一圈连一圈：“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那是舍不得他的小啾在说：“哥哥——我爱你，所以——能不能为了我——多在世上停留会。”
　　晓林声霎时脱力，跪伏于地，眼里雾气升腾——他再难看清触手可及的故人遗照。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小啾比他先走一步？！为什么他的小啾要把他遗留在这个没有小啾的世界？！
　　血泪漫至碑上。
　　密林碎入了风。
　　梦里白昼没有光。
　　此后林声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