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入青山一探究竟 潜深渊巧逢佳音 ...
-
恭州属巴蜀都城,青龙帮常年盘踞此地。巴蜀之地苗夷众多,青龙帮便借了与汉苗两家交好的优势往来经商,几代下来竟成了横行巴蜀的第一大帮,官府也畏其三分。风笑笑本住在巴东锦城,乃是锦城玲珑阁的红牌歌姬,才貌风华艳绝一时,常利用身边权贵为她争风吃醋,自己则坐收渔翁之利,故而落下了“袖手旁观”之名。展昭虽知她为人如此,但因幼年曾得她先人救护,这次便打定报恩之心,希望能助她脱离烟花之地,安安心心的嫁个好人家。
适时正逢锦城一年一度的百花会,城中商贾云集,百花环绕,十分热闹。展昭此次前来是为风笑笑撑腰造势,便一改往日低调的习惯,在城中做了好几件打抱不平之事,借机将自己的来意明说暗示给青龙帮埋伏在城内的眼线。果然不出三日,便有人到他落脚的客栈拜会。来者约摸三四十岁模样,一副普通商人的打扮,保养可谓甚好,任谁第一眼望去也绝不会想到他与江湖中人有什么瓜葛;只是他身边跟了几个龙虎生威的精壮大汉,所行所动之处便有人恭手伺候。他见了展昭咪咪笑道:“开封府的展护卫来我们锦城做客,青龙帮失察未曾远迎,真是罪该万死。敝帮公子早闻展护卫侠名天下,故而派了小人来请展护卫到敝帮一叙,还望展护卫赏脸则个。”展昭听他漠北口吻,丝毫不带巴蜀乡音,青龙帮又素来不轻用外省之人,心知此人必然善舞长袖,也应是一角色,便立身答道:“盛情难却,展某真是恭敬不如从命了。请阁下带路吧。”商人挥手,早有人在外备好两辆马车,恭恭敬敬的等着二人。展昭见随行之人神情肃穆,行动利落,不由得心下暗叹青龙帮能横行巴蜀一带,果然是有几分道理。
一路上但见马车经过之处路人皆惊惶避开,避走不及的老妪幼童更被前行开路的大汉蛮横的推到路边。展昭看到此处愤怒不已,依他本性便要出手相助,但他心念一转,想到此时不易生事,唯有将怒气强行忍住。马车一路西北向行了整整一日,傍晚时分到达青城山下,早有脚夫候在路边。巴蜀一带山路崎岖,如要上山行路骑马均为不便,因此贫苦男丁为养家糊口,常年以担抬挑扛为生。商人一脚踏上一架躺椅模样的竹轿,便有两个脚夫一前一后担起竹轿往山上行去。那两个轿夫瘦弱矮小,腰背佝偻,想是常年担挑所致。展昭环顾其他脚夫,无一不是面黄肌瘦,他不忍心坐轿,便推辞道:“不妨让在下行路上山罢。”谁料脚夫一听此言,吓得连忙跪下磕头,齐声央求他坐上轿去。商人止住轿子,笑眯眯的说道:“展护卫若是嫌他们行动太慢,小人立即吩咐砍了他们的狗腿,重新换一批腿脚麻利的。”他语气温和,笑容满面,殷勤的仿佛与人做买卖一般。跪着的轿夫吓得全身只如筛糠似的颤抖,展昭见状明白此人平日里一定貌似和气,实则残暴凶狠,若是不顺着他的意思,只怕这帮轿夫今天手脚难保,只好坐上轿去,只是心中对这青龙帮更增几分厌恶。
青城山状若城廓,蔚然深秀,在一片暮色中尤显幽静。这青城山本是道教修行之所,昔日张天师修道于此,创下青城一派,其拳术剑术名扬天下。只是青城派为武林名门正宗,怎能容忍青龙帮在其门下盘踞?莫非两者有何瓜葛不成?正想到此处,前面已有人示意停下,展昭抬眼一望,只见一千丈绝壁直入青瞑,其半岩之间还有一凹形洞窟,深涧数米,洞口有三条石棱,两横一竖,仿如巨鞭。商人一旁道:“展护卫,这便是我们青城天仓三十六峰的金鞭岩,我家公子府邸便设在此处。此刻怕是已备好酒水,为展护卫洗尘了。”说罢抬手击掌,便有一道铁缆缓缓自洞口伸来。那铁缆似是为人搭建的通道,其实则是一条长逾百米的锁链,晃晃荡荡架通天堑,若是平常人怎能通过?商人脸上笑容更盛,左手做出一个请示。他料想就算展昭轻功绝伦,也难过此天堑,脸上不免露出得意之色。哪知展昭微微一笑,腾身而起,顷刻间已纵身跃出好几丈之外。夜雾缭绕,山云掩拥,但见一道蓝影如燕如梭,轻轻巧巧游走在铁缆之上,转眼便到了对面洞窟。
“不愧是轻功名满天下的‘御猫’展护卫,今日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了。”洞窟前一个男装丽人连连拍手称赞,“房掌柜的,贵客到来你却给人家出难题,莫非是见本公子不在,故意刁难于人么?还不快快过来向我家贵客道歉?”原来她便是青龙帮的女公子。被称为房掌柜的商人在对面应了一声,便有好几人抬来一个能盛好几人的大篮子,将其顶部勾于铁缆上,房掌柜踏入篮子,左右人推篮绞索,篮子便顺铁缆滑了过来。原来这等索道都有吊篮助人通过,房掌柜事先不言明此事,分明就是故意刁难了。转眼间,房掌柜已到洞前,他略向男装丽人躬身:“公子好久不见。”面上却无甚表情。
男装丽人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姑娘们要的东西可都送来了么?”
房掌柜答道:“已叫人从山脚运了上来,这会已经到了。”
男装丽人道:“那就放在原处,我这里自会派人去取,你和众人去罢。”
房掌柜低头称是,却是不动。
男装丽人脸色一寒:“还有什么事?”
房掌柜抬头望了望展昭,含糊说道:“上次那事...不知公子有没有帮着跟翼姑娘通融一下。”
不料男装丽人竟是大怒,冷笑道:“你还敢提?我一张脸都被你丢尽了!”
房掌柜霎时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嘿嘿一声:“都说公子脾气见长,老奴今日算是见识了。难为老奴在老爷面前说了公子不少好话。”
男装丽人怒而不言,房掌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面上又恢复了和颜悦色:“公子此处外戚不得久留,老奴等将姑娘们要的物事儿归置干净了,自然退下。”
男装丽人见罢,向展昭一拱手,勉强笑道:“我已叫人备好酒菜,为展兄一洗风尘,还请展兄入府中说话。”展昭略一拱手,便随着男装丽人行入洞内。时值黄昏,洞内已是昏暗不明,男装丽人轻轻击掌,便有火光由远及近的亮了起来,原来洞壁两边镶嵌了盛着桐油的青铜饕餮,待到夜晚时分便有人引燃。那点灯的尽是身着白衣,青丝坠地的美貌女子,人皆手持一支半臂长的碧绿竹竿,竹竿顶部包裹燃料,只待火折子一打便能燃起。男装丽人道:“美人者,应侍儿扶起娇无力才叫好看。只是这洞内没有男子,我又怕粗重活儿苦了这些娇滴滴的美人,便叫人去潇湘选了霜降后新发的凤尾竹,雕成燃灯的碧玉杖。凤尾竹竹身细幼,经了霜便增了韧性,如此一来美人点灯便不必受累了。”言下很是得意这风花雪月之举。展昭是习武之人,对此到不以为意。正说着,远处笑笑嘻嘻的跑来两个白衣少女,均是十三四岁上下。两人齐向男装丽人道了个万福,左边上瓜子脸庞,细眉凤目的少女细声言道:“公子,酒筵已经备齐,翼姐姐叫我们来问客人什么时候到,好给她回个话。”男装丽人莞尔一笑:“那真是辛苦了,轸儿留下,叫井儿回去说我们马上就到。”瓜子脸的少女应了一声便转身回去。展昭看她步履轻盈,速度飞快,行走时上身端直不动,显是轻功上乘的好手。
那名唤作轸儿的圆脸少女见井儿走远,一把拉住男装丽人说:“公子你晓不得翼姐姐不兴见外人的,带这个臭男人来搞啥子哟?”她蜀音难改,一番话说得顿挫抑扬,好不动听。男装丽人亲昵的弹了弹她的额头笑道:“小丫头懂啥子,这位是开封府的‘御猫’展昭展护卫,不是一般人,你翼姐姐早就知道此事,要不怎么张罗了一整日。”轸儿听得是府上贵客,便上上下下把展昭打量了好一番,一本正经的摇头说道:“人家展护卫陪包大人出生入死,打败好多坏人,你一脸女娃娃像,我看你就不是。”展昭样貌文秀隽雅,但五官轮廓无一不是英气十足,哪有被人说成男生女像之理。他不由自主的摸了一把脸,轻轻笑道:“在下…也不至于像姑娘说得那么不堪吧。”轸儿瞪大眼睛,气鼓鼓的大声说:“说你像个女娃娃很不堪么?我不是女娃娃么?你说我很不堪??我们家凰公子都不敢骂我,你算个啥子哟?不怕我甩你两皮哟?”展昭素来不善口舌之争,更不便与女子唇枪舌战,便抱拳道:“姑娘误会了,展某并无此意,还望姑娘见谅。”轸儿尚要发话,凰公子将她拉过身后去道:“你这个女娃娃很好很好,貌美如花,温柔婉约,展护卫看着你都要动心了,再多看两眼只怕要问我抢人呢。”轸儿听得此言喜逐颜开,向展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伸出两只小手环抱住凰公子的腰道:“他才抢不走我呢!我轸儿一生一世都跟着公子,生是公子你的人,死是公子你的鬼。”她天真烂漫,令人可爱,展昭不禁被逗得笑颜逐开。
轸儿笑语嫣然,叽叽喳喳,着实把身边的凰公子夸了一路。这凰公子原名倪子凰,乃是青龙帮帮主的独生女。展昭本想言语探问其人,轸儿却顾左右而言他,端得古灵精怪。倪子凰任由展昭盘问轸儿,像是早已胸有成竹。一路但见油灯延绵而上,黑夜之中如同黄金巨蟒。展昭不惯洞内阴湿,暗中运气护身,但行走间仍然如常。倪子凰久居此地,早已适应洞内阴冷,自然是面色不改。轸儿一路聒噪,倒也似耐得寒冷。三人大概步行了十余里路,倪子凰突然伸手将身旁两人一拦,沉声道:“轸儿,莫出声。”展昭唯恐身边两位女子有所差池,当下上前一步,横在二人身前。
不料,倪子凰从腰间掏出一之长笛,贴近唇边轻轻吹了起来,洞间一时清音回荡。展昭不善音律,却也能听出笛音清雅疏淡,似是位闺阁女子在低述情衷。轸儿也低目垂眉,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严肃乖巧之态。展昭大惑不解之余,倒也不出半句。
一曲终了,倪子凰悠悠一声道:“星儿,你看我练的这曲《碧落》还合你意吗?”
洞内不知何处传来一女子声音:“《碧落》你现时还没参悟其灵韵,倒是一板一眼没错半个音符。”
倪子凰道:“今日有贵客来,星儿,你也出来见一见吧。”她对口中这“星儿”竟极为尊重,有人到访府中人自该先行备见,但这星儿似乎架子颇大,连客人来到也是要倪子凰求她才肯相见。
星儿道:“你先说说是什么人。”
倪子凰正要开口,展昭先发制人,对声音方向抱拳道:“在下开封府展昭。”
星儿问道:“包拯的那个展昭?”却是不带任何称谓。
展昭心下疑惑,平民女子断然不敢称包大人名讳,宫闱中也没有背后直呼其名的道理,这星儿若不是吃了豹子胆,便应当是极有背景之人。他回道:“不错,正是在下。”
星儿迟疑了一下,又道:“翼儿知道吗?”
倪子凰道:“她早已知道,已备好酒菜,为展大人洗尘。”
星儿片刻不语,终道:“翼儿费心了。她准备这么久,我自然是不能扫她兴致。一会我自会过去看看,不过不必准备饭菜。”
倪子凰喜道:“那也好,我们先行,你要快来。”
洞内再无声音,似是星儿已去。他三人便再次上路。轸儿又恢复活泼,继续叽叽喳喳。倪子凰笑道:“给展大人见笑了,我家轸儿从不认生。”展昭莞尔:“轸儿姑娘天真活泼,原是讨人喜欢。”轸儿被赞得眉开眼笑,扯着展昭衣角越闹越欢。
正闹着,先前被唤作井儿的少女又带着三名丫鬟打扮的白衣少女回来,井儿略蹙了眉头望了望轸儿,向着倪子凰请了安道:“公子路上略微耽搁了些,也不怕一会翼姐姐怪呢。”她声音清脆,却听不出是何方人士。轸儿一手挽着倪子凰,一手仍扯着展昭衣袖咯咯笑道:“井儿你屁儿虫,翼姐姐才不瓜儿,她知道公子一路上带着展护卫耍起呢。”
井儿见倪子凰笑而不辩,似对井儿多有维护,便不慌不忙道,“翼姐姐怕也是知道你小孩子脾性,路上贪玩,所以特地叫我嘱咐的,说是饭菜凉了再也不跟你热第二遍,若是晚些胃里不舒服了,就找鬼儿姐姐帮你看,再别找她。”
轸儿一听,连吐舌头道:“我才不要见鬼儿姐,快走快走。”忙躲到倪子凰背后去。倪子凰笑得前仰后合,道:“多亏鬼儿能治住她。”展昭见此暗暗生奇,心忖倪子凰这女公子对姬妾们倒是千恩万宠,似乎相处的及其融洽。
不多时,几人行至一处能站百人的石台,井儿摸索着石壁某处,只听一声巨大的金石碰撞之声,从高处掉下一根碗口粗细的铁链。白衣丫鬟早已从不知何处抬来了一只能承四五人的竹篮,形状比洞外展昭看到的略小些,将竹篮顶部勾在铁链钩环处,随即绞索将展昭、轸、井、凰四人一并吊了上去。
那大竹篮摇摇晃晃攀爬了好一会停住,四人顶上突然“哗啦”一声开了个四四方方的大洞,竹篮从中穿了出去,眼前明晃晃一片;展昭定睛一看,却是气势恢弘堪比官府的一座大宅院,竹篮便停在其间天井内。那宅院似被群山环绕,只是不知在青城山何处。周遭女子个个屏息敛气,纷纷向倪子凰道了万福,才携他四人走出竹篮。但见几个黄衣丫鬟迅速将竹篮运走,又有几个青衣丫鬟随即将洞头两扇井盖盖上,一丝不乱。这些女子脚步轻盈稳健,身上略带些皮毛功夫。展昭背负任务而来,心中早有警惕,表面却不动声色。倪子凰待众人去后,朗笑对他道:“展大人,此处便是小可寒舍,我已命人备好酒菜,为展大人接风。”
展昭抱拳道:“不敢。”便随着倪子凰走过抄手游廊,井儿轸儿紧随二人之后。
一路上,展昭听到歌声阵阵,仿佛唱得是“...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声音忽远忽近,伴有铃铛作响,似是道观中吟唱之声。青城山道观百余座,也不知这倪家府址位处何处,竟能将观中晚唱听得如此清晰?然而又有哪间道观容得俗家在其地盘上大兴土木?那倪子凰诸人口中的“翼儿”又是什么人?
倪子凰将展昭引至正房,旁人早垂手候于门外。只见一翠衣美貌少女急急迎上来道:“可是展昭来了?”北宋少有内眷抛头露面迎客之事,像倪子凰这般女公子在外必是男装交际应酬,而这女子竟“大方”的紧,摆出一副“出门迎客”的姿势。展昭一时脸红,先自尴尬了起来。
倪子凰见状,微微挡了挡翠衣少女的来势道,“展大人那边请”,翠衣少女方才意识到行为有失偏颇,讷讷于酒席间坐下。门外轸儿见到此景,嘻嘻哈哈道:“张月鹿,你搞啥子哟,哪里像个女娃子,羞也不羞?”那被唤作张月鹿的美貌少女涨红了脸,张口便道:“展大人我不是有意的...”却是难改楚音。倪子凰待轸井等人也坐好,才命人上酒菜。
展昭在诸多女子中环坐,多少有些局促,好在倪子凰性情与寻常男儿不逞多让,于席上尽说些江湖逸闻,渐渐让展昭自在了些。轸儿倒是好酒贪食,小嘴不停塞着东西。井儿不爱言语,偶尔动动公筷,将轸儿爱吃之物夹给她。唯独张月鹿时而盯着展昭目不转睛,时而又低下头去,脸上绯红一片。
一席酒下来,展昭心中越发奇怪,倪子凰非但不曾提起“爬天梯”三个字,每每展昭将话题转到此上时,她又顾左右而言它。展昭以为倪子凰心作它想,便将话题压下不提。谁料聊至后来,倪子凰大喊酒力不胜,硬是要轸儿等携了回房去。
展昭素来不与公子哥儿做过多交往,一时暗自摇头,不得不也回客房歇息。
未央,展昭和衣抱剑卧于床上,突然听门口及其细微的呼吸声。他袖箭在手中蓄势,没想到门口那人低声道:“展护卫可歇息了吗?”一连两遍,然后敲了敲门。
展昭压下声道:“展某尚未休息。”
门外人道:“烦劳请展护卫门外说话。”
展昭开门,原来是那张月鹿。她换了身淡绿色的打扮,脸上神色仍是忸怩:“展护卫,今天酒席上让您笑话了。我原是鲁莽性子,还请不要见怪。”
展昭见她赧然,便道:“不妨。姑娘不要介意。”
张月鹿脸又红了红,拽着自己上袄的一角道:“...你不要去爬天梯。”说罢,顿了顿,又懊悔无比“砰砰”的捶了捶头。
展昭见状,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茬,只好等她继续说下去。
张月鹿又是把衣角扭了几扭,半晌道:“你要是去爬,保不齐会磕着碰着,那我们一干人都要倒了大霉,公子挨骂不说,翼姐姐知道一定把我们都宰了。”
说罢,塞给展昭一团不知什么东西,急急扭身跑了去,竟也是个轻功一等一的高手。
这就奇怪了,爬天梯可不是你们给风笑笑出的难题吗?怎么到了这里,却像是我自告奋勇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