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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驯之徒(2) ...

  •   秦穆洋打小是个顽主。

      这词儿在老燕京人嘴里不算什么好话,拿来说一个人爱玩,会玩,能造出千奇百怪的花样,但总归不务正业,有玩物丧志的嫌疑。

      秦暮洋不在乎,还直接身体力行坐实了这种嫌疑。高二开学第一周,他揣着他爸送的明星签名款足球,踢碎了两块燕山中学的玻璃,其中一块属于门卫大爷,另一块属于教导主任办公室。

      换作别的学校,他早该吃检讨、赔钱、记过处分三件套。可燕中的教导主任不但自掏腰包修了窗户,还笑眯眯地安慰秦暮洋,让他不想上课时多出来锻炼锻炼,别总闷在座位上打什么“摸吧”游戏。

      其实,他的同学大多是根正苗红的好学生兼六边形战士,毕竟龙凤家长们总盼着儿女成龙成凤。可能物以稀为贵,老师们卷习惯了,对秦暮洋这种纯正的纨绔子弟反倒格外宽容,顶多背地里感慨一句上梁不正。

      他家族谱往上翻两页,能找到好几位青史留名的大人物。但到了他爷爷那一代,唯一的特长只剩下玩儿。到了他这一代,所谓的家世,不过是他爸叼着烟追球赛时的一句追忆:“嗳,咱家原来那套三进的四合院……”

      四合院长什么样,秦暮洋没见过。家里车库一角胡乱堆着些古玩和红木家具,应该是他爷爷败光四合院后幸存的残余。由此可见,老顽主养出小顽主,下梁歪得天经地义。只要别把自己造没,老师们全都睁一眼闭一只眼,熬满三年就将秦暮洋扫地出门,送往父母铺好的光明前途。

      秦穆洋没能熬到把自己造没。

      修完窗户后第二天,他接到一通家里打来的电话。

      他爸踢球比国足还臭,赌球却有本事输光全部身家,在电话里哭得六神无主,一个劲儿喊他回家。他妈中午抹泪安慰完秦暮洋,傍晚就带律师上门,与他爸分割债务,打包了还没抵押出去的三四件古玩家具,挥挥手离婚走人。

      秦暮洋当了十七年无法无天的顽主,光明前途被一刀铡断。

      他还无处说理,因为罪魁祸首是他亲爸。

      他家上封条的前夜,他爸瘫在红木摇椅上,两眼无神地盯着老水晶吊灯,向他坦诚最后一点家底。他爷爷当年一时兴起,在祖籍小县城买了一套老破小,现在算辖区归浦江市。

      “等你十八岁,那房子就改你的名字。”他爸这辈子没受过什么挫折,遇到事儿只会哭,“爸糊涂,爸没用……怪我,全怪我。”

      秦暮洋心底憋着一口气,但面对这么个哭成烂泥的糊涂蛋,他怪不出口。

      他平生第一次倒公交,去燕山中学办退学手续。那个签名款足球还躺在书桌底下等他,几天不见,成了他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秦暮洋收拾了一沓九成新的课本练习册,把足球塞进同桌怀里,故作潇洒地说:“哥们儿,替我保管几年,我会回来的。”

      整个教室安静了一瞬,大家出于礼貌配合地笑了笑,无人当真。

      父子俩搭上最便宜的绿皮火车,挤在硬座咣当了一天一夜,抵达宁溪北站。

      高中不属于义务教育,他爸更指望不上,秦暮洋独自跑了大半个县城,见了几位远方亲戚,才把自己的学籍转入宁溪二中。

      他跟校长道完谢,走出教学楼,沿着二中的操场走了一圈。这里别说足球场,连块像样的草皮都没有。沙石地配着两旁光秃秃的篮筐,一到梅雨季,泥泞得下不了脚。

      秦暮洋自己安顿好了自己,他爸又放心地当回老顽主,瘫在秃噜皮的沙发上抽烟看球赛。烟从佛光锡罐降级成十五块一包的红塔山,还得省点着抽。每当落日西沉,他爸就拖起身子,挪到阳台散心,一张口又是深情的追忆:“唉,咱家那套三进的四合院……”

      秦暮洋一声不吭,拿笤帚清扫地板上的烟灰和烟头。

      四合院,去他妈的四合院。

      他爸的手拿火机都哆嗦,显然拿不动东山再起的剧本。而他才十七岁,去哪儿赚一套四合院。

      二中的教导主任从校长那儿得知他家的情况,鼓励秦暮洋好好学习,努力考个名牌大学,重新考回燕京。

      可鼓励归鼓励,现实归现实。秦暮洋按理该接着上高二,但他分不清南北朝和五代十国,也认不全元素周期表,文科理科班都不敢收他这尊大佛。他跟他爸的烟一样,顺理成章地降了级,还有在高一长期扎根的趋势。

      秦暮洋不在乎,再名牌的大学,毕了业也不过是高级打工仔,离他想要的太远了。

      宁溪二中的本科率不高,压力却出奇地大,模仿衡水模式,课表从早上六点半一直排到晚上九点半。越是一无所有的地方,越拼了命地卷成绩。秦暮洋理解,但不参与,他玩了十七年,不知道怎么做好学生。

      他从自己的生活清单里剔掉学习这条主线,就有了大把闲工夫,又不乐意回家听他爸追忆往昔,不得不在学校里找点事干。

      秦暮洋花了两个月的工夫,添了两道新伤疤,篡了原校霸的位,光荣登基为新一代校霸。

      校霸有校霸该做的事。

      比如踢不了足球,那就打游戏。

      刚打上巅峰赛2300分,他就遭遇了一波七连跪,险些被《王者荣耀》的破匹配机制整破防。秦暮洋忍住卸载游戏的冲动,背靠教学楼天台的栏杆,问自己新收的小弟:“你们校花叫什么名字?”

      他烦躁得很,并没有谈恋爱的闲心,只想找点新乐子转移注意力。本以为县城小姑娘,起名不外乎丽啊佳啊之类,小弟却严谨地向他确认:“校花?洋哥,您问男的还是女的?”

      校花还有男的。秦暮洋头一回开了眼界,不禁反问:“男的?”

      小弟会错了意,心想京城来的果然时髦,瞬间对秦暮洋的性取向肃然起敬:“噢,您说元宝西施呐,他叫楚琼林。休学一年去浦江了,下学期才返校。”

      元宝西施?什么鬼东西。

      秦暮洋问:“漂亮吗?”

      “漂亮,特别漂亮!我没见过比他更漂亮的男人,”小弟一口气连说三个漂亮,思考了几秒钟,拍着胸脯说完下半句,“和女人!”

      秦暮洋来了兴趣:“有照片吗?”

      照片还真有。小弟潜入楚琼林的迷妹群,求来一张镇群之宝,马赛克画质,明显是从侧面偷拍的角度,眉眼不清,能看出披肩长发和精致的下颌线。

      秦暮洋端着手机品鉴半天,赏了小弟一记爆栗:“这么糊说个毛!”

      也许是当废物的日子太无聊,一张模糊的侧脸照,竟让秦暮洋惦记到了期末考。

      考试铃响后一个小时,他卡着点交了白卷,独自撑伞走进笼罩整个宁溪的冻雨,给小弟发了条微信:“放假了,楚琼林什么时候回来?”

      小弟回复:“他留在浦江过年,开学才回。”

      秦暮洋:“那他可真牛逼。”

      他比巅峰赛连跪还难受,怀疑自己陷入了北极熊效应。

      秦暮洋在燕山中学没上过几节正经课,乱七八糟的讲座倒听了不少。有一回心理社请来燕京大学的教授,提到一个经典心理学实验。心理学家要求被试者控制思维,绝对不能去想北极熊。本来谁闲着没事会去想一头熊呢?然而,几乎所有被试者都承认实验失败,越提醒自己不想,就越控制不住该死的大脑。

      此刻,楚琼林就是他的北极熊,从除夕夜念叨到大年初七,堪比他爸口中的四合院。幸而在变成下一代祥林叔之前,他见到了楚琼林本尊。

      大年初七早上6点整,高一(9)班的班群弹出一条噩耗,要求所有人提前一周返校补课。全体学生怨声连天,全体家长和秦暮洋举双手赞同。

      返校日,秦暮洋起了个大早,叫上小弟占领天台,方便第一时间观测北极熊。

      从早上等到中午,午觉睡了又醒,天都快黑了,他连个楚琼林的影子都没见到。秦暮洋啃着面包开骂:“这小子他妈的能翘一整天的课?”

      小弟跟秦暮洋混了一学期,还是被他的不要脸程度震惊,委婉地提醒道:“从浦江回宁溪的国道经常堵,而且楚琼林和洋哥您一样,平时也不怎么上课。”说着,他突然提高声调,结巴起来:“啊——那个熊,是他,他来了!”

      秦暮洋一跃而起,扒住天台的栏杆。

      他的北极熊原本是远处的小黑点,缓缓地穿过砂石操场,离他越来越近。单薄的肩头坠着硕大的书包,夕阳晚照将瘦长的影子拉得更斜更长。

      秦暮洋还在思考台词,小弟抢先喊道:“楚琼林!”

      楚琼林抬眸,脸上闪过片刻迷茫,虽然俯瞰他的是两张完全陌生的面孔,他还是冲他们温柔一笑。

      秦暮洋捏紧栏杆,抠下了一小块生锈的铁皮。

      小弟自认为完成了一项光荣使命,向他邀功:“怎么样洋哥,是不是很漂亮?……洋哥,洋哥?”

      秦暮洋回过神,平复了一下心率,轻描淡写地点评:“唔,也就那样吧。”

      小弟失落地“哦”了一声,安慰他说:“没关系,反正楚琼林都要嫁人了,肯定不是您的正缘。”

      秦暮洋指尖一紧,又抠下一块铁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不驯之徒(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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