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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念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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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该何去何从...
那是一个最明媚的春天,美丽到万里无云,青山不蕴都是日日可见的。
他们也是在这个春天相遇了,是那种遥望一眼就跌入对方眼底的相遇。
而那一天,也是月余内唯一一次雨天。
他撑伞站在院内,身旁是大雨滴落所形成的幕帘,就此孤身一人隔离在喧嚣之外。
一个小姑娘在雨内奔跑,她没有伞。
身后是贴身丫鬟焦急的呼唤,她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跑得更急了。
那个姑娘回头,和站在烟雨中的他对上视线。
一瞬间,雨滴静止,云雾弥漫再重他还是一眼记住了这个一辈子忘不掉的身影。
小姑娘也停留了片刻,但为了自己的逃跑计划还是没有停留。
就这样,隔着雨雾他们有了第一次见面。
第二次见面是在皇宫的后花园内。
还是雨天,可惜不是春是夏。
院子里原本供人欣赏的花被雨滴砸落的抬不起头来,片片凋零。
而他还是如上次一般,独自撑伞站在雨中,淡漠,孤寂。
那个姑娘这次没有在雨中奔跑了,是在凉亭里发呆。
就这样,再一次隔着雨帘他们相望。
但不同的是,这次她开口了。
“站在雨里干什么,快进来!”
她的笑很好看,和那个春天一样。
他微微垂眸,走进了凉亭,从雨雾里回归世俗。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轻声道谢。
“谢什么,这亭子也不是我建的,若真想谢,不如我将你带去陛下面前,一同谢恩。”
她很俏皮,一双杏眼包含了整个夏日的美。
他一时晃了神,没有说话。
但小姑娘并没有管他,自顾自的介绍起自己。
“我是年家的长女,年祀。”
祈祀千年,一顺万安。
“在下池休。”
她被养在深闺,不闻世事也不懂朝政,自然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朝廷内最忌惮的人——池休。
他是皇帝培养出最得力的暗卫,任何人没有正当死因时池休就会出手,给对方一个了解,铺平皇帝每一步路。
但也不重要,世人皆晓有池休的存在,但没人见过,没人认识,这层身份也还是给了他很大的好处,因为他可以躲在这层皮下无所顾忌的和她说话。
后来,雨停了年祀要走时他才反应过来,姑娘是来躲雨的,早知,也该送她一程。
可惜他那一晃神啊,什么都忘了。
就连对方走的时候,他也只知道站在亭中默默注视年祀的身影。
他突然有了期盼,期盼下一次见面,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不想抹灭这点飘渺的想法。
隔了几天,皇宫内又下了一场暴雨,可惜没有看到她,只是花凋零的更甚。
池休摘下一枝还算好看的放回寝室的窗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是想到,便做了。
再见面是年祀的生辰宴,小姑娘确实长大了些,但孩子心性还是一点没变,她的父母也是宠她,就连他哥哥也把她当心尖一样。
他在年府后院和她相撞。
年祀在树上“解救”自己的猫,下树时差点摔了,池休轻扶一把就收回了手。
“谢谢,等等,池休?”
“是我。”
“你也来啦!你看我的猫,它叫庆春。”小姑娘开心的介绍其自己的爱宠,“还有一只,不过那只太爱睡觉了在屋子里不出来。”
“它叫什么?”
“祝雪。”
“为何如此起名?”
“我喜欢春来,也爱看落雪。”
就这样两人渐渐熟络,他每次总会神出鬼没在年祀的院落中,有时踏着月色,也有时候乘着暖风。
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不能出门的小姑娘托他带些小东西,不带东西他也来,听着对方絮絮叨叨也很舒服。
和刺杀不同,这里很安静,没有危险,没有仇恨和鲜血。
他渐渐在这里逗留的时间越来越多了,甚至离开时还会生出不舍。
但他也懂得,这里不过是无数个日夜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场梦。
一场称心如意,夜夜期盼的梦。
可是有一天执行任务前,皇帝却问他是否有了心上人。
他摇头否认。
他不敢说出口,不敢承认,他怕祸及年家,君心难测,他要保护好这些来之不易的梦。
哪怕是梦。
于是他好多天没有去那个院子。
直到他知道身边没人跟踪时才来到墙头。
屋内烛火摇曳,年祀在桌案上睡得正香,杏眼下竟有了一抹黑。
池休有些哭笑不得,悄悄给她披上了外衣才离去。
第二日看到这熟悉的衣服,年祀才知道他来过,少女的心尖甜甜的。
没错,她有了心上人,这个淡漠疏离唯独亲近自己的人。
他总是悄悄的来,悄悄的走掉,彼此见面像话本子里的偷情,但她很开心,她想她应该会嫁给对方吧,他...也一定喜欢自己吧...
抱着带有温度的外衣,她的笑容展开在夏秋交接的一天。
“你当真不喜欢她?”
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一点小小的焰色还是让皇帝注意到了。
池休知道藏不住了,他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直到皇帝拂袖离开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他也就这样在刺骨寒凉的地窖里跪了一夜。
再来到日光下是那样的刺目,那些美好也一样,耀眼到让自己忘了是谁。
但他也是没想到,皇帝的阴狠到了决绝的地步。
皇帝外放他去监视戍守边疆的大将军,以观察是否的谋反之心,行踪隐蔽即刻出发。
他还来不及给年祀道别,来不及说回来娶她。
但没关系,可以等的,等回来,皇帝一定能看到自己的价值始终不变永远效忠,那样就可以娶她了。
池休和那个春天一样,期盼雨天,期盼遇见她。
那是他自出生以来,阴暗的日子里唯一可以期许的存在。
只是离别的这天,没有下雨,也没有她的相送。
乌云,遮住了月。
他去了三年,可是朝廷依旧没有让他回去的讯息。
他等啊等,大漠的边是那样的荒凉,看了不知多少个日夜。
他想给年祀写信,想告诉她自己有多少思念呼之欲出,如果有声,那这篇荒漠也可以翻起巨浪,震荡出一片呼啸。
而京城里的床边,也有个人同样如此,如果有声,定要将这天地震颤。
直到那夜,将军将他引进军帐内。
“你还不清楚么?”
“将军何出此言。”
“皇帝让你来,当真只是为了监视我这个老残的废物?”
“我就是十三营的一个小队长罢了。”
“你是暗卫,皇帝身边的暗卫。”
“......”
“你与年家的大姑娘的有染,皇帝知道后将你派来这偏僻之地,你真觉得就如此简单?”
“陛下培养了我一生!”
“可他毁了你也是一瞬间!”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陛下亲自锻造出来的利刃,就只能为他所用,不能有别的用处。而你,不能有七情六欲,好友,亲人,爱人,你统统不能有!”
“为什么...”
“一把利刃有了脆弱之处,他就不再完美了,你有了亲爱就有了软肋,你就不会再有最大的价值了,你怎么可能不明白!你还要自欺欺人多久?!”
“可我已经来边关了,他还要我怎样!我已经和流放没区别了!”
将军微叹一口气,浑浊的双眼闭上。
“你是他花费精力,财力培养出来最出色的刀,你,不能失去价值。”
“我...不能失去价值?那还有谁能?”
池休突然僵硬在原地,他冲出营帐,将军的战马就在门口候着。
他转身向老将军行一大礼,后上马飞驰直赴京城,日夜不停。
可是,到了之后,他没有看到那个亮着烛火的寝殿,没有看到那个期待的身影。
月色映照出来的是破败不堪的大院,人去楼空的屋子,还有...干涸发臭的鲜血。
两只可爱的猫依偎在一起,只是失去了呼吸,他还记得这两只猫叫什么。
“一只叫庆春,爱睡觉那个叫祝雪。”
“我喜欢春来,也爱看落雪。”
而这一天,是她最喜欢看落雪的日子——冬至。
他疯了一样,拼命查,三年间的所有事情他全要知道。
只是,那年他刚走后的半年,年家这一小户人家就被流放出京,年家长父被斩刑。
他看到书案上有一封信。
“你若心中有她,那便回来。你是她的杀父仇人,你的爱害死了她父亲,毁了她的一切,你们还如何再相见?你要记住,你永远是暗夜里的人,日光下的日子午夜梦回时想想就够了,别再奢求那些本不属于你的东西。”
他真是恨极了这个人啊,把他养大,把他培养成才,可又剥夺他的一切。
不对,他好像本就没有任何东西属于自己,就连带来这世上的□□和灵魂也不能属于自己。
他一一细数着从前的一切,越是想忘掉越是深刻。
他逃不掉的,这是他的宿命。
他没办法杀死这个人,因为自己活到现在就是欠他;但他也没法放弃心里的人。
他逃了,逃离了这个黑暗窒息的沼泽,向往着那最耀眼的光奔跑。
三年的时间,一分一寸拉开他们的距离,藏匿在人群之中的双方都无归期。
最后的夜里,他轻声说:“等我来寻你。”
他赶往北城的黎平,因为那是她一家流放的地方。
那个小镇是出了名的苦寒,连年大旱颗粒无收,是贼寇逃犯的聚集之处。
他不敢细想年祀三年有多苦,他只能看着前方的路,让速度再快一些。
到达城外的时候,老将军的战马也倒地不起了。
在池休奔波的这些日子里,战马从未离开过自己,这是老将军赋予它的使命,它也好似感应到什么,在黎平的城门外才堪堪倒下。
池休埋葬了它。
京城的街道有多热闹繁华这里的荒凉破败就更甚。
他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与自己擦肩而过,他回头看去,是年祀。
他呼唤对方的名字,可对方只是慢慢的向前走着,没有停留,没有反应。
他的心更沉了。
但是他不想放手,不管年祀要不要离开。
他跑去年祀的身前,却被对方迎面撞了上来。
“抱歉...”
说罢,又摸索着挪开前行。
她...看不见了?
一瞬间,密密麻麻的尖针扎进心脏,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说不出话,不能呼吸。
他冲上前拉住年祀的胳膊,逼迫对方停下来。
先前包含着整个世界美好的杏眼,失去的光彩,再也映照不出来自己的身影。
他颤抖着唤年祀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可是...她听不到了啊。
“大哥,你...是来抢钱的么?我听不到也看不见,但如果你饿的吃不上饭了就来我家喝点菜汤吧。”
他就这样麻木的跟在年祀身后,看着这个小小的姑娘,身影和初见时的雨天重叠,那道笑容突然好模糊,当年停下的雨滴如今又形成了幕帘,遮住了一切。
进了院落,他看到枯树下有墓碑,刻着家父家母和兄长的名字。
她...只剩一人了。
桌上的那碗菜汤,不过就是白水上点了些许绿色。
他喝了一口,苦,太苦了,就像他们彼此的命运一样。
我没关系,我本就生在沼泽不配奢求幸福,可是你为什么深陷其中也被剥夺了一切?
没拥有过,就算渴望也只是点到为止,但拥有了却被夺走又该怎样的痛苦。
他喝着,就哭了。
不是哭了,是下雨了。
嗯,好大的雨啊,模糊视线到他什么也看不清了。
“大哥,雨这么大我也不好留你了,早些回去吧。”
年祀锁了门窗,和他隔绝一方。
近在咫尺却又这样遥远。
池休不能和她相认,他也不敢,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懦夫,彻头彻尾的懦夫。
他给年家磕了头,离开了,在黎平寻了间屋子,住下。
第二日再来时,年祀已经不在了。
他看到一封信。
“不归,莫寻。”
原来,她早就认出自己了。
深刻在骨子里的爱人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那天擦肩而过的时候,年祀就知道,他寻来了,她特别想看看池休的脸,看他这些年在边关过的苦不苦,她还想告诉他自己不怪他,母亲和兄长都不怪他,是皇帝狠毒。
但是她没有说,她知道自己和他都是危险的,年祀不希望他再落入陷阱,就算爱又如何呢?
命运在上,所有人的名又有几个能握在自己的手里?
那天的月光很皎洁,可惜看不到。
她坐在门后哭了一夜,滴滴血泪。
其实,她也胆小,如今的自己啊配不上任何了,她不想自己落魄的样子被任何人记住,她想自己就此消失隐匿在远方,让所有人只记得当年那个傲娇又无忧无虑的样子。
兜兜转转的他们,还是落得遗憾下场,而这是命运说的。
池休被抓回去那天还在庆幸,还好她走了,还好自己忍住没有去找她,还好。
走的那天下雨了。
他们在城外再次擦肩而过,默契的没有说话。
自此,象征相遇的雨天,变成了他们最讨厌的分别,也只有淋雨的人在追忆着。
大牢之中,最醇香的酿酒里有最毒的药,是皇帝赏的。
“一把利刃,握不住那就废了吧,不然终会有刺向自己的那一天。”
池休最后望了一眼地牢铁窗透出来的光,饮下了毒酒。
笑着闭上了眼睛。
他悄悄许愿,希望死后的梦可以长一点,毕竟没有人再能惊醒自己了。
嘴角的血液滑过脖颈,流向了心脏...
窗外的雨,也洗刷了他们走过的脚印,一次又一次模糊了谁的双眸?
念相遇,却也之见离别,相爱又如何,终究是黄粱一梦;
曾相逢,故人至此不归,抹不去思念,只恨那人海茫茫。
“来世,陪我流浪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