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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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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梧桐叶飘落的时候,暑假结束了。
九月闷热的空气里依然飘着几丝浮躁,在满园的喧闹和忙碌中,林枫与舒晴走进了盼望已久的NK校园。
穿过校门,长长的林荫道旁高大的梧桐树影斜斜。树下,彩旗招展,上书:
“院士的摇篮,学者的故乡。”,“欢迎加入NK人的行列!”云云。
其臭屁程度可想而知。
分班榜前,两个小小的身影欢呼着拥抱在一起。
“吔!同一班!”
林枫与舒晴如此高兴是有来头的。
这年头,什么学校都兴扩招。NK自三十万考生中收取三百六十余名正招生以外,以“支持国家教育事业”为名,又招收了不少人,当然前提是向学校缴一点“赞助”了。总计七百余新生,洋洋洒洒分了十四个班。
能分在同一个班,自然万分幸运。
高考英雄榜前更是盛况空前,一干善男信女就差没给榜上有名者烧高香了。
自然少不了舒河的崇拜者。撇开那张命犯桃花又帅又酷的脸不说,光“状元”这光环就够吸引众人的目光,再加上B大计算机系的金字招牌,舒河即使离开这里也会留下一段传说。
他走在哪里都是“传说中的”舒河,林枫闷闷地想,一旁却响起舒晴的耳语:
“枫枫,我看咱必须跟牢头撇清关系,要是让人知道咱认识他,我看整个高中都别想清净了。”
对于舒晴的提议,林枫深表赞同,却已来不及找出实现方法。提着一兜刚买来的生活用品,她远远站在门外,望着小小的寝室门前川流不息的人群。
从师姐到师妹,从老师到家长,大家找足了借口向她们寝室里钻。
原因嘛,自然是舒河送妹就学,正在亲自帮妹妹整理寝室。
林枫却遭了无妄之灾。叔叔家的小妹今天也要开学,年长的她只有独自面对开学时的大小事宜。
想到依然乱七八糟的床铺,她的额头上隐隐现出了黑线。老妈一句自力更生就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还有这么多的好事者当道?
“让一让,借道!”舒晴拉着林枫,在人群中艰难地辟出一条道路。
想象中的凌乱却没有出现在林枫眼前。舒河卷起蚊帐,露出干净整洁的铺面,转身向她,声音颇为热忱:
“林妹妹,你和晴晴怎么出去那么久?我看你也忙不过来,就帮你收拾了一下。勉强还看得过去吧?”
林枫却笑不出来。一屋子女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或羡慕或嫉妒,直要把她烧几个洞。
“你能不能别那么多事?”她咬着嘴唇,心中不停嘀咕。“明天就要走了还给我惹那么多麻烦。”
一道冰冷的目光自角落射来,林枫打了个寒战,回身望去。
白裙长发的飘逸美女临窗独立,脸上却带着千年寒霜。
不会吧?刚来就和人结下梁子?似乎还和他有关?虽然她不否认自己对舒河是有那么一点“非分之想”,但就此与人结仇,也太冤了吧?
真是人心不古,怎么现在的女生就恁是直白呢?舒晴却早已夺下她手中沉重的兜,一股脑地堆在舒河花了不少功夫整理出来的床铺上,大呼小叫地不耐烦:
“饿死了饿死了。枫枫,吃饭去。我哥说了,今天他尽地主之宜,有火锅吃了。”
在密集视线的追随下,林枫被舒晴架出了斗室,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她的高中生活,前途坎坷呀。
从火锅馆出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秋季灿烂的阳光将三人身上辛辣的火锅气息蒸腾出来,林枫彻底觉得,C城的气味将溶入她的生活了。
行至NK中学大门,舒河突然止步,弯下腰,一只手溺爱地抚了抚舒晴的头发。
“晴晴,我回去了。以后就靠你自己了,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没办法宠着你了。要好好和大家相处,学习要努力。这里的人都很优秀,稍不小心就会掉下来。”
霍然间,离别在林枫面前展开。舒河要走了,爸爸妈妈也不在身边了,一个人求学的日子真的就在眼前了。
那道冰冷的白色身影在眼前浮现,林枫忽然有些害怕即将到来的日子。
舒晴早已埋在舒河怀里,哭得西里哗啦的,平日里对他的不屑全都烟消云散,嘴里全是含混不清的“哥”。
舒河无奈,轻轻拉开舒晴,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看看你,哭得像只花猫似的。林妹妹还在这,你想被她笑话呀?哥哥晚上还要给你们做报告,得回去换衣服了。听话。”
了解他的狂妄,了解他的骄傲,了解他的冷淡,林枫却从没想过,舒河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心中那个淡金色少年的影子又一次清晰起来,离别也因此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他温和醇厚的嗓音却再度响起:
“林妹妹,我走了,晚上见。替我照顾晴晴,好吗?”
毫不犹豫的,林枫点头,仿佛多年前那个白衣少年又站在她面前,为妹妹讨那条老黄瓜。
直到舒河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舒晴才止住哽咽。抹抹泪水,她问向身边镇静的林枫:
“枫枫,这会他真的是走了。听说大学里面很开放,说不定你会就这么错过他了。让他知道,好吗?至少,他是我的好哥哥。”
他要走了,林枫默念,自己面前的道路却还是那么深不可测。
让他知道,好吗?一□□惑,一丝期待,一丝犹豫。她也不知道,告诉他真的好吗?
新高一的开学典礼在夜幕降临时召开。
林枫第一穿上她雪白的棉布长裙,刚洗过的齐肩发披散着,散发出淡淡的茉莉香。
雷鸣般的掌声早已将她包围,她却充耳不闻。抱紧怀中包装精美的扁平物体,她漆黑闪亮的眸子追随着讲台上那道挺拔的身影。
舒河作为98级毕业生代表,正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白衬衫,深蓝色领带的学生装衬托出他完美的儒雅气质,谈笑间挥洒自如。
林枫却全然不知他讲了些什么,脑海中他的影像一幅幅闪过,过于激烈的心跳让她几乎颤抖。
舒河要走了,她和他之间,又会有多少年的距离?大学里的生活,是她所无法想象的。也许,他会面对种种的困境与诱惑,也许,他和她就此错过了。
突然间,她有些不甘。追随着他的脚步跨过了千山万水,她不愿就这么放弃。
所以,此刻林枫端坐在台下,惴惴不安的等待着一个答案。
他,是否会在路的那头等着她?
手心里渗出的汗水几乎浸湿了薄薄的包装纸,那里面,是一幅用玻璃和木质相框细细装裱的人像。
夕阳,飞雪,琴音,还有金色少年。那个雪后的黄昏不仅留在了画纸上,更深深的埋在林枫心底。
终于要敞开了,心中的紧张将她缓缓吞噬。
一只胳膊自旁边伸来,推了推神游中的林枫。
“快点快点,牢头下台了!”
她回过神,向讲台望去,舒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幕后。犹豫中,舒晴却早已拉起她,悄悄自边门溜了出去。
“快点,他就在那边。”舒晴推了一把林枫,随即停下脚步。“快去,我给你望风。”
林枫长叹一声,“又不是拦路抢劫。”吐吐舌头,她快步追上那个白色背影。
穿过一片竹林,在一盏路灯下,林枫终于追上了舒河。屏息,停住匆忙的脚步,她唤住他:
“舒,舒河哥哥。”
转身,他静静望着眼前秀丽的女孩。
她白色的裙裾在夜风中轻轻飘动,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栀子花,清澈的眸子仿佛暗夜中的星子。
“有什么事吗?”莞尔一笑,他问向面前有些紧张的女孩。
林枫却在他温和的笑容中凝成了一座石雕,一张脸烧了起来。双手紧紧捏住手里的画框,鼓起勇气,她小心地开口:
“我,我有样东西要送你。请,请收下。”
女孩纤细的手臂将精致的画框举过胸前,乌黑的发丝垂下来,挡住了她的面孔。她小巧的耳朵已是通红,偷偷泄漏着心底的秘密。
接过画框,舒河并不急于拆开包装,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
“谢谢。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告辞了。”
他转身欲走,一只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林枫红着脸,眼中是闪烁不定的犹豫。
“我还有话要说。”
他望着她,黑亮的眸子里写满了疑惑。
血液涌上头顶,在她耳畔呼啸着奔流而过。雪后黄昏里的一幕幕在眼前上演,催促着她留下他离去的脚步。
心下一横,她抬起双眼,迎向他幽深的眸子。
“我喜欢你,所以,请你等着我。”
舒河记忆中的林枫就此定格。白衣少女清亮的眼眸在夜空中闪动,全部的勇气化作两道坚定的目光。
夜风吹过,送来荷的清香。
虫鸣,蛙声,城市的喧嚣被挡在校门外。他仿佛置身舒家小院,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攀上墙头,露出圆溜溜的小脸,眸子里盛满天真。
笑容淡了,一丝错愕闪过他的双眼。
“还有别的事吗?”他的声音平淡无波。
背负许久的包袱被放下,林枫忽然觉得有些解脱。在他淡淡的声音里,她已隐隐猜到那个答案。
可她想清楚地将它寻出来。
“答案,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舒河的声音才响起:
“我不会停下我的脚步去等待谁,想得到,就想办法跨越我们之间三年的距离。”
虽然早在意料中,泪水还是在眼眶里开始打转。林枫盯着脚尖,发丝挡住了舒河的视线。
心底最柔软的一处被触动,舒河伸手拍拍林枫的肩膀。
“我会给你和晴晴写信。在外面上学会吃很多苦头,晴晴从没受过什么委屈,替我照顾好她。”
“嗯。”林枫的声音带着极重的鼻音,极力忍住就要出口的哽咽。
揉揉她的头发,舒河的声音重新变得温和起来:
“我走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保重。”
林枫没有抬头,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耳畔,她才望向空无一人的林荫道。
肩膀上还残留着他温柔的触感,伟岸的背影却就此走出她的视线。
什么时候,她能够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什么时候,她不用站在他身后,远远凝望他离去的身影?
晶莹的泪滴终于划破夜的沉寂。当第一颗泪滴坠地,林枫告诉自己,这条路,一旦选择了,就不再后悔。
任舒晴磨破了嘴皮,也没从林枫嘴里探出那晚的过程。
滴水不漏,守口如瓶。再不行,林枫就黑了一张脸,冷气十足地瞪着舒晴。
“干吗?那么想八卦的话问你家牢头不行了?”
问舒河?让舒晴问那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还不如让她撞南墙来得轻松。
接踵而来的军训却完全打消了舒晴的好奇心。
已然入秋,C城的太阳反而毒辣起来。闷热气息虽然减少几分,气温却没有一点下降的趋势。
裹在厚重的迷彩服里,汗水顺着发丝滴下,林枫舒晴不约而同地诅咒起后羿。
热!热得就像塔克拉玛干沙漠。怎么当初后羿硬是留了一个祸害在天上呢?也怪不得嫦娥把他甩了。
站军姿是最让人头疼的。双手紧贴着裤缝,腰板挺得笔直,纹丝不动地在烈日下站了一个小时后,早已有娇弱的女生向后一倒,跌得不省人事。
终于,有气无力的声音在林枫耳畔响起。
“枫枫,我不行了,你保重吧。”舒晴两眼一翻,作势后仰,林枫赶紧搂住她瘫软的身子。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让林枫的眉头都跳动了几下。
“那边两个,怎么回事?”
方月盈站在队伍外,注意林枫已经许久。
她讨厌林枫,甚至连带地不喜欢舒晴,即使她是那个人疼爱的妹妹。
三年,当她还是一个初中生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已映着舒河的身影。她竭尽全力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只为了能靠近他些许。
他温文尔雅,对谁都和蔼可亲却又冷淡疏离,俊秀的眸子不曾有任何人闯入过。
除了那两个人。
开学的第一天,她惊喜地发现舒河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熟练地整理着一张床铺。偷偷看一眼标签,舒晴,与他同姓,会不会是他妹妹?
说不定,和他之间的联系可以多几分了,她暗自想。心中的喜悦却在下一刻转为疑惑。
舒河满意地看看自己的杰作,转身,眉头却微微皱起。对面,是另一张完全没有动静的床,床单被褥堆在铺面上,杂乱无章如狂风过境。
他麻利地收拾起乱糟糟的铺面,不一会,一张干净整洁的床铺出现在她眼里。
瞥一眼标签,方月盈记住了那个名字,林枫。
她不怎么友善的目光勾起了林枫不太愉快的回忆。开学第一天,她就用冷冰冰的目光跟林枫打了个照面。紧接着,方月盈利用学生会职务之便,时不时给她找点小麻烦,让她不堪其扰。
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林枫终于爆发:
“方月盈,没看见舒晴中暑了吗?你不用站军姿就一边乘凉去,别在这里碍事。”
“你!”煞白了一张脸,冰山美人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有情况必须打报告!”
“报告?请问是防止跌伤重要还是打报告重要?”林枫不依不饶。
“那你也不应该和风纪委顶嘴!你明明有足够的时间请示教官。”
“风纪委?风纪委就能站在一边乘凉?你应该帮助中暑的同学,却杵着说风凉话。顶嘴?你倒是自己站站试试看呀。”
林枫摘掉舒晴的军帽,一边全力给她扇风,一边和方月盈争个你死我活。原本沉寂的队伍终于炸开了锅,周围的男生女生都开始起哄。
“噢!上,上,看哪个凶些!”
自然是引来了教官。舒晴被送入校医室,林枫和方月盈被各自的班主任领了回去。
写检讨,罚站,林枫终于体会到了当初被自己整治的那些大鬼小鬼们的痛苦。
操场那一头,方月盈也因为玩忽职守而被罚,一双饱含怨恨的眼盯得林枫浑身发毛。
这叫什么来着,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林枫忽然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
还有三年,还有三年要和方月盈待在同一屋檐下呢。
路漫漫,日子,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