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寂》溪月让雪

13、第十三章

　　傅时清将先皇相关的档案找好，翌日便回了清王府。
　　一连几日，他都呆在书房整理翻阅这些宣纸。
　　先皇于崇宁三十一年驾崩，太医诊断其死因是积劳成疾，心力交瘁。因其无子，便传位给了彼时还是安王的元帝。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发现先皇驾崩的不是一直侍奉在他左右的徐公公，而是那日恰好去御书房觐见的何侍郎，如今的户部尚书。
　　外面时不时传来几声闷雷，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几点雨声。
　　傅时清觉得有些冷，想起身去关窗户。
　　结果刚到窗前，就有一阵凉风席卷而来，吹得书案上的宣纸飞了满屋。
　　他忙关好窗户，回身一一捡起。
　　有一张倒霉的宣纸被吹到了泡着细碎金桂的琉璃阔口平盏里，一下子就湿了大半。
　　傅时清正愁墨化了如何还回去，就看到那几乎变得透明的纸上慢慢浮出朱红色的字来。
　　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帝崩，宁妃孕两月。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印证着他的猜想。
　　傅时清意外地感到平静。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无用的愤怒悲痛，而是充分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猜想，以及足够的筹码去赌一赌那最糟糕的结局。
　　这些档案都是上一任御史陆闻之记录的，不过四年前，老先生就已经告老还乡了。
　　他能留下这么隐晦的文字，对当年的事情一定很清楚，而且肯定希望有人去查出真相。
　　外面突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声，傅时清将宣纸收好便去开门了。
　　门外周伯一脸欲哭无泪地看着他，“殿下你快去疏影院看看吧，那梁国太子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疯。”
　　“别管他就是了，这里是清王府，不是他的东宫。”傅时清有些不耐地蹙起眉头，他已经没有太多精力去管这些无关的人。
　　“可是……”周伯有些纠结地开口，“可是他在哭……丫鬟们一进去就被他轰出来了。”
　　“在哭？！”傅时清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便匆匆地走了，他倒要看看这人又在玩什么把戏。
　　“下着雨呢，殿下等等老奴！”周伯忙拿着伞追上去。
　　傅时清一推门就看到了抱膝坐在衣柜前的萧遇，苍白着一张脸，眼眶却红红的，活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他走过去蹲下，饶有兴味地抬起他的下巴，“眼睛都哭肿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萧遇却是怔怔地看着他，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阿姐……阿姐……”
　　“阿姐是谁？”傅时清缓缓松开手，那双眼睛里盛着的悲痛竟让他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
　　他刚问完，窗外一道刺眼的闪电就划破了夜空，紧接着便响起了轰隆隆的雷鸣。
　　萧遇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突然就全身颤抖了起来，“求求你们……放了阿姐……求求你们……”每一个字都透着无尽的绝望。
　　傅时清猜测应该是雷鸣声让他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就好像他看到血就会想起长信殿的那场杀戮。
　　同病易相怜，他情不自禁就抬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这样应该就听不到了吧。
　　然而受到惊吓的小兽并不容易被安抚，反而偏头抓住他的手臂便狠狠地咬了上去。
　　“你是属狗的吗？”傅时清吃痛，刚想用力甩开他，就看到他无声地哭了。
　　他恍惚就想起了那年顾丞衍抱他离开时，他也是这样在他怀里无声的哭泣。
　　那么多的血腥没有哭，却在触碰到温暖的那一刻泪流满面。
　　在皇宫长大的孩子，大概都是如此。
　　傅时清终究没有松手，任由他咬着，反正也隔着几层衣服。
　　萧遇哭了一会儿，也逐渐清醒了过来。
　　窗外雷鸣不断，第一次有人为他捂住耳朵，可是却不知道，声音是遮不住的。
　　真是天真得可爱。
　　“没事了吗？”傅时清见他突然松开嘴，抬头安静地看着自己，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萧遇轻轻点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你要真的觉得愧疚，就离开清王府吧。”傅时清起身，活动了两下酸痛的臂膀，“本王最近很忙，周伯又管不住你――”
　　他还没说完，就被萧遇打断了，“你要住回宣明殿？”
　　傅时清不明所以，有些愣愣地看着他，“本王原本就住在那里，何谈住回去。你早点搬出去吧，有什么需要，可以找周伯。”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萧遇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慢慢握紧了拳头。
　　对他来说，自己从来都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可那又怎样，他迟早会属于自己。
　　萧遇轻轻地笑了笑。

　　宣明殿。
　　外面的电闪雷鸣丝毫没有影响到里面的安宁寂静。
　　顾丞衍悠闲地喝着茶，肃风则一如既往地在旁边恭敬汇报。
　　“元帝前几日秘密召见了梁国太子，属下便让迟毅去清王府监视了几日。”
　　“差点忘了那小子住在清王府。”顾丞衍想起那日在绮香楼也是萧遇陪在傅时清身边，眸色不由微微变了变，“他都在那做了些什么？”
　　“平日里除了吃喝玩乐并无异常举动。”肃风如实禀报，“不过他虽然没带任何侍从，却一直有一暗卫在暗中保护。”
　　“那他和清王殿下的关系呢？”顾丞衍幽幽开口。
　　肃风更加不敢隐瞒，小心翼翼道：“清王殿下几乎不在府里，只是那梁国太子经常等在西泠院外。”
　　“看来……又添了个不省油的灯。”顾丞衍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鼻梁骨。
　　肃风看着落在他眉宇间的愁绪，突然很想伸手给他抹去。
　　用将近四年的时间为一个人谋一个真相，值得吗？
　　然而手还没有抬起，耳边便传来了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他迅速拔剑，“王爷小心！”
　　银箭被斩成两段落在地上，其中锋利的那端扎着一张叠着的宣纸。
　　肃风捡起确认无危险后方才递过去。
　　顾丞衍接过，上面只有寥寥几字――三日后，必有人死。
　　而三日后，恰是太子二十六岁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