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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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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圣诞节前后,纽约的雪总是下得特别大。在一个阴沉的雪天里,两个戴着厚厚毡帽的delivery boy匆匆走过霓虹闪烁的曼哈顿区第五大道,背着沉重的外卖包拐进367号莱茵大厦。
门口的保安拦下了他们,两个小哥对着里面倚靠在柜台处看手机的高大男子叫喊:“hey man——”
那男子抬起脸,眉眼深邃鼻梁挺拔,瞳孔却是少见的琥珀色,显然是一个英俊的亚裔。他收起手机,大步走过来跟保安解释这是自己点的外卖,掏出一叠纸币给了两个小哥五十美元的小费。
保安在男子的肩上锤了一泉,笑道:“Felix, you're drinking on duty again?”
男子眨眨眼:“For celebration!”随即拎起两袋沉重的酒水哼着歌轻快地走进电梯,按下了 51st Floor。
莱茵大厦51层是一家人工智能初创公司,原本只是个两个哥大的学生创立的工作室,后来顺利拿下AB轮融资后,直接租下了整层。
“叮咚”,Felix刚踏出电梯,砰砰砰几声爆响在他头顶炸开,五颜六色的花条绸带满天飞,十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挤在电梯门口里,手里各拿着一根庆祝棒,还在不停放。Felix早有预料,根本没有吓到,笑着在人群中转了个圈,让那些花花绿绿的彩带挂了一身。
“昊仟,别在外面跟他们闹了,快把香槟拿进来,Allen快馋死了,没酒他就跟死了一样。”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从公司里传出来,还伴着Allen的嘟囔“It's all Felix's fault......not have bought enough drink......”
蒋昊仟,Felix,原祁在哥大的学长,两人都念的是computer science,在一个AI研究小组里携手做创新性研究实验,两人志同道合成为了朋友,后面又一起创建了SOURCE.ai工作室。
SOURCE.ai原本是一个生成式AI社区,只接一些C段广告业务。后来原祁在拉投资时,认识了微软的天才特聘研究员Allen,Allen为微软效力近十年,具有十分敏锐的市场洞察力,他很看好SOURCE.ai的初始构想,直接从微软辞职,加入了原祁和蒋昊仟,成为了SOURCE.ai的第三位创始人。
Allen加入后,建议转变业务方向,提升后端模型的运行能力,从C端转向B端服务,做企业级的API服务。公司转型后,三人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打造了企业部署自然语言处理模型,快速把NLP产品推向市场,终于在今年年底拿下了由美国风险投资基金Glacial Capital领投的B轮融资,获得1.7亿美元融资金额。
能拿下B轮,内部十几个小伙伴都很兴奋,这半年没日没夜的加班可算有了回报。三个老板豪气地租下了整层楼,Allen放话说不到三年,SOURCE.ai将会成为整个行业的独角兽!
公司里悬挂着超大的雪花和橄榄枝花环,带着果实的尤加利叶散发出淡淡香味,角落的圣诞树约有一人高,蒋昊仟花了两千美金从加拿大买回来的,上面挂满了闪亮的彩灯和鲜艳的饰品。休闲区的台面上放着一个三层的大蛋糕,周围摆满了姜饼、曲奇、披萨、牛排和火鸡意面,冬季里最新鲜的梨子和石榴作为用餐点缀滚得到处都是。外面大雪纷飞天空暗沉,公司内也不开灯,几只蓝色的烛台被点燃,年轻的员工们挤在一起倒数:“three、two、one——”
“啪——”蒋昊仟手里的香槟软木塞瞬间弹出酒瓶,长长的泡沫飞出二三十厘米高,众人齐齐欢呼,拿着高脚杯涌上去倒酒,边喝边随着音乐摇摆。这群来自不同国家、不同肤色的青年都是极具创造力的高材生,此时怀揣着对未来的希望,满心欢喜准备在这个行业大展拳脚,交杯换盏间充斥着年轻的野心和激情。
音乐正好放到《Billie jean》,一个棕色皮肤的system engineer钻到中间跳起了经典的slide walk。大家围着他拍手,嘴里还兴奋地叫喊:“Eithan!Eithan!Eithan!Eithan!”
原祁倚在沙发上看着大伙闹,嘴角上扬眼神愉悦,手里的酒杯已经空了,还是被他拿在手里晃个不停。忽然一双笔直的长腿跨过沙发,有个混血面孔的美艳女郎坐到旁边,白嫩的大腿紧紧挨着原祁的西裤,“Jason,你这是醉了吗?”
原祁轻笑着摇头,不留痕迹地往后躲了躲。女郎眼里闪过一丝失落,随即收起一贯的慵懒娇态,正色道:“对了,有个事要跟你汇报下,上次跟GlowBall开完会,对面的PM给我邮件了一个新需求,他们后续想用内部数据自行微调模型,需要部署在本地服务器,对数据要有保密措施。”
原祁停下转动的酒杯,思索片刻道:“目前我们的模型底层架构才确定,还需要大量喂数据去训练,这个后面......”
“哎哎哎你俩干嘛呢?party time禁止谈论工作知道吗?”蒋昊仟舞动着腰臀灵活地从人堆里穿过来,大声打断了他两的对话,义正词严道:“Sabrina,作为Jason的助手,你就一点不心疼自己的Leader吗?这家伙可是有三个月没睡个好觉了,今天你就放过他吧!”
“少来啊,哪有那么夸张!”原祁失笑。
“你看看你的黑眼圈吧哥哥,往那一站就是活体熊猫。”蒋昊仟一屁股坐在他二人中间,把Sabrina挤在一边。
Sabrina向来对这个老板的大大咧咧毫无招架之力,只好耸肩笑道:“Alright,my fault,今天放Jason一天假好了。”
“哎这就对了,你看Jason的酒杯都是空的,快给他满上,这家伙刚才就一直在养鱼,老逃酒大王了!”
Sabrina知道他两这是要谈事了,顺手搁了一瓶打开的红酒放他们跟前,识趣地走开了。
蒋昊仟帮他倒酒还不忘调侃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呀......”原祁把一个梨子塞到他嘴里,“少说两句吧你!”
蒋昊仟毫不介意,拿着梨子边啃边说:“行行行,您是坐怀不乱柳下惠,那么漂亮的一个大美女钓你你都不动心,咋的,国内那个比混血儿还好看?”
“不是一个类型的......哎我懒得跟你说这些......”原祁不太想在外面谈宁绯的事,抿了一口酒不说话了。
“那就说说别的。昨晚GlowBall高层给我发了一个商业晚宴邀请,下月17号,我想让你去参加。”
“这种事情不是一向都是Allen出面的吗?你知道我不太会讲场面话的,合作项目上开开会还行......”
Allen是典型的白人精英,名校毕业大企经验,抽雪茄喝红酒,Brioni定制西装下包裹着在健身房里泡出来的壮硕肌肉,在哈佛的时候还曾是校橄榄队队员,相比于原祁,他显然更符合在一个风口行业里拿到成果的企业家形象。
蒋昊仟说:“Allen的意思也是希望你去,再说了,你的目标不是三年内在中国开分部吗?哦,到时候让我和Allen飞回去给你拉投资谈合作去啊?老原,你咋越来越懒了呢?以前咱哥两个刚创业时,到处找天使投资,你丫这小嘴一张,叭叭的给人家投行老哥一顿忽悠,话都不带重复的!”
“哎行了行了别念了,我去,我去总行了吧。”原祁斟酌道:“我订了18号上午的机票回国,17号去参加活动有点赶,看来要在飞机上睡死过去了。”
“这次又要回去多久?”
“不知道,看吧。GlowBall那个云端服务器,我已经把底层架构搭建好了,剩下的调试问题让Sabrina带着他们一块做,应该问题不大。”
蒋昊仟搂过好兄弟的肩膀,宽慰道:“没事,我盯着呢,出不了什么事。你就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该干嘛干嘛去。”
他知道原祁在国内有个放心不下的人,小到出行,大到看病都是原祁远程关照着,宝贝得跟失散多年的玉玺一样。这几个月为了拿下B轮融资和GlowBall的项目,内部没日没夜的加班加点,大家只要有一点空隙时间都抓紧在公司里睡得七倒八歪,只有原祁躲在私人办公室里偷摸打远洋电话。
有次蒋昊仟路过他办公室门口,听到原祁在低声打电话,“住院这几天记得把衣服准备好,要带的东西我都写下来发给你了,照着收拾就行......”
“知道你吃不惯医院的饭,我跟黄老板说了,他会每天给你带他们家的饭和鸡汤,对了还有水果,都是切好的,吃不完就分给赖医生......”
“睡不着就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情想不起来也别锤脑袋,你的事我都记着呢,写在备忘录同步给你了,看一看就记起来了。没事,我这段时间不忙,很快就回来了......”
挂完电话后,蒋昊仟从缝隙里看见原祁摘下耳机,方才故作轻快的声音立马换成了一声疲惫的,长长的叹息,他双手揉了揉脸,打开笔记本接着工作。
他这好兄弟是个难得一见的情种,这是蒋昊仟毫不意外的发现。
纽约的大雪还在飘,此时宁绯撑着伞在下班的路上,安州今天下起了冰雹,她穿着驼色的大衣,戴着同色系的针织帽,厚厚的围巾捂住了头发和口鼻,整个人看着毛茸茸的。
她一手撑伞一手举着手机接电话,电话对面传来简洁的女声:“还记得路吗?要不要我去接你?”
“记得,我刚下地铁,还有十分钟就到。”
“行,东西都给你备好了,到了就直接开拍。”
宁绯答应着,挂了电话,快步往前走,前面就是嘉鑫园,她在门禁处按下密码,直接来到别墅区。
藏在蔷薇花架里的门果然没有上锁,宁绯驾轻就熟地长驱直入,穿过小花园直奔茶室。刚坐下,手机就响起,原祁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嗨咯宁小绯”,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嘴角弯弯,对着宁绯夸赞道:“今天很冷吗?穿得这么可爱——”
“有吗?还好吧......”
宁绯还没来得及脱下围巾帽子,她有点不好意思,把手机靠着纸巾筒旁,空出手来放包包脱外套,但还是没有摘围巾和她的兔子帽,甚至特意凑近给原祁展示了一下。
“真的冷,穿得比较多......”
视频里的原祁好像在一个聚会上,周围有吵闹的人声和音乐声,灯光不是很亮,在摇曳的烛火里显得他的轮廓深邃,眉目还是一惯熟悉的温柔俊秀。
宁绯看到原祁歪坐在地毯上,前面散落有空酒瓶,他的两颊红通通的,还挂着几分傻气的笑,她问道:“你是不是喝醉了啊?”
原祁躲在角落嘿嘿傻笑,点点头不说话。他确实喝得有点上头,今天有点放纵了,却是这阵子难得的放松,不知怎的,忽然特别想看看宁绯的脸,也很想给她分享自己的喜悦。
宁绯被他感染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喝酒开心吗?这么多人一起玩呀。”她眼睛弯弯地注视着屏幕,整个人看起来也像一只毛绒绒的俏皮兔,原祁特别想钻过去捏她的脸。
“开心,特别开心——”他往后一倒,后背靠在暖气片上,长腿在地上舒适地交叠,得意地跟宁绯炫耀:“嘿嘿我们拿下了B轮融资......”
宁绯不知道什么是A轮B轮,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卖力鼓掌:“太厉害了原小祁!你咋这么牛......”
话未说完,屏幕那边挤进来一个醉醺醺的家伙,面红耳赤衣领大开,一把搂住原祁的肩膀,喊着“Jason!Jason!come on!take some more......”余光瞥到手机里的宁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I knew you had a cute chick!”
原祁无奈笑道:“这是我的同事Allen。”
Allen没脸没皮地凑上来打招呼:“hey gorgeous gal——“
宁绯看着这位比原祁还大一号的壮汉,白衬衣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胸肌和锋利的下颌线,感叹道:“wow such a big build!how did you get like that?”
她两眼亮晶晶,直白的赞叹显然取悦了Allen,他哈哈大笑,震得胸前的两块大肌群都在抖动:“Secret!but you can give it a touch if Jason okay with that!”
原祁撸起袖子展示自己的肌肉:“Save it!I do quite well in the gym too,okay?”宁绯一视同仁,非常捧场地拍手叫好。
“准备好了吗?可以拍了。”茶室的楼梯走下来一个簪子挽发的女子,穿着家居服,手里摆弄着单反,看见宁绯还在通话,问道:“是原祁吧?”
宁绯点头,原祁在那头对她举了举酒杯:“嗨咯沈老板,好久不见。”
沈馥走过来,亲昵地把手搭在宁绯的肩上,接过手机道:“原总,听说你拿了B轮融资呀,恭喜恭喜,什么时候回来请我们喝一杯?”
原祁知道刚才的话都被她听到了,笑道:“?没问题,不过沈老板这么忙,很难请呀。”
“我肯定有时间,宁小绯是知道的,不像原总大忙人一个,脸都熬黄了。”
宁绯又闻到一股熟悉的枪弹药味,连忙把手机拿回来,“不跟你说了,今晚还要拍一个视频,内容挺长的,我们先忙了。”她拜拜完赶紧挂了,免去这两人一场唇枪舌战。
一抬头看到沈馥似笑非笑的神情,宁绯无语道:“你俩从认识就开始互掐,你到底看他哪不顺眼了?”
沈馥耸耸肩,显然不打算回答她这个问题,“吃饭了吗?”
“没呢,刚下班......”宁绯低头摸了摸肚子,嘟囔道:“今天真的好累,午饭都没空多吃几口......”
沈馥揉了揉她的头:“我就知道,给你点了饭,上来吃完再干活吧。”宁绯一把搂住她的腰,黏黏糊糊地撒娇:“你最好了!”
办完庆功宴后,原祁和蒋昊仟没歇几天,就继续推进GlowBall的项目了,特别是原祁,恢复了之前的加班强度,每天早到晚退,下班到家后一边电话询问宁绯的情况,一边写月中的商业活动稿。
虽然说Sabrina是他的助理,但原祁很多事情都尽量亲力亲为,而且蒋昊仟交给他的任务不止是去吃个饭说几句场面话,关键是要把他们现在做的AI大模型展现给行业看,多拉拢一些做实体智能的科技企业。
过完跨年的原祁简直忙到脚不沾地,熬了几晚大通宵后,总算在晚宴前几天完善好了目前的API平台,把活动稿邮件给Sabrina,叮嘱她再顺一遍稿子的逻辑。
早上Sabrina来他办公室送咖啡和可颂,看见原祁睡在沙发上,长腿憋屈地蜷在一起,身上的衬衣皱皱巴巴,看着像两三天没换了,头发长长了都没空去修剪,刘海凌乱地搭在额头,几乎要遮到他的鼻梁。
办公室里的呼吸声绵长,他纤长的睫毛安静地盖在微微发青的眼睑上,看起来睡得很熟。Sabrina轻手轻脚在桌面放下食物袋,低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这个男人是非常温润俊秀的东方长相,既不是现在流行的时尚潮男风格,也不是Allen那种粗犷的美式硬汉,笑起来的时候隐约露出两点酒窝,看着挺纯良无公害的。但他平时寡言少语,作风严谨,拿着钢笔坐在电脑前的神情带着几分冷峻和漠然,在从小长在西式教育下的Sabrina看来,Jason的吸引力可以打满十分。
她从小生活在开放的环境下,如果换个人她早就上手了,可一想到原祁平时那个疏离的态度,稍微有点泄气,同时还夹带着一丝丝怒火,搞不懂他对自己到底哪里不满意了?
窗帘拉得不紧,外面是难得的晴雪天,清晨的阳光从缝隙里散落到地下撒落的一叠文件上,Sabrina撇撇嘴,蹲下去帮他收拾,发现有张纸的背面黑黑的一团,翻开来看,却是一幅简笔画。
简单明了的炭黑线条勾勒出一个女孩的侧脸,头发长长垂到膝上,她一只手托着下巴,嘴唇微张,眼神越过窗台遥望远处,看起来有种出神的悲伤。
纸页底下写着一行潦草的小字——hope u r the happiest girl。
Sabrina蹲在那,看了良久,最后整理好一叠纸,整整齐齐放在桌前,走出去轻轻把门关上。
那天原祁在熟睡中做了个梦,这个梦他在这两三年里反复地做,已经很熟悉里面的情节和人物,在清醒的时候,他甚至能详细描述梦境里的场景和对话。
但每次只要进入到那个梦境中,那种无能为力、愧疚焦虑、痛苦不堪,种种复杂的情感又会重新将他淹没,让他在浑浑噩噩的无意识状态下被击倒。