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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蝉吟夏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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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完的那个夏天,在周芜的记忆里,最为燥热。
大太阳就顶在头顶,王馨枝苦哈哈的趴在她肩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手中那杯绿茶的盖子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去,在瓶子里晃动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完蛋了,什么时候发挥失误不好,偏偏在中考发挥失误。”
说完又咕咚咕咚的将手中的饮料喝了大半。
屋檐上的猫没什么精神的叫着,周芜下意识的就往后躲,皱着眉,“慢点呀,我今天刚换的衣服。”
王馨枝豪爽的哈哈一笑,刚才那点郁闷烟消云散,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不少,“怕什么,大不了我给你洗。”
刚才的话还萦绕在耳边,周芜揉了揉腕骨,随口安慰,“中考失误又怎么了,我看高级也挺好,教学质量差不了多少的。”
“但重要的不是这个。”王馨枝停了步子,随手将饮料放在地上,装模作样的叉着腰,“重要的是,咱俩不在一个学校,我每天就见不着你了呜呜呜。”
挺戏精的用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结果一个没站稳,向后挪了一步,黄褐色的液体洒了一地。
“啊啊啊我的绿茶!”
这声叫喊实在太凄厉,周芜默默捂住了耳朵。
王馨枝刚要跑过去,就要被小石块绊倒,关键是这货跌倒之前,还不忘拉她一把。
两个人实打实的摔在地上。
惹事的人并无大碍,这姑娘野的很,从小就喜欢爬高上低,下河摸泥鳅上树掏鸟蛋。再加上阔腿牛仔裤的加持,除了手有点脏外,照样蹦蹦跳跳。
周芜就没那么幸运了,细皮嫩肉的,考虑到今天天气太热,专门穿了条短裤。她皮肤本来就白,双腿跪地那么一摔,伤口看的人心悸。
王馨枝吓了一跳,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又跑去扶她,嘴里止不住的念叨,“我的天呐我的天呐我的天呐,抱歉抱歉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也没想到会摔成这。”
眼见她是真愧疚了,小嘴得啵得啵得的,没有点实际行动。周芜的胳膊都要被她拉脱臼,支着地板站起来,面无表情,“滚啊,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复读机。”
复读机不说话了,委屈巴巴的跟在她身后。
没走多远就出了小巷子,今日温度实在太高,人都要被晒得融化。结果王馨枝这傻子偏不死心,非要跟她出来玩。
结果一路上没玩什么,水倒是买了不少。不嫌多的,咕噜噜的就往嘴里灌,喝了又想上厕所,看见公共卫生间就像看见了救星,噔噔噔的往里边跑。
周芜实在走不动了,拎着自己的袖口扇了扇,拽着她的袖子,朝一家中药店走去。
门刚推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就涌进鼻腔,空调呼呼的往外吹着风,店里很安静。
一眼扫过去,是两个年纪相差很大的人。王明坐在柜台前,小算盘打的啪啪响,皱着眉头往本上写着什么。
另一边的板凳上坐了个老人,佝偻着背,白发中夹杂着很少的黑丝,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手中拿了串黄褐色的珠子,缓慢的摩挲着。
门被推开的声响不大,王明却敏锐的抬了眼,在看清她的脸后,笑的灿烂,“周芜来啦,这次又是什么病?”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鬼上了身,周芜这个暑假总是往药馆跑,不是头晕就是脖子痛,再严重点就是什么都吃不下只想吐,喝水都难受。
医院的消毒水味太重,她闻不得那些东西,时间久了就犯恶心,再加上闹哄哄的人又多,挤来挤去,生怕自己真吐到人家地上。
好在家里阿姨一边晾衣服一边听她抱怨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嫌吵,给她指了条明道,“不想去医院就不去呀,咱们街对面就有家药馆。”
之后就顺着这条道走,有事没事就往药馆跑,时间长了跟这的中医都熟了,熟的还不得了。
王明就是这家店唯一的医生。
店面不大,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会设计,还是故意为了搞出神秘感。字色跟背景墙几乎一致,不仔细看都看不见,很难引起路人注意。
他也是个心大的主,来的人不多每天也赚不到多少钱,估计赚的钱都用来交租金了,却一点也不慌,配药什么的都没涨过价,相当实在的一个人。
“腿摔伤了,疼着呢。”周芜笑着晃了晃自己的腿。
王馨枝已经很自觉的搬了个小板凳坐下,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翻出手机开始刷□□空间。
冷风吹的胳膊那一片都有些凉,王明拿起一边的外套披上,半眯着眼打量了会儿,若有所思的咂了咂嘴,“还行,摔的不是挺严重,能走过来,应该没骨折。”
说完要把头偏向一旁,看向屋内的方向,口中唤道,“柏礼,拿点红花药膏过来,给人姑娘医医。”
屋内的人应了声好,几分钟后,带着一个小罐子,掀开细密珠子的帘,走了出来。
周芜开始打量那位“柏礼”,男孩子脸上没什么表情,整个人看起来都淡漠,年龄估计比她大不了多少,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相当标致。
太白。
模样青涩,但从袖口探出的胳膊,白的像藕,却又不显灰色的病态。
也正是这人的模样太高冷,让周芜起了招惹的心思,眼睛一转,看着柜台前的人就笑,“王明,你招童工啊,小心我举报你。”
“哎呦。”王明放下手中的笔,摘了眼镜,“你可不要污蔑我啊,人家是自愿的,只是帮忙,没工资。你说是吧柏礼。”
男孩很轻的点了下头。
boli,boli。
叫了那么半天,周芜都不知道是哪个“bo”,哪个“li”,直接开口问又实在冒昧,只得将这好奇压回去,坐到一旁的板凳上。
男孩蹲下身,盯着她的膝盖看了会儿,开了盖子,缓慢的将草药撒到她的膝盖上。
温柔的呼吸扫过皮肤,有些痒,周芜实在没忍住,晃了晃。被男孩呵斥住,声音算不上严厉,“别动。”
王明也不记账了,坐在摇椅上笑呵呵的看着这边,呜拉呜拉的,话极多,“周芜你认不认识他啊。这孩子厉害的呢,中考成绩在咱们市排第一,应该是去上云和一中了吧?”
周芜垂头看向这位第一。
观察久了就发现,这人的话很少,除了有问题之外,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
现在有了问题,他自然回答。在手指上擦了点药膏,很认真的在她伤口上涂抹着,嗯了声。
王明又问,“周芜你今年是不是也中考?哪个学校啊?”
周芜认认真真的看着他,“叔这是你问我的第三遍,我也在云和一中,你昨天刚问过我。”
叔挠了挠头,有些尴尬。
话一开口就像源源不断的泉水,止都止不住,“还有啊柏礼,你奶奶的病好了个大概了,不需要再继续服药了,再继续服就是浪费钱。对于你来讲啊,不仅浪费钱,还浪费时间,有这些时间看看书多好,不用一直往我这跑了。”
这是周芜认识他以来,男孩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我不怕浪费。给奶奶看病花的钱,也不算浪费。”
这句话说完,男孩就站起身,去内屋之前,顺口叮嘱,“这几天伤口都不要碰水,容易感染发炎。”
周芜盯着那红灿灿的伤口,轻轻啊了一声,又皱皱眉,“可是现在是夏天,身上好粘,不洗的话晚上睡觉特别难受。”
紧接着又顿了顿,看着他的背影问道,“我要是碰水了会怎么样?”
男孩准备掀帘的手顿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视线淡淡扫过去,说出来的话冰冷无情,“那你开学就等瘸着去报道。”
周芜哽住。
进去放了瓶瓶罐罐,男生走出来,搀扶起板凳上的老人,就往门外走,很有礼貌的跟王明道了别,“王叔今天谢谢了,我们还得去赶最近一班公交车,先走了。”
王明应下,继续低头算账。
第一前脚刚走,王馨枝就将手机扔到桌上,笑的肚子痛,眼泪都流出来了,“我靠哈哈哈哈,这人太逗了,瘸着去报道哈哈哈哈哈哈。”
周芜想打人。
药馆的门上装了个风铃,一推就叮叮当当响,余音绕梁,响个一分钟都不带停的。
药馆内重新陷入安静。
抹了药膏的伤口颜色更加浓烈,周芜看了半天,感觉有些恶心,用手碰了碰周边的皮肤,抬头看向墙上的钟表。
算盘又开始噼里啪啦响。
周芜突然发现,自己微信列表最底部那个冷淡的句号,忽然成了一串英文字母。
Friday。
点进和这人的聊天框,除了刚加上时系统自带的打招呼的话语,空空荡荡。
这人加她也加得莫名其妙。
王馨枝这人好动,药馆里又没人说话,手机也不再有动静。撑着下巴坐在板凳上,冥思苦想半天,不知道干什么,胡扯了个借口,起身去了隔壁的超市买绿茶。
冷风呼呼呼往脸上吹,周芜半眯着眼,望着洁白墙上照耀的那抹灿烂的夕阳,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刚才那个第一,叫什么啊,长得挺好看的。”
王明四十多岁的人,却极其不正经,很夸张的叫了声,一本正经的说道,“你可别打人家的主意啊,人家学习超好的,虽然你也不差,但你俩还是不属于一个阶层。”
周芜懒得听他扯瞎话,“我就问他叫什么。”
“严柏礼。”王明自讨没趣,没什么感情的说了答案,继续闷头算账。
又突然站起身,闻了下桌上摆的花,心情很好的样子。
“严柏礼,柏林的林,礼貌的那个礼。”
屋外的蝉又开始不知疲倦的鸣叫,声音隔着玻璃窗传进来。
蝉吟夏日。
不知不觉。
吟了一个又一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