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芙蕖》于菡萏

8、谋反

　　裴玞站在原地，左相被自浚王耳后笔直射来的利箭正中眉心，可他似乎意识尚在，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向裴玞。
　　“你……！”
　　裴玞左手攥丝帕，右手从怀中迅速抽出一柄细刃，小巧可人，上面印上一朵银色芙蕖花纹。
　　明眼人一眼看出，此乃当今京城中最为骇人的刺客容镜所持，为双刃，诡谲悬案在此刻，似乎瞬间有了终结。
　　他毫不犹豫挥向左相，刹那间，血色坠于他身上。
　　珠帘散落，众人皆慌乱逃窜。
　　此时，好似没了什么身份桎梏，大家都是些平凡人。
　　笔挺的鼻梁覆盖阴霾，这个从小被抛弃当少年王爷，在这一瞬，仿佛再也不需要所渴求的爱。
　　“浚王……浚…王…反了！”
　　天边传来小厮绝望的呐喊，很快声音被赶尽杀绝，湮没于深处，兵马交融，兵刃声层出不穷。
　　直到二皇子持援兵赶来前一刻，裴玞都仍抱着幻想，以为母妃是爱他的，所给予的承诺，也是真的。
　　天边杀进一抹金色，犹如曙光照向皇宫。
　　镜儿奋力踹开锁住的门，此时她再也不由拘束。
　　她无法像寻常宫中女子那般逃命，脑中浮现裴玞的模样，只奋力跑向战场。
　　裙摆染了脏，被绊倒撕裂，镜儿跌跌撞撞，摔倒了又爬起来继续向前奔跑。
　　一路上层层叠叠尸首血色遍布，镜儿再也顾不上是否骇人。
　　若说方才她隐约猜到了什么，此时此刻，她几乎猜透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可她顾不上多想。
　　此时此刻，她只记得自己是浚王府镜儿，浚王裴玞亲许的未婚妻。
　　也只记得自己是容镜，当今大雳王朝京城第一刺客容镜。
　　她学礼仪多年，深知律法所规，谋逆该当何罪。
　　谋逆当诛！
　　镜儿跑着，踩碎了一地泥泞，也踏碎了一路荆棘。
　　去他的规矩，她只想要他活命！
　　哪怕…是自己去赴死也好。
　　“裴玞！！”
　　她朝着空中无助的喊，眼神中蔓起无望情绪。
　　可这皇宫之大，竟让她迷失方向。只能凭感觉回到刚刚大殿之上，彼时却布满血污。
　　地上散落的箭杆，没了气息的左相，刚刚发生了何事昭然若揭。
　　可镜儿却越来越害怕。似乎心中某一块悄悄碎掉了，镜儿无望的抓，却化作了一片尘烟远去。
　　远处倚靠宫墙边的裴玞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他低下头，皎洁明月般的脸上遍布血污，可怀中那叠芙蕖丝绢却干净如同浮世清莲。
　　两人隔着一堵宫墙，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远处的声音带着大部队的力量庞然，裴玞甚至听见了马蹄踏地的声音。
　　可是他没兵了。
　　直至最后一人倒在他面前，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一切，都是母妃的圈套。
　　他曾经明明那样渴求母亲的宠爱庇护，即使辛贵妃乃穷苦百姓，他也愿意。
　　可偏偏，她曾经许诺的事情，不偏不倚是为了给另一个与他血肉相承的男人承爵铺垫。
　　前二十年的苦，在这一刻有了终结。
　　平绰人仗义，为报几年前的仇心甘情愿同他赴死；太子胆怯懦弱，偏袒外戚威胁朝纲，左相一脉，该除，这里头，少不了皇帝默许的手笔；王公母妃善谋，算计所有，从二十年前的宫宴舍弃一子开始，一切都是为了铺垫今日之乱。
　　可是当裴玞将一切都想通了时，他忽然笑了。
　　他忽然有些庆幸。
　　在这场环环相扣的攻于心计里，他将爱和善融入镜儿心中，拿走她的双刃，造出他便是第一次刺客容镜的假象。
　　至少在他殉死之后，镜儿可以抛弃她那讨厌的刺客身份，自由自在的活下去。
　　和容镜相识的日子里，他须得承认那段经历是他最幸福的日子，并确保以后或许不会再有像那般的时刻。
　　身上传来的痛感并不是假的，算着时间，二哥大概正在赶来诛灭他的路上。
　　可他不想认命，他也从不认命。
　　可是脑海中想象来年鸟语花香，或许她可以忘却他，忘却被训练为刺客的恐惧日子，好好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
　　一段…没有裴玞的生活。
　　远离了自己便是远离了危险，这是他为她争来的，一丝活路。
　　多年来，母妃麾下培养的刺客即使完成任务，也从没有活着离开的例子。如此这般，裴玞想想镜儿可以再次笑着面对生活，他忽然又认命了。
　　他不圆满，却只想镜儿圆满。
　　裴玞安然的缓缓闭上眼睛，耳畔传来鸣响声，一抹极熟悉的清香却漫入鼻息。
　　然后，他便听见他最想见却又在此刻最不想见的那个姑娘，声线惊慌失措的大喊他的名字。
　　“裴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