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幸运草》十二月的十二天

5、交集

　　烈阳高照，教学楼窗外绿意盎然。为了躲避夏日高温，也为了驱蚊防虫，淮宁中学在每条道路上种满了樟树，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光影，像一副流转的动态画卷。
　　这是淮宁中学的学生很难看见的场景。
　　夏日炎炎，所有教室都拉上了层层窗帘，将阳光和风景遮得透彻，取而代之的，是最常见的长条白织灯管，和投影仪白板反射的蓝光。
　　此时下午第一节课，空调运作在26度，外面热得快要中暑，里面却冷得学生们要披上外套，温度宜人，饱暖思欲，在这样的环境中，还没有完全从午睡中清醒的大家，又被语文老师轻柔念诗的声音哄得昏昏欲睡。
　　教室里没几个精神的学生，有些人看着还在，其实灵魂已经飞走好一会儿了。
　　南落星就是其中之一。
　　他感觉脑海里一片混沌，眼皮越来越沉重，无法支撑，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拉着睫毛下沉，在即将彻底闭上的瞬间，他又猛然惊醒。
　　南落星抬头扫了一眼教室，语文老师依然温柔地念书，偶尔下来巡视，会敲一下那些困到已经趴下流口水的同学的桌子，他们会清醒一下，但终究无济于事。
　　语文老师也不会强求，她教了很多年书了，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些学生是什么德性。
　　南落星伸手拍了拍头，没什么用，反倒觉得脑子里被晃成浆糊了，他从试卷夹里翻出一张数学试卷，压在语文书下开始做题，逻辑性强的数字会让他清醒。
　　庆霄也不困，他甚至中午都没有午睡，而是跑去篮球场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球赛。
　　也许是极致的运动挥发了过剩的精力，庆霄左手撑着脑袋，手指轻敲在耳侧，眼睛定格在前方某处，百无聊赖。
　　前方那人好像永远是挺直的，整洁的校服让他的背影看起来更加端正，轻柔的光线勾勒出清瘦身板，在周围一片坐姿奇特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前几天晚上，庆霄就加了南落星的微信，头像好像是一种绿色植物的叶脉，昵称就是名字“落星”，朋友圈完全开放，但除了很久以前的几首轻音乐分享，其他什么都没有。
　　庆霄还没想好该怎么打招呼，对方直接再次向他表达了一大串官方的感谢，然后转给他买草莓的钱。
　　186块，一次性结清。
　　庆霄很想问问他，有没有给自己留早饭钱，但终究没来得及开口。南落星还人情的速度太快，他只得回了一句“不客气”。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们没有在微信上聊天，在学校更是没有接触的理由，学业沉重，他们几乎没有交集。
　　庆霄紧皱着眉头，烦躁得伸手用力揉搓额角碎发。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想要交朋友，他从未如此渴求过。生怕用力过猛，或是策略不当，把人吓跑了。
　　同桌打瞌睡的盛泽宇被他的动作吓醒，他以为老师走过来了，立刻坐直身体偷瞄，发现没有才又软下身体趴到桌上，凑过来小声问：
　　“霄哥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啊？”
　　庆霄看了眼盛泽宇，他知道盛泽宇交朋友的经历很丰富，也许他应该向高手取经。
　　“你……你知道该怎么交朋友吗？”
　　盛泽宇立马来精神了，他八卦道：
　　“霄哥你要跟谁交朋友啊？”
　　庆霄沉默了会儿，瞟了一眼南落星。
　　盛泽宇可能在学习上被谁都能压一头，但在八卦这方面，他的敏锐度无人能及。
　　“哦～原来是我们的课代表啊～”
　　明明全班有六个课代表，南落星也不是跟大家最熟悉、交流最多的，但一说起课代表，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而称呼其他课代表时，一般都要带上具体学科的前缀，或是直接叫名字。
　　这就是186块的草莓发挥的效力，看着不起眼，却能让猛兽低头。
　　庆霄自己不擅长也很讨厌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对南落星这样如此游刃有余的人，更是敬佩。
　　“嗯，就是他。你觉得我怎么才能跟他交上朋友？”
　　一旦开了头，真诚地表达想法好像也没有很难。
　　盛泽宇想了想，“交朋友就是两个人一起做共同喜欢的事啊，你想想有没有你和他都感兴趣的？”
　　庆霄听完脸都僵了。
　　他自己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事，打篮球算为数不多能坚持的运动，要说有多喜欢，那也没有。
　　而南落星……他看起来最喜欢学习。
　　据庆霄这几天的观察，非必要情况下，南落星在班里一整天都不太爱动，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时候发呆，有时候被周围的同学拉着聊两句，更多的时间他都是在做题。
　　庆霄低头扫了眼密密麻麻的语文书，他大概有些晕字，不然怎么一看就头疼？
　　盛泽宇似乎也突然想起来，这两人根本没交集啊！
　　这可难办。
　　他皱着脸冥思苦想，势必要为自己的好哥们想出一个完美的交友方案。
　　“你们俩好像还真没有共同的爱好……但是没有就要创造啊……”
　　“哎！有了！”
　　——
　　晚间自习，在铃声响起的前一秒，刚好刷完了一套试卷，每个空格都被填满，南落星放下笔，屈伸着手指缓解疲惫，心里得到了莫大的、微妙的满足。
　　不过他只是强迫症得到了短暂治愈，不是真的喜欢学习。
　　甚至他是有些讨厌学习的，讨厌成绩区分三六九等。
　　但现阶段学生的身份限制，他不得不学，还要强迫自己学到更好，因为这是他赖以生存的资本。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交易平台，没有资本，就无法存活。
　　休息了一会儿，南落星起身，他要去办公室搬回批改完的练习册，然后分发下去。
　　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A4纸大小的练习册，每本有近两百页，全班五十多本，摞起来几乎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
　　生物老师不经常要求交练习册，多是上课时抽查或是直接不检查了，上交的频率大概为每周两次。
　　平常冯迪和林芷笙会帮他分担一部分，但今天林芷笙不在，冯迪那群人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其他人南落星都不算特别熟悉，不好麻烦别人。
　　分两次搬吧，也能搬完，只是累了点。
　　南落星终于离开座位了！
　　这可给盛泽宇找到机会了！
　　天晓得，他为了哥们的幸福已经盯梢一整天了！但南落星不动弹，他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主动去“找事”。
　　盛泽宇拽着庆霄一下窜到南落星面前，对着南落星嘿嘿地笑，一股大男孩的傻气弥漫，“课代表！你要去搬作业吗？要不要我们帮忙啊？”
　　南落星与班里同学的关系处在一种微妙平衡里，大家都知道他是很好的人，对他好感也尊重，但却不会主动亲近，据林芷笙所说就是：南落星有一种“天神下凡、普通人靠近即是玷污”的气质。
　　南落星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时还愣了好久，不过他也不在意，反正不会对他造成影响。
　　除了必要社交，他更习惯自己一个人生活。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被突然亲近，但南落星能分辨真诚与否，于是他扬起笑脸，“我正要去搬生物练习册，有点多，你可以来帮我吗？”
　　“当然没问题啦课代表！不止我，还有他呢！”
　　盛泽宇推了把站得靠后的庆霄，庆霄没有防备，一下被推到南落星面前。
　　南落星微抬头看他，明明高半个头，但肢体看着不太协调，嘴唇紧闭，双眼直直盯着他。
　　庆霄斟酌着开口，“我也来帮你搬……”
　　南落星喜欢说话时眼睛对着眼睛的人，他眼底笑意更盛，酒窝也越发突显，“那……谢谢你啦？”
　　庆霄绷着脸，语气却轻松许多，“不客气。”
　　这是他第二次对南落星说这句话，一次是微信上，一次是现在，面对面的，视线交缠的。
　　真正意义上有了接触，庆霄反而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他本就不是容易紧张的人，上次交谈也表现得从容，这次显得小心无措，大抵是因为时间隔了几天，不知名的情绪在心里酝酿，落不到实处，倒让他变得像个“胆小鬼”了。
　　而如今，他已经调整好状态了，因为南落星此时就走在他前方，不远不近，一臂的距离，他伸手就能碰到。
　　……
　　三人同行，庆霄跟在南落星身后，盛泽宇就围着南落星一路叽叽喳喳。
　　南落星第一次见识到比徐曦还能说的人。
　　如果徐曦讲话是机关枪，那盛泽宇就是进化版大炮，发射速度高频，威力更加强大，直轰得人脑子发晕。
　　一说不带停，一听全废话。
　　南落星跟他相处才短短几分钟，便深刻见识到他的厉害。
　　南落星心怀敬佩地看了眼庆霄。
　　这种环境下都没被吵自闭，真的能被称赞一句“心性坚定”了。
　　庆霄也插不上话，只发觉南落星偏了下身体，于是他跨大两步，从他身后走到身侧，挡住了这边捧着开口保温杯、走路却横冲直撞的同学。
　　“课代表，我舅舅在学校附近开了一家密室逃脱店，新开的店，还没几个人去过呢，我舅就让我带几个同学去免费玩，刚好能帮他测评一下密室质量。课代表你这么聪明，那密室里的谜题碰上你，不得自己解决自己啊哈哈哈，怎么样，心动不心动，这个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玩一下？”
　　南落星在脑海里挑出关键信息：盛泽宇邀请他周末去玩密室逃脱。
　　男生们的友情几乎都是在游戏中培养出来的。
　　南落星有些犹豫，密室逃脱是近两年兴起的，在年轻人群体里很流行，但他没有玩过，这种群体性质的活动他向来不感冒。
　　人多事也多，他的大脑会很疲惫。
　　于是他委婉拒绝，“周末我可能没时间……”
　　没等他说完，盛泽宇先“抢”过南落星手里的练习册堆，他和庆霄两个人就把五十多本练习册搬完了。
　　南落星两手空空，他下意识用力压住手腕，落后一步跟着他们，踌躇着改口道：
　　“除了我之外，你还找了哪些人啊？”
　　盛泽宇多机敏一个人啊，他专门找的南落星熟人。
　　“就我，庆霄，冯迪和陈深，林芷笙和丁香，再加上课代表你，你如果同意，就刚好七个人，我们可以去玩规模大一点的密室！”
　　南落星一愣，冯迪和陈深是他用“草莓”收买的男生，丁香是林芷笙同桌，是一个很文静的女孩子。
　　都是相互之间经常帮忙，比较熟悉的人。
　　南落星伸手戳戳埋头看路、沉默的庆霄，庆霄回头，他认真地问：
　　“那你呢？你希望我去吗？”
　　庆霄怔然一刻，挑眉问他：“我希望你答应，你就会答应吗？”
　　南落星：“当然。”
　　毕竟他还欠庆霄一份人情，债主发话，他当然“万死不辞”。
　　庆霄没想到自己说话这么有分量，先前盛泽宇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一定能成功的时候，他仍觉得希望不大，南落星会拒绝的。
　　所以当盛泽宇真的提出邀请，庆霄也一直没说话，他不想干扰南落星的选择。
　　但当南落星主动询问他的意见时，他也不吝啬于表达。
　　“那我希望你来。”
　　两人交流得坦然自若，一旁安静看着的盛泽宇反而感觉怪怪的。
　　不过密室逃脱算是彻底定下来了，交友方案得到初步实现，盛泽宇也就没出声。
　　没事，霍哥一定有他自己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