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期不候》冉筱

25、情感至上

　　连知雨看着莫缨泛着病态红的脸，用力抽回手，无意识间蹭过自己的脸颊，指尖拂落几串泪珠。
　　倏尔，两三个尤为细碎的脚步声隐隐约约传入耳中，继而变得寂然无声。一向敏感的连知雨察觉到，又有人来了，而且是他回来了。
　　“祁宿现在到处在找我，我实在没有地方可去了。我都是为了让你解脱啊哥，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连知雨故意默不作声，讽笑地盯着她激动的神情，眼睛没有眨一下。莫缨却丝毫没有从这危险的笑意中觉察到什么。
　　“你真的好久没有对我笑了，从小到大我都觉得你笑起来最好看了，知雨。”
　　她正想就势迎上前去拥抱自己的兄长，手臂刚一伸出就被一道残影死死禁锢。来人冷厉阴鸷，不断发力，少女的腕处登时一片通红，眼底染上绝望。她下意识向自己深爱着的兄长看去，兄长脸上久违的笑意温柔似水——只是他看向的人却不是自己。那时莫缨忽然感到灭顶一般的疏离和忧惧。
　　“想知道他什么时候笑得最好看？我替他解决麻烦的时候。”
　　莫缨挣脱不开，吃痛至极，手足无措，方才还夹着的声音如今只余颤抖和恐惧：“你……我怎么会是哥哥的麻烦……”
　　“他脸皮薄，放不下你们的兄妹情谊，自然不忍心这么讲，你要庆幸你的哥哥是个心软的人。可我不是。”
　　“你不觉得你才是那个麻烦？你不觉得吗你真的不觉得吗？！”
　　莫缨死寂的苍白的脸上忽然激荡着疯狂，漂亮的眼睛睁得极圆，“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哥哥都是被你毁的！要是你没出现，哥哥就不会改变性取向，霜寒哥就不会和那个人认识，后来一切一切的事情全都不会发生他照样可以过上平淡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被困在牢笼里活得都不像他自己……”
　　她说到后来，极快的语速里掺杂着无数哽咽，以至于最后已经全然说不出话，低下头去，任凭泪水肆意奔流。
　　连知雨闻言大惊，他没想过莫缨会这么说，直接把当下的恩恩怨怨牵扯到最初的时光一起清算。他从未设想过对簿公堂，他的预计里不会出现这一步，他压根没有把莫缨算在他的未来里面，因为他知道完全不可能。但是她说的话，不管是方才仅有两人，还是现在说的，都直击自己的软肋。
　　很讽刺的是，辗转这么久，原来最懂他潜意识想法的人不是他自己，不是祁宿，不是简霜寒，而是这个二十一岁的妹妹。不是因为她说得直白，而是连知雨终于醒悟欲盖弥彰的自欺已经不适用了。
　　其实他也不太懂自己。他也不太喜欢自己的别扭。
　　“你别说了。”
　　他只能说出这样无力的话，垂下头，盯着落在床侧的便利贴。疯狂如莫缨，却也没将那纸条揉皱，平平整整亦如始初。
　　“所以这就是你伤害他的理由？在大庭广众之下？就为了你自我感动顺便还能叨扰他的说辞？他只会把你当累赘，虽然你说的话对他而言很符合逻辑，但只是徒增烦恼没有任何好处。”
　　祁宿没有被莫缨呼天抢地的哭诉动摇半分，眼神依旧冰冷，寒光如剑撕破她层层伪饰。
　　“你也大不必牵扯到已故的人来进行道德性谴责，你了解他们两人的事多少？盲目的评判和臆断真的很恶心。我想问你能给连知雨什么幸福？他不是莫雨，而你又有多懂连知雨？你只懂他的优柔和放不下，可是你这么懂他的缺陷难道是什么好事么？还是说你觉得反复咀嚼他的过去就可以得到他啊？”
　　莫缨瞠目，不甘地反驳：“就是因为你不知道他的过往，所以你根本不知道他害怕什么！你又能怎么保护他！”
　　“你真以为，我一无所知？我花了六年把爱人养好，你倒是趁虚作梗用两年让他回到从前，你也配说保护他？毁他的一直都是你，和你一直提醒他想起来的惨痛回忆。”
　　他用力牵着人往门外走，“滚吧，带着你浑身挥之不去的戾气和给连知雨带去的不开心都滚吧，你和怨鬼没有区别。”
　　莫缨怎么可能轻易就走？她踉跄着，反抗着，但是在祁宿附身跟她耳语几句的时候，她浑身一震，仓皇逃离，没有回头。
　　等他回身时，连知雨正双手捏着爱心形便利贴的两瓣，抿唇一言不发。但他的眼睛一直在转动，他一直反复读着便利贴上的字，一行一行，读完了再回头重新读。
　　祁宿整理整理衣服，坐到床沿。还没等他进行下一步动作，连知雨就已经像被欺负的小孩一样靠了过来，埋在他颈窝里直掉眼泪。
　　“我错了，我来晚了，我没想到她敢直接过来。”
　　“我怎么这么坏。我为什么这么自私……”
　　破碎的字音一下一下地，穿透肩颈的骨骼，无需介质直达大脑。答非所问向来不是他的风格——那是他自甘放弃思考，而选择情感至上的罕事。极度感性？不过是伪饰，因为他只对一个人动情，只对一个人不理性。
　　……
　　“还有多久上课。”
　　连知雨踏进讲堂的一瞬，方才或埋头码字或闭目养神的学生都呆了。出事后百般无奈的老教授只得和他的茶道暂时告别，久违地重回江湖，然而学生自然更喜欢上课更流畅自然的连教授。只不过他们没想到连教授复课的消息居然没有提前传出。
　　一些学生强压着惊呼的冲动，看了看手表或者手机，刚好卡在整点，便回复道可以开讲了。
　　“好的。”
　　在他翻讲义的时候，学生们也都纷纷准备起上课资料，讲堂里环绕着清一色的按动弹簧笔的“哒哒哒”的声音。这段时间老教授的加成已经赶跑了纯吃颜而慕名前来的旁听生，剩下的都是专门搞学术的。毕竟是顶尖高校，无论如何上课总比那些有的没的重要。等他翻好讲义抬头时，几十双眼睛已经在看着他。那些眼睛是那样纯粹，只有对学识的等候，而不掺杂半点儿旁逸斜出的异样。
　　回想起机场的事情，连知雨顿时觉得很讽刺。他居然会放弃这样庄严的氛围而选择去成为那些无聊目光的焦点。
　　他一边导入，一边把这段时间一直焊在脑袋上不愿摘下的帽子摘了下来，放在一旁。没有束的长发一下子垂落下来，细软的发质再加上帽子长时间的积压，让发尾卷起了明显的弧度。他漫不经心地将刘海撩至耳后，手指顺着发丝一直到发梢，用小指轻轻绕了绕。
　　很令人遐想的画面，但连知雨行云流水的讲述和寡淡冰凉的语气却并不能引起多少遐想。
　　“我记得老教授很爱布置任务，正好我休养这么久差不多快忘了你们的脸了，那就点一位同学把理学的概论整理大致说说。”
　　他抬眼的一瞬，人都麻了。讲堂最中央的位置赫然坐着个没带笔记本也没带书的“学生”，见他抬头赶紧把头低下。
　　连知雨越想越好笑，干脆破罐子破摔：“点名册太无聊了。三排C位，我看你挺顺眼的。”
　　那人虎躯一震，趴着头悄悄往左看，又悄悄往右看，发现自己就是C位后崩溃地抱住了头，然后胆战心惊地站了起来。坐在离他远的地方的人纷纷惊呼，有几个女生甚至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们现在不讲西方哲学，英语系的也感兴趣吗。”
　　连知雨对着手足无措的黎云卿一顿数落，“算了也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你爱听就听吧。韩簌，你来。”
　　坐在黎云卿旁边的一个戴着粗框圆眼镜、留着呆呆圆圆的短发的、可以用“小漂亮”来形容的男同学毫无压力地捧着笔记本电脑站了起来，只是嘴角还抑制不住地抿着笑。一旁的黎云卿已经把头钻到了桌子底下。
　　下了课之后，黎云卿本想拔腿就跑，结果被一旁候着的韩簌擒了来，捉拿归案。一旁路过的学生都多看了几眼热闹。
　　“我我我……”“莫名其妙的你，突然跑来我这儿干什么。”
　　整理讲义的连知雨头也不抬，语调里尽是调侃，“你别跟我说你所谓的转型是转系哈，我不收傻瓜。”“这这这——”
　　黎云卿臊得干跺脚，一旁的韩簌实在没绷住笑了出来，对上连知雨的视线又突然条件反射般噤声，强忍笑意解释道：“是祁宿老师拜托小梨来的，他自己忙没办法亲自来，就使唤小梨当保安，小梨就让我给他打掩护。”“你们怎么认识的？”“我不是现在在跑综艺的主持人吗老师，综艺上熟络的。”
　　韩簌紧接着又笑着补充，“他蠢成什么样了，刚刚在下面还一直问我，‘祁宿不是说他很有经验，观众席这个位置一般都看不见的吗’，我真笑死了人家故意想让他当显眼包他还不自知。”“函数！！没必要这个也说吧！”
　　连知雨绾好头发，扣上帽子：“我现在真没什么了，若大氛围还是很好的。你自己也忙还来这儿浪费时间，祁宿那边我自己跟他讲。”“我也很愧疚好不啦，你在家那段时间我也忙都没咋看望你，当保安小意思啦。”“……随便你吧，下次别来了。我可不想我的课堂变成粉丝见面会。”
　　回到工作室时，在转角处连知雨便隐约听到电话声，忽然想到什么，加快脚步推开门时，放在案头的手机刚好停止响铃。
　　两年前，他只要一下课，回到工作室的瞬间就会准时接到祁宿的电话，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以来不多久留讲堂，而被学生戏称为长腿的电铃的原因。
　　回拨的时候，一个念头悄然萌发。
　　「以后都晚点回工作室好了……
　　「换我准时打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