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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容器 ...


  •   飞雪如鹅毛般簌簌飘下,暗沉的天空和硕大得雪花并非诗中的柔雪可比拟。雪落至地面,连同墨色的长发也洇湿成一绺一绺。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
      这大抵是一句好誓言,可从阿爹嘴里出来,便不那么令人信服了。
      这是小陶愈死前脑子里飘过的最后一句话。
      好冷啊娘,小陶愈哆嗦着,顿觉身下一轻,整个人像被抛起来一样缓缓飘起,方才还异常凶猛的雪此刻却仿佛娘轻柔的手,将自己举向天空。
      全身上下都好似棉花一般,绵绵的没有力气。
      一股暖流奔向四肢百骸,小陶愈瞬间不想动弹了,暖暖的,好像娘的怀抱,好舒服。
      娘呢,我想她了。
      他飘在空中,穿过破旧的木屋,穿过干枯的树干,纷乱的杂草……
      看到阿姊了,又跪在家门口,应该是因为我不见了吧,小陶愈皱了皱眉。
      奶奶更喜欢自己,他一直都知道。
      奶奶总喜欢把他抱起,用嘴使劲蹭的脸上全是口水。陶愈不喜欢这样,可他每每露出不高兴的神情,奶奶就会张开大嘴,喷出唾沫。
      ‘‘你娘还没把你生出来,我就担心的病倒了,爬都爬不起来,你个小白眼狼,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一下奶奶。’’
      这个小陶愈自然是知道的,因为娘先后生下三个阿姊,奶奶一直骂她是个不下蛋的母鸡,要给陶家绝后。还说第四胎要再是个没把儿的,就把娘丢到山里去喂狗。
      还好我是个男孩,不然娘真要被丢到山里去怎么办啊。
      娘……
      小陶愈叹了口气,这次娘被赶走了,犯了什么错估计她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就是为了找娘才跑出来的,结果又让阿姊受了委屈。
      小陶愈垂着脑袋,看着自己虚幻的身体。
      我应该是死了吧,那我应该去哪里呢,回家中吗?算了,要是奶奶被吓着了,又叫那个灰胡子来家里跳上一通,我可受不了。
      想起上次灰胡子滑稽的在自家院子里好一阵敲锣打鼓的闹腾,小陶愈闷闷的笑了几声,还是走吧,趁着现在轻飘飘的,去集市上舔几口老胡伯伯的糖葫芦,吃几个春姐姐的豆糕,要不我去吓一吓小虎子吧,我可看见了,瞧他那吃相,想必那串子好吃极了。
      小陶愈美美的计划着,正欲使点劲让软绵绵的身子飘过去,却忽然被一股拉力往反方向拖。
      ‘‘唉!’’小陶愈惊恐的一扭头,两个颀长的身影挡住了来时的路,身上连同手上的长铁链都散发着寒气,丝丝寒气争前恐后地涌入身体,不久前才回暖的身子又凉了下来。
      小陶愈抖了抖。
      深呼吸,抬头,措不及防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小朋友,你已经死了呦,我们是来接你的,一起走吧。’’白无常弯下腰。他敏锐的注意到这位不一般的小朋友似乎很害怕自己手上的链子。他手腕灵巧一翻,不着痕迹的把链子抛给身后那位,故意把空了的手伸到小朋友跟前。
      小陶愈看着眼前白皙的手,抿了抿唇,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不必跟他废话,你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黑无常终于发了话,那双毫无波澜的黑眸子注视着小陶愈,继续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你总是该与我们走的。’’
      白无常眼瞧着小朋友又把头低下去不敢回看的可怜小模样,忙扯了扯黑无常的袖子,‘‘欸,别太严肃了,看给人孩子吓的。”
      “来,笑一笑,你笑起来多好看啊’’
      黑无常一偏头躲过白无常的手,动了动嘴唇,刚要开口。
      ‘‘欸,停!’’白无常挥手赶忙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严谨不认真对吧?可是你想想,他又不去投胎,不用去轮回部报道,那么着急干嘛。’’
      黑无常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白无常高兴了,继续乘胜追击道‘‘我平常又不这样,我平常可认真可严谨了,出来也绷着一张脸。喏,就像这样。’’
      黑无常别开白无常凑到自己面前故作深沉的一张脸,偏头翘了翘嘴角,转头又冷着一张脸道‘‘那现在玩闹够了,总该上路了吧。’’
      白无常看着远处天边‘‘哎呀,真的晚了。’’
      他用手轻轻推了推小陶愈‘‘走了,再不走来不及了。’’

      小陶愈从前听阿姊讲过鬼怪的故事,也知道鬼界的黑白两无常。三姊说他们是接死去的人下到地府投胎转世的,自己确实是该与他们走的。
      可是……
      我怕,小陶愈在心里呐喊着。
      他仰看着白无常笑吟吟的脸,一步一个哆嗦的跟上。

      ‘‘这里就是地府了吗?’’小陶愈看着渐渐浮现出的高大的建筑物,回过身问走在后头的白无常。
      这一路,白无常用自己过硬的育儿本事,成功收获陶小朋友的信任,远超边上脸臭的跟谁欠了他八百万的黑无常,战绩可观。
      唉,他不把人吓哭就不错了,白无常惋惜的看着那张拽的二五八万的脸,在心里默默叹息。
      黑无常被白无常盯着有些无措,目光飘移,最后落在白无常眼角的一抹殷红上。
      配着他瓷白的脸很是好看。
      黑无常移开眼,把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宫殿,淡淡开口‘‘到了。’’
      白无常脚下一顿,缩回头,‘‘噢我们直接带他去殿里就好了,习惯了差点走错。’’说话间扭了一下身子,完美面向大殿。

      ‘‘为何不进来,在门口站着是要我亲自迎接。’’语气平稳,没有一丝反问的意味。
      白无常忽然有些发怵,工作这么老些年,早已没有了新阎王刚上任时的畏惧,但任凭谁也不可能在迟到了这么久的情况下坦泰自若的面对老板。
      还是老板亲口交代的重要客户。
      唉,白无常在心里提起一股气。
      这位阎王殿下虽是新接管这整座地下宫殿,但威信可是在上位前就打点得很是妥帖,咱俩所有的小差都对他战战兢兢。是一位不得了的打人物,将来定然要干出一番大事业。

      步入殿内,并没有想象中的鬼气森然,没有大骨头棒子,没有专门煮人吃的大铁锅。
      踏上台阶,端坐在椅子上批阅文书的阎王殿下也是仪表堂堂,看着正值盛年。
      阿姊骗人,明明睡前故事里的阎王殿下是留着长长的大胡子,宽脸大耳,一步摇三晃,还爱吃人骨头的糟老头子。
      哦,三姊姊还说了,黑无常皮肤黝黑,身形矮胖,拿着有他胳膊一般粗的铁链,上来便套你的脖子,勾着就走了。
      边说还边比划着铁链的大小,诶呦,三姊比划的可是有奶奶的实木桌腿儿那么大那么大呢,可怖死了。
      想着三姊当时狰狞的表情,小陶愈回过头,快速瞟了一眼黑无常本人。阿姊的话自然不可全信,自己就只信了皮肤黝黑的形容,可如今真瞧见了,倒是发现三姊的鬼话一个字也不能信。
      黑无常虽名里有个黑字,却生的白净,因为是鬼的缘故,面上煞白如墙灰,顶好的师傅调制出的墙泥也不过如此。
      五官端正,配上惨白的脸色,这么看着久了是瘆人的紧。
      至于身形矮胖,那简直纯属放屁,一模一样的高官帽,黑无常的帽顶还比白无常要窜上来一节。站在自己面前就像一座大山,脖子抬到顶了,也看不全帽子上的四个大字,把他扔到十米外再一看,可不就是高高瘦瘦的世家公子样儿。
      阿姊真会放屁。
      ‘‘你叫陶愈。’’阎王殿下低沉的嗓音回荡在殿内
      ‘‘嗯。’’小陶愈连忙掐断脑中浮想,视线在阎王殿下左右飘忽。
      ‘‘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你本不该这么早下来这,上天的想法很古怪,很令人不解吧,’’阎王殿下起身,只一眨眼就来到小陶愈眼前。
      小陶愈感受着周围骤降的温度,右脚往后撤了一步,背后空荡荡的。
      黑白无常不知何时已不在殿内。
      ‘‘孩子,告诉我,想你的家人伙伴吗,想不想回到他们身边,继续与他们说话打闹?’’阎王殿下微微俯身,抛出一连串问题,声音不自觉染上激动。
      若是白无常此刻呆在这,肯定得在心里直嘀咕老板今天吃错药,怎么见个小孩还激动上了。
      ‘‘嗯?回答我,想与他们团聚吗。’’阎王殿下挑着眉毛,眼眶都大了一圈,有点哄小孩的意味。
      ‘‘自,自然是想的。’’小陶愈被看得发慌。
      ‘‘好,我可以让你不被抹去记忆,重返人间。’’阎王殿下勾了勾手指,一粒种子从座椅的屏风后飘着落到阎王细长的手指上。
      他合拢手指,捏着宝贝似的小心,好似这颗种子便是他的全世界一般。
      ‘‘它可以让你像普通孩子一样长大。
      ‘‘来,跟我来,待会儿就回家了。”
      小陶愈犹豫的跟着阎王身后摆动的衣带,三步打一个顿。

      阎王殿下把人带到里间,转身勾唇看着后边的小朋友。
      小陶愈撞上阎王殿下的笑容,怔了怔,还没有摸清楚为何要笑,自己就被几股黑气定住了四肢。
      他惶恐的发现,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了,就好像手脚在一点一点消融一般。
      他拼命挣扎,想要吼叫,却在下一刻被施了禁声咒。
      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眼底的惊恐要蹦出来似的。
      阎王殿下动了动手指,一股黑气领着那颗种子停留在小陶愈的心脏处。指尖一推,种子的尖端便刺入胸口,再一点一点没入心脏。
      啊!疼,疼疼疼疼疼,好疼啊!
      小陶愈鼻涕眼泪流满了整个脸,眼睛连同着太阳穴都跟被甩了鞭子似的疼。就好比有人在眼前剥了两个洋葱,辣的睁不开眼睛。
      好疼啊……疼得快窒息了,气卡在喉咙眼里,上不来下不去就那么吊着,硌的整个气管都像燃烧了一样。
      冰冷从心脏处开始蔓延,浸染了四肢,直冲到头顶,接着眼前一黑,忽然就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手脚都被卸了力。小陶愈感到自己狼狈的摔在地上,他蜷缩起来,浑身都发着抖,撕裂一般的疼痛,他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脏了,他不敢呼吸,也没必要呼吸,这只是一种习惯,他先前就用这毫无意义的吸气与出气骗着自己死亡并不可怕,跟平常是没有多大区别的。
      他现在才感觉自己是真正的死了。
      他抱着头在地上不断扭动着。
      忽然,额前钻入了什么东西,它在自己脑子里横冲直撞。
      小陶愈的脑袋被恐惧填满了。
      翻滚的身躯一顿,小陶愈仰起头,眼前渐渐恢复清明。他看清了阎王殿下那张脸。
      爬起来,抬手抹了抹脸,就那么呆愣愣的看着。
      “痛不痛?”阎王天下的目光带着几分疯狂的兴奋,这是鬼差们从未见到的模样,别说见了,想怕是也想不到的。
      “不痛。”小陶愈痴痴的说道。
      阎王蹲下身子抚了抚种子没入的地方,明晃晃的一个黑洞,手心附上那个洞口,只一下便像重新长出血肉一般填平了。
      ‘‘好了,走吧,去找你的阿爹阿娘。’’
      阎王殿下抬手挥了挥,一团黑气将小陶愈包围,霎时便寻不到踪迹。

      ‘‘报!’’一名小鬼差在殿外报告。
      ‘‘什么事?’’阎王殿下恢复了平稳的嗓音,闪身到座椅上。
      ‘‘月老来了,说是要与您商议要事,在殿外候着呢。’’
      ‘‘让他进来。’’阎王殿下垂着脑袋,殿内灯光黯淡,以至于小鬼差并未发觉殿下眼底亮起的星星点点。
      他在激动。

      ‘‘坐。’’这次的嗓音里不自觉染上几分笑意。
      ‘‘不必了,这次来访,只是转世之人的姻缘线出了纰漏,我来了解情况的。’’月老伸手唤出一本谱子,翻开其中一页,指腹轻轻一抹,便染上银光。
      阎王看着那撇银光逼近,心中落寞翻涌。

      ‘‘好了,姻缘线已理清,’’月老停下手中修改动作,‘‘还有另一事,我觉着该与你谈谈。’’
      ‘‘何事?’’
      ‘‘殿下何等聪慧,必然已有了些眉目,再绕着弯来怕是不妥,我便直说了。’’月老一双暗白眸子直撞进阎王心中。
      自是知道月老要谈的事情,他有些慌了。
      ‘‘那小孩被你种了引情花,你可知这是反了规矩的。’’
      ‘‘我不在意那些规矩。’’
      ‘‘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寻回情欲,继续与你相爱相守,但我不愿,’’月老的语气平淡,就只是在阐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我并没有失去记忆,记得与你在一起时的每一件事,我是很开心,但缘分已尽,你我不必再有所牵连。’’
      见阎王面上不甘,月老叹了口气,手腕翻转,手心朝上,纤长手指上隐隐缠绕着一圈红丝线,丝线垂落地下,另一头空空无也,就那么突兀的垂着。
      ‘‘作为月老,应捻断情缘,摈弃情欲,这是规矩……’’
      ‘‘又是规矩,一天到晚成天规矩,这么没有道理的规矩还要我们遵守什么!’’阎王殿下拧起眉毛,怒火随着话语喷涌而出。
      规矩规矩,凭什么万事都该顺着它,凭什么!
      阎王都快恨死这些破规矩了。
      ‘‘子衿。’’阎王眼瞳一顿,讶异的看向月老。
      ‘‘你喜欢我这么叫你,我叫了,你便莫再犯浑了。’’
      ‘‘白谙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实话,你现在就没有,哪怕一点点喜欢我?’’
      ‘‘没有,我已没有情欲,无法心生喜欢,’’月老皱皱眉,又给带偏了思想,原先可不必扯这么多的,‘‘好了,我只想劝告殿下一句,趁着事情尚可控制,尽早挖出种子才好,若是犯了禁,为我属实不值当。’’
      ‘‘府内还有事务待我处理,这就告辞了。’’月老微微颔首,裹挟着银丝,无了踪影。

      蒋子衿握紧了拳头,强忍住眼眶的酸意。
      这些恶心的规矩就该剁碎了喂狗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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