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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驯之徒(4) ...

  •   秦暮洋得出一个结论,做人不能太善待自己的同桌。

      本以为是学渣互助,结果被学霸贴脸一套精神霸凌,回头再看自己的一时心软,就他妈纯属犯贱。

      接下来一个月,秦暮洋去天台的次数变少,每天默不作声地观察楚琼林写作业。虽然没有证据,但他认定这小子其实都会,纯粹在演。

      凭这演技,活该当艺术生考电影学院。

      楚琼林取代秦暮洋,荣升为两截肚的头号眼中钉。脾气再好,他也不乐意每节课罚站,太影响自己补觉。于是楚琼林每天数着课表,一数到“化学”两个字,就从教室后门溜上天台,把校服外套往地上一铺,歪头继续睡。

      两人在天台相遇的概率直线飙升,还是一个打游戏一个睡觉,各占一个角落,互不干扰。但秦暮洋最近拼惩戒的手不太稳,也许因为吹过天台的风里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气。

      楚琼林身上的味道,初见第一天他就闻到了。

      秦暮洋摁下手机锁屏键,问他:“每天只翘化学课,不怕杜老师上来抓你?”

      “杜?……那是郑老师。”楚琼林愣了下,然后微笑道,“你在,他不敢上来。”

      ……原来把他当门卫大爷了。

      秦大爷发话说:“这儿是我的地盘,不能随便借你躺。”

      自从惹上了两截肚,敌人的敌人被默认为暂时的朋友,他们的关系不像原来那么僵,楚琼林偶尔也会搭腔两句:“哦,那怎么才算不随便?”

      秦暮洋看着害他拼惩失败的罪魁祸首,说:“陪我打游戏。”

      回答他的是一声嗤笑:“你几岁了,还打游戏?”

      秦暮洋被呛得一哽,正打算回嘴,转念一想自己没收工作室的钱,没必要急着帮《王者荣耀》这破游戏正名。他只是闲得慌,想跟楚琼林扯会儿淡,于是大度地改口:“那就陪我聊天。”

      楚琼林也是困得慌,只想赶紧打发了他:“聊什么?”

      “咱俩也不太熟,没什么共同话题,就聊聊你吧。”

      楚琼林被这不要脸的提议气笑了,抬起一只手,一条条历数道:“父母健在,有车有房,是我哥不是我叔,不家暴我。”

      秦暮洋愣了愣,宁溪县城流传着大把关于楚家的离谱八卦,楚琼林其实都知道,但从不反驳或澄清。

      他每说一句就屈下一根手指,排除掉所有狗血伦理梗,想到秦暮洋之前的蠢问题,又补充了一句:“也没有先天性疾病,皮肤白是因为我涂了隔离。”

      秦暮洋一顿:“什么梨?”

      楚琼林懒得与他解释。

      秦暮洋问:“你没病还每天这么困?”

      楚琼林眨眨眼,叹息道:“我家开网吧的,我值夜班。”

      秦暮洋记起他有个奇怪的外号,叫元宝西施。原来元宝和点券、勾玉一样,是游戏货币的单位,西施每日天黑前回家,是忙着打理家族企业。

      “行了吗?没事我先睡了。”楚琼林说完,重新阖上了眼。

      同桌难得向他敞开了一点心扉,让秦暮洋心情愉悦。但他有个改不了的臭毛病,一开心就爱贫,贱向嘴边生:“还不行,再聊聊你的小洋楼?”

      楚琼林突然睨了他一眼,凉声道:“没什么可聊的。”

      方才与他纠缠不清的困意瞬间消失,楚琼林利索地披上外套走人,对穿天台的风携了些微的凉意,从他的袖口钻进去,灌满宽大的校服。

      秦暮洋觉得那风也在他胸口钻了条缝,结成一堵透明的气墙,压得他难受,逼他摆出蛮横的校霸样:“你给我滚回来!凭什么不让聊?”

      楚琼林头都不回:“因为没用。”

      又是没用。

      成绩没用,上大学也没用,人家一心想嫁进小洋楼,他没必要上赶着收尸。

      秦暮洋冲他的背影骂了一声:“护夫宝。”

      *

      秦暮洋没料到,自己一骂把同桌骂没了。

      次日上午第一二节是两截肚的化学课,和两截肚从音乐老师那儿霸占来的化学习题课。按照楚琼林的出没规律,绝不会与“化学”两个字同时现身。可直到午觉睡醒,也没见他的人影,对穿天台的风里缺了那股檀香气,秦暮洋只觉得吵闹。

      他昨天嫌自己吵架没发挥好,熬夜打排位到凌晨一点半,三点钟的时候又气醒了一回。他都难受成这样了,楚琼林居然还在闹小心眼。

      下午五点整,他熟练地翻墙出校,推上五十块钱收来的老二八自行车。他爷爷留的老破小在县城最西边,回家得经过一条贯穿县城的主街。宁溪不大,全县最拿得出手的中心医院和酒店都挤在这条街上。然而,开发商做规划只做一半,以主街为界,酒店的玻璃幕墙反着日光,照向对面鸡毛和菜叶乱飞的老菜市场,像个化了半脸靓妆的怪物,不伦不类。

      秦暮洋在怪物脸的分界线上,遇到了楚琼林。

      他坐在一辆银灰色小跑的后座,穿刺绣西装的男人从另一侧绕过来,替他打开车门。他们并肩踏上酒店的花岗岩台阶,有说有笑地走进大堂。

      直觉告诉秦暮洋,那就是小洋楼。

      并非他想象中油腻放浪的败家子,浑身透着浦江人推崇的绅士派头,称得上一句青年才俊。

      秦暮洋扣上老二八的车锁,上前扫了眼酒店广告屏上的今日优惠套餐,转身,走向街对面的沙县小吃。

      楚琼林和小洋楼一餐饭吃了三个小时,他一碗拌面也吃了三个小时。老板坐在柜台后边剔牙边刷短视频,时不时抬头瞪他一眼,他就瞪回去。

      他们并肩踏下花岗岩台阶,他扫了扫柜台上浸透油渍的二维码,付了六块面钱。

      小洋楼似乎还有事要忙,神情略带遗憾,贴在楚琼林耳边说了些什么。楚琼林冲他温柔一笑,接过他递上的粉色缎面礼盒。小洋楼抬起手,秦暮洋相隔一条街的距离,锁着眉头盯紧他的指尖。

      还好他只是克制地揽了下楚琼林的肩膀。

      银灰色小跑驶出酒店停车场,消失在主街尽头,楚琼林慢吞吞地往对面走。秦暮洋缀在他身后,故意把老二八的车铃拨弄得叮铃乱响,楚琼林依然头都不回。

      他们穿过几条弄堂,拐进一段隐蔽的死路,似乎是菜市场临时堆垃圾的地方。天色近昏,鱼鳞、菜帮子和卖剩的动物骨骼垒成了一座小山。楚琼林不嫌脏臭,把小洋楼送的粉色缎面礼盒往垃圾山上一丢,吓到了一只正在用餐的流浪猫。

      那猫转过脑袋,双眼放着幽绿的冷光,和楚琼林对视了一会儿,“喵呜”投降,夹着尾巴叼走了一团血淋淋的内脏。

      秦暮洋再不说话就要把自己憋死,问:“你就这么扔了?”

      “对呀,你想捡可以去捡。”楚琼林笑起来,话里带着刺。

      秦暮洋僵了僵,然后短促地笑了下:“他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谢谢提醒。”楚琼林回过身打开礼盒,馥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盖过了他身上的檀香气。他从里头取出一张贺卡,看也不看,三两下撕成了碎片,脸上笑意依然温柔,与面对小洋楼时毫无区别:“这下他就不知道了。”

      碎片之一落在老二八的前胎旁,龙飞凤舞的钢笔字迹,写了个“陆”字。

      原来小洋楼姓陆。

      做完这一切,楚琼林身体里的某根弦不再绷紧,眉宇间流露出藏不住的疲惫。他背对着垃圾山往外走,脚步都有些虚浮。秦暮洋忍不住贫道:“哟,吃餐饭还累着您了。”

      楚琼林被他撞破了一些烂糟事,也不再装好脾气,啧了一声:“你怎么还不滚?”

      秦暮洋:“我就不。”

      他不滚,楚琼林也不走,倚着墙低头刷手机,彻彻底底与他犟上。秦暮洋眼睛没地方放,打量起楚琼林的手机,在学校没见他拿出来过,居然是最新款顶配iPhone。

      不用想就知道是谁送的。

      楚琼林又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一副蓝牙耳机,调大音量,一脸漠然地绕过秦暮洋和他碍事的大二八。擦肩的瞬间,尖锐的AI女声忽然在弄堂里炸开:“出发!目的地义园坊131号,本地图持续为您导航。”

      楚琼林:“……”
      新的耳机,他第一次用,蓝牙链接出了点问题。

      秦暮洋笑得握不稳车把,指尖反复扫过车铃,叮铃声和他的笑声混在一起,显得格外幸灾乐祸:“楚琼林,你不会不认识路吧?”

      楚琼林摘下耳机,干巴巴地说:“点错了。”

      他是路痴,天生的。

      虽然宁溪县城只有一条主街,但不按导航走,他真找不到回家的路。

      秦暮洋抓紧机会,秀出燕京人指南针般的方向感:“义园坊嘛,你向南走一百米,第一个路口往西转,第二个路口向北拐,接着朝东一直走就到了。”

      他明知故问道:“那是你家啊?”

      楚琼林绝望地收起手机,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怎么还不滚?”

      秦暮洋右腿一抬,迈上大二八其高无比的车座,笑着说:“好嘞,这就滚。”

      这人滚着滚着,滚到了楚琼林回家的路上,明明身高腿长,骑车却跟老大爷似的,比步行只快一点,在他前方保持着三两米的距离。楚琼林性子犟脸皮还薄,不肯当着外人的面开导航,凭借记忆和混乱的方向感,摸到了第一个十字路口。

      秦暮洋放慢速度,往西骑了一小段路,脚踩地面,若无其事地拨了一记车铃。

      楚琼林埋头追了上去。

      走到第二个十字路口时,他忍不住问:“你家也住这附近?”

      秦暮洋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告诉你有什么用,反正你也不认识路。”

      楚琼林也笑:“你人还挺热心,为什么非得长一张嘴?”

      越往东走,越荒无人迹,四月暮春,近郊的菜田新种了连排的豇豆和丝瓜,深深浅浅一片绿。田间的砂石路不好骑,秦暮洋推着车步行,楚琼林家在义园坊的尽头,县城的最东边,与他家老破小刚好站了对角线。

      走着走着,他嗅到一阵越来越浓重的檀香气。

      楚琼林开口说:“到了。”

      “你家住菜地?”秦暮洋问,眼前依然是一片檀香味的绿。

      楚琼林加快脚步:“对,见不得人。”

      秦暮洋抬手拨开一片丝瓜的嫩叶,嘁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突然沉默了。

      前方,楚琼林家……人还挺多。

      但不是活的。

      半开的隔扇门两旁各站了一位纸扎的金童玉女,惨白的脸上画着僵硬的五官,还涂了两大团艳丽的腮红。混杂着香烛和纸灰味的风刮过,摇动天花板上挂着的鱼幡,黑白绸布条后隐隐可见四个字“楚氏纸衣”。

      他终于明白,楚琼林从哪儿染来了一身檀香气。

      也不幸懂了元宝西施的含义,烧给阴间的纸元宝,西施应该亲手叠过不少。

      楚琼林问他:“怎么,进去坐坐?”

      秦暮洋扭头咳嗽了两声。

      他打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这得归功于他那位上梁不正的亲爹,拎着六岁的他去了一趟游乐园鬼屋,回家后连续做了一个多月的噩梦。

      秦暮洋从此有了自己牢不可破的原则:人族之内,他为大帝,人族之外,洗洗睡了。

      楚琼林把他的沉默解读成了厌恶,好像已经习惯人们这样的反应,淡淡地笑了笑。他拍了拍金童玉女的头顶,走进自家铺子,回身掩上了门。

      秦暮洋发疯似的蹬着老二八,斜穿整个宁溪县城。破门而入的那刻,他爸正抱着电视机追英超联赛,吓得摔掉了指间夹的香烟:“洋洋,怎么了?”

      秦暮洋喊道:“没事儿爸,我睡了!”

      他爸弯腰拾起香烟,心疼地吹了吹:“这么早?”

      秦暮洋游戏里的每日任务都不清了,被子蒙头,还是做了整宿的噩梦,一会儿梦见楚琼林的五官化作了纸人,一会儿梦见他的长发扭成了鱼幡。第二天挂着眼底的两团青晕,硬装作没事人,全班第一个走进教室。

      楚琼林下了早自修才到,坐定后,拧开了一个深蓝色盖子的小玻璃瓶。

      秦暮洋被薰得浑身一激灵。

      凉飕飕的辣味直蹿天灵盖,别说他,方圆三米内同学的瞌睡都被吓跑。他瞥了瞥瓶子上贴的标签,是宁溪本地特产的白花油,味道太过猛烈。

      楚琼林身上的檀香气也闻不到了。

      第一节英语课,老师点楚琼林起来回答问题,打趣说:“琼林,今天准备打起精神学习啦?”

      楚琼林“嗯”了一声。

      秦暮洋把脸藏在英语课本背后,压低嗓音问:“这天气有蚊子?”楚琼林不答,他难以置信道:“靠,你不会真要好好学习吧?”

      “陆先生不喜欢檀香气。”楚琼林扭头看了他一眼,“你不也不喜欢?”

      秦暮洋没说话,指尖在簇新的课本一角攥出条折印。

      不过这样一来,楚琼林自己的觉也睡不成了。大课间,他取出自己的银灰色iPhone,戴上蓝牙耳机,抢在秦暮洋开口前说:“别吵,我在打游戏。”

      对上秦暮洋跃跃欲试的表情,他笑了笑:“不好意思,不打你那种没脑子的游戏。”说着,把屏幕侧过来了一些,问:“要一起吗?”

      忽明忽暗的登录界面爬满血红色的手印,屏幕底部,纸扎人一家三口笑吟吟地望向秦暮洋——是时下爆火的中式恐怖解谜游戏《女鬼疑案》。

      秦暮洋竖起课本,阻断纸人们的视线:“不了,我喜欢学习。”

      他不敢再窥楚琼林的屏,但忍不住盯着他的手,手速极快,流畅的QTE操作赏心悦目。

      打什么恐怖游戏。

      这么一双手,不来陪他打MOBA才是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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